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雅杰 云南藝術學院
從古希臘(戲劇的源頭)開始,人作為戲劇家精神的載體,就已經活躍在戲劇舞臺上了。只不過那個時候,舞臺上的人,并不為“人”,他們代表的是高高在上的神。作品里充滿著“神性”。經過漫長的探索后,戲劇家們將注意力放到了描摹“人性”。
古希臘悲劇之父埃斯庫羅斯的作品《被縛的普羅米修斯》《被釋放的普羅米修斯》和《帶火者普羅米修斯》的主角都是神。神性泛濫的時代,悲憫、大義、體恤弱小等優秀品質將普羅米修斯符號化,甚至奧林匹斯的眾神也被符號化:代表陰暗、仇恨的復仇女神、代表智慧的雅典娜、代表美貌的維納斯……正式的、官方的、毫無爭議的標簽,這是一個固化的時代,人們到劇場的目的不是感受、體悟人性和永恒,而是去聆聽對虛無的贊美與褒獎。
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中,主角變成了人,卻只是外化的人、物質的人,其內核是神所操縱的小丑。神性從原先的赤裸裸,到被人皮所包裹。即便主人公俄狄浦斯是一個英明的國王,是一個魁梧健壯的人,依舊受到命運的捉弄,在神示中不堪地活著。自出身起就受到太陽神的捉弄,生滅全看神的心情,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
埃斯庫羅斯和索福克勒斯的不同就在于前者認為神不一定正義,而后者認為神一定正義。但不約而同地在抒發贊美神性,詠嘆個人命運的可知不可為。
到了最后一位悲劇詩人:歐里庇得斯,情況有所改觀,在他的筆下,美狄亞對自己悲劇的命運發出了抗爭,親手殺死自己的兩個孩子后駕著龍車遠去。雖然結局有些魔幻,但是仍然表達了作者對神、對命運的抗爭。
自此,古希臘悲劇從英雄悲劇——《被縛的普羅米修斯》走到了最具代表性的命運悲劇《俄狄浦斯王》,人物也從最初的神變為漸漸萌生了反抗意識的人。
經過了歐洲的文藝復興運動后,當時的文學藝術活躍在一種“以人為主”的氛圍中。莎士比亞的四大悲劇就是在這個時期誕生的。
《哈姆雷特》,有人稱它為悲劇的集大成者,在這出典型的性格悲劇中也暗含了莎士比亞自己對命運的思考,在劇中,哈姆雷特對命運的態度幾經變化,甚至看似前后矛盾。起初他認為,命運變幻無常,既不揚善,也不懲惡,反而給高貴之人帶來了災禍。他像馬基雅維利那樣,咒罵命運為“娼妓”,并在一次獨白中表示要挺身反抗“命運的暴虐”。但在經歷一次“突變”之后,哈姆雷特轉而完全信賴天意。鑒于哈姆雷特最初對命運的強烈不滿和憤怒,這種突變令人感到驚奇。盡管咒罵命運的哈姆雷特看起來像馬基雅維利,但莎士比亞隨后就表現了二者的差異。通過展現哈姆雷特的兩種命運觀,莎士比亞不僅否定了對待命運的兩種極端看法,而且顯示了正確對待命運的恰當態度:人的不幸,不是歸咎于任何外在偶然性,而應歸因于個人的天性和選擇。在劇中,哈姆雷特同時扮演著諸多角色,他顯得同時是一名哲人、復仇者和戲劇家。然而,遭遇變故后的哈姆雷特先是沒能抑制自己的悲憤,接著一再抱怨命運不公。哈姆雷特對命運的看法暴露出他性格的缺陷:搖擺性。
就是這個“搖擺性”使得哈姆雷特變為了一個真正的人,從涉世未深的純真到后來踏足黑暗后的敏感多疑,環境改變了他,卻是性格中的優柔寡斷讓他走向了滅亡。不可否認的是,他仍是一個令人討喜的角色。
《麥克白》一部心理描寫的佳作。莎士比亞通過描寫女巫的語言這種超自然力量的作用,其實是想表達人內心的力量——野心。當雄心被野心所取代時,人必將走向萬劫不復的深淵。所以表面上看麥克白近似瘋狂的、毫無來由的舉動,都有跡可循,麥克白的成功和失敗,究其根本,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在文藝復興時期,人的地位被提到了一個很高的地位,麥克白的斗爭精神和他的力量體現了“人”的力量,但是仍未擺脫命運觀念。
人,這個劇作家賴以生存的要素,也在千百年的傳承中發揮著細小的改變,在走過了“由神到人”的過程后,人性內心的挖掘便成了劇作家攻克的難題。戲劇的傳承,也就是對人性理解的傳承,就像一片巨大的樹葉,承載著神性、命運和社會三者的主脈,往四面八方延伸出去的是人的愛、人的恨、人的陰暗、人的復雜……如果深入探究后便會發現,那些延伸出去的支脈,其內容比主脈更加飽滿、充盈,更加值得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