□許慧清 華北理工大學
20世紀80年代,當代學者李澤厚將以儒學為骨干的中國傳統文化定義為“樂感文化”。他認為儒家文化引導著中國人過著一種“樂感”的生活。它強調人存在的主體性,以身心幸福地生活在世俗世界為目的,從而培育了中國人積極進取、自強不息的“樂天”精神和樂生、慶生、追求幸福的群體意識,以及達觀自處、樂以忘憂的民族心理結構。
“樂感文化”是由長期歷史發展積淀而成的,如先秦文學《易經》中的“樂天知命”和《莊子》中的“自由之樂”;又如中國古代神話傳說中的人定勝天精神及古代戲劇創作的普遍“大團圓結局”模式。“樂感文化”中樂天、樂生已深深地積淀在民族意識中,是影響中國人審美心理的重要因素,在新時代依然產生著深遠的影響,這在許多當代藝術作品中仍有體現。
在當代藝術中,玩世現實主義藝術家岳敏君的作品狂喜人物系列滲透了“樂感文化”中的“樂天” 精神。他運用了樂觀的語言,刻畫了大量整齊劃一、瘋狂大笑的面孔和肢體擰巴、動態扭曲的滑稽自我形象。岳敏君將這些狂喜的形象符號化,將這一母體置身于各種荒誕場景中,運用復制性和標準化形式、明亮的光線和艷俗的色彩不斷衍生出新的主題,如《名畫改編》系列、《我是龍》系列等。以作品《孤島》為例(如圖1),畫面中的人物雙目緊閉似乎難以窺探其內心世界,他們歇斯底里地瘋狂傻笑,仿佛在盡情享受阿Q精神,他們陶醉在自我的世界中,與現實世界身處孤島的絕望充滿對立,給人一種盲目樂觀、荒誕滑稽的感受[1]。
在“樂感文化”的長期影響下,中國人逐漸形成了面對痛苦時“一笑了之”的“樂天”心態,岳敏君以這種樂觀心態為核心觀念,刻畫了狂喜形象并將這一符號極度夸張和無限繁衍,產生了與現實矛盾的狂喜形象,構造了荒誕戲謔的故事,蘊含著隱喻和反思[2]。“樂感文化”中的“樂天”精神在塑造樂觀豁達心態的同時,也突顯了易于逃避現實、忘卻苦難和盲目樂觀的渾噩狀態,這種狀態在岳敏君狂喜與扭曲、頑劣和自嘲的形象中展現得淋漓盡致。他通過與現實矛盾的符號,隱喻了狂喜人物背后的苦澀與無奈。
“樂感文化”中“樂生”的觀念影響了南方的繪畫觀念。南方是20世紀70年代出生的畫家,在平和寧靜的環境下幸福成長的經歷,致使他的作品與以岳敏君為代表的玩世主義畫家所表達的深刻與沉重不同,幸福、成長和快樂流露在他的筆端。他的作品通常刻畫綠色毛發、紅色臉蛋兒、天真爛漫的孩童,時而摸老虎屁股,時而戲蝶逗貓,時而幻化為身騎白馬的王子(如圖2)。他通過亮麗明快的色彩和稚拙虛幻的筆觸營造了許多溫暖有趣的故事,生動地再現了孩子生長過程中的幸福瞬間,傳遞了親切可愛、幸福溫暖的感受。他從孩子的視野出發,以純真可愛的孩童為符號,衍生了《幸福著生長》《我愿相信那些美好的東西》系列作品。這些作品將孩子天真爛漫與因之而來的幸福感一起表現在畫面中,通過孩子的形象表達了他對生命的熱愛和對當下生活的享受與喜悅,展現了當代社會中以家庭為定式的幸福的生存情態。
南方的作品運用了稚趣的孩童形象和純真的繪畫形式,營造出了明亮、深情又富有詩意的溫暖與幸福,生動而富有情趣。他的作品滲透了“樂感文化”中“樂生、慶生、追求幸福生活”的觀念,表達了“美好無處不在,不幸在別處”的感受和對當下生活的迷戀及對未來世界的期許。
“樂感文化”對當代藝術家岳敏君和南方的創作產生了重要的影響,他們運用了符號化的人物形象,通過不同的形式語言,表達了對生活的不同感悟。岳敏君的符號是狂喜與扭曲的自我形象,是詼諧、嬉皮的自嘲形象。他將悲劇喜演的方式極度夸張化,通過運用人物過度狂喜所產生的荒誕與頑劣,間接地反映了繁榮喜樂陰影下掩埋著深度不安。而南方作品的符號是快樂的孩童形象,他刻畫了孩子純真浪漫的面孔和幸福快樂的生活,彰顯了其對生命的熱愛和對當下生活的喜悅情感。在當代藝術作品中,無論是用極度喜劇的笑臉間接地表達痛苦與無奈,還是直接地抒發追尋幸福的喜悅情感,都是“樂感文化”在不同作品中留下的印記。不可否認的是,“樂感文化”對中國人的文化觀念和審美心理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它成為中國人特有的世界觀和文藝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