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一荻

內容摘要:小說主人公陸焉識在婚姻中有兩次“出逃”的經歷,直至入獄才發覺自己深愛的對象是妻子馮婉喻,于是出獄以后果斷選擇了“回歸”到婚姻中去。對于婚戀的書寫,作者嚴歌苓采取了多種敘事技巧結合的方式,并著重刻畫了人物在婚戀困境中的矛盾。本文將對小說的婚戀敘事進行分析,以探求敘事技巧是如何為“出逃”與“回歸”服務的。
關鍵詞:《陸犯焉識》 出逃 回歸 婚姻 敘事
一.婚姻的出逃
愛情是貫穿整部小說的重要線索,也是敘事動力之一。熱奈特在《敘事話語 新敘事話語》中提到:“研究敘事的時間順序,就是對照時間或時間段在敘述話語中的排列順序和這些時間或時間段在故事中的接續順序。”[1]14表格中選取了陸焉識婚戀史中具有代表性的故事,并標出了敘事時間與故事時間。
敘事與故事的關系:A14→B1→C2→D3→E8→F5→A24→H6→I9→J10→K11→L12→M7→N13
感情經歷的敘事時間:(A14→B1)→C2→(D3→E8→F5→A24)→H6→…①
馮婉喻(A14→B1)→望達C2→馮婉喻(D3→E8→F5→A24)→韓念痕H6→…②
(一)時間倒錯下的婚戀困境
在對敘事順序的調整中,嚴歌苓主要采取了制造“時間倒錯”的方式突出人物的情感困境。時間倒錯是“故事時序和敘事時序之間各種不協調的形式。”[2]14作者并沒有按照時間段在故事中的接續順序進行敘事,而是讓敘事時間大跳躍進而與故事時間產生了較大的錯位。在A14→B1→C2→D3→E8→F5→A24→H6這一段敘事中,敘事時間與故事時間完全錯位。
A1→H的故事內容主要集中在陸焉識的前半生。在這個時期,他與馮婉喻結婚,并先后與望達、韓念痕發生婚外情。因此,A1→H的敘事涵蓋了陸焉識的兩次出走,也是他婚戀矛盾集中爆發的時期。
序列①和序列②展現了敘事中的情感變化,陸焉識的感情從馮婉喻走向望達,再回到馮婉喻,然后再轉向韓念痕。而故事中陸焉識的感情卻是從望達開始的,與敘事的順序有些出入。序列②體現了感情上的“離去——歸來——再離去”的結構,突顯了陸焉識在婚戀抉擇中的尷尬局面:配偶不理想,只能偶爾在婚姻中開小差,充分展現了人物在其間的無奈。A1→H跳躍的敘事讓一個無法掙脫婚戀困境的陸焉識躍然紙上。
(二)敘事變奏下的婚外戀情
為進一步刻畫婚戀困境,使人物的兩次“出走”更具層次感,嚴歌苓在敘述人物的幾段婚戀關系中,多次采用了省略的敘事策表現陸焉識與幾位女性的關系。
在美國留學的五年中,作者幾乎只講述了與望達的相關的故事,望達以外的故事時間被省略了。這一段關系中一共有四次省略的運用,分別為“下一次邂逅發生在十多天后”[3]40,“十多天后”[4]42,“再見到她便是少婦望達”[5]43,“望達在一周后回信了”[6]44,其中除了“再見到她便是少婦望達”[7]43是暗含省略[8]69外,其余都是明確省略[9]68。這些省略加快了敘事節奏,也讓陸焉識與望達的一來一往更加明了。
在與韓念痕的戀情中,作者又安排了四次的時間省略。重慶生活的五年中,文本里只呈現了與韓念痕有關的故事。“第一次社交活動和第二次之間相隔了三個多月。”[10]162“第三次見念痕是兩個禮拜之后。”[11]165,“焉識見到韓念痕的時刻一點不像個戲劇高潮。”[12]166,“在他們就要離開飯店時念痕告訴他,從焉識在兩年里給妻子寫的信中,她所有的妄想都打消了。”[13]178,敘事節奏由一次又一次的省略逐漸加快,直到讓陸焉識與韓念痕的愛情成為五年重慶生活的主旋律。
對于一部故事時間跨度達到70年的小說而言,省略是繞不開的敘事策略之一。在敘述婚外戀情時,均采取了省略的方式加快敘事節奏。一是為了突出“愛情”這一主題貫穿了陸焉識的留美期間與重慶時期;二是使得愛情故事更集中地呈現給讀者;三是加快了的敘事節奏能更好地適應情感激烈充沛的婚外戀情。
通過對《陸犯焉識》敘事順序、時距的分析,可以發現作者非常善于“時間的游戲”,時間倒錯下的婚戀困境讓婚姻與愛情的矛盾更加激烈;敘事節奏加快下的出走,恰符人物心境。
二.婚姻的回歸
作者在敘述“回歸”時同樣采取了多種敘事技巧結合的方式。
(一)敘事時間歸位下的婚姻回歸
在I→N段的敘事中,只發生了一次敘事時間與故事時間不相符的情況。這時陸焉識已經確信了自己深愛的對象是馮婉喻,此時婚戀的困境從對象上的矛盾轉化為空間錯位的矛盾,于是作者就不需要制造時間倒錯的敘事效果。相較于跳躍式的敘事,與故事時間吻合的敘事顯得相對平和,更符合“回歸”這一主題。作者把與妻子馮婉喻的相關的事件按照故事發生的自然時間進行敘事,讓此前跳躍急促的敘事節奏平緩下來。與此同時,前半生在多個女人之間游移不定的陸焉識,與后半生堅定愛情信念,形成了鮮明的自身對照。
(二)重復敘事下的婚姻書寫
上表中帶“*”符號的事件為多次敘述的事件。歐米茄手表作為陸焉識與馮婉喻的感情信物,在小說中出現了許多次。作者將馮婉喻當掉嫁妝祖母綠用于為陸焉識買歐米茄手表的事件進行了重復敘事[14]75。
作者第一次講述這個事件,是為了介紹獄中陸焉識用于賄賂他人的白金歐米茄手表的由來,此次的敘述較為簡短,只簡單說明了祖母綠是“阿婆姑母雙重的心意”[15]145。
第二次敘事較為詳盡,當玉買表的故事被放在了1936年上海生活的片段中。敘述中包含了贈與過程的對話,對恩娘發現祖母綠被當掉后馮婉喻的下場進行了詳細的書寫。
當玉買表的第二次敘事對第一次敘事進行了前因后果的補充,人物的內心活動得以充分展現。
馮婉喻的眼神是陸焉識與她的感情紐帶,對于這些的眼神,作者采取了“講述n次發生過n次的事”[16]74和“講述n次發生過一次的事”[17]75的敘事策略。她的眼神在小說中出現了11次,這種眼神是“轉瞬即逝……非常耀眼(的)”[18]69。眼神是喚醒陸焉識對妻子感情的因素。作者既對同一個眼神進行了重復敘事,又通過陸焉識多次回憶的形式反復講述這些眼神。除了敘述眼神本身,作者還會佐以陸焉識在想到這些眼神時的心理活動。
在眼神以外,陸焉識還格外注意馮婉喻的脊背。作者對脊背進行了兩次敘事。第一次敘事的故事時間是在1937年即將前往重慶時。“那夜他看到的婉喻脊背多于面孔……她的腰椎很嚇人地一顆顆頂出布面。”[19]149第二次敘事的故事時間是在1946年從重慶回到上海后,“他想起內遷之前的一夜,也是盡看婉喻的脊梁,那是瘦,而現在這個婉喻只是那個婉喻的影子。”[20]210這句話將兩次看到的脊背進行了對比。陸焉識在獄中才回味到這些細節,他錯愛的遺憾又深了一層。
重復敘事多用于刻畫妻子馮婉喻的形象,往往出現在陸焉識對她的回憶中。婚姻的回歸就在一次又一次的重復敘事的鋪墊中實現,人物對妻子感情的自覺也是在其中逐漸積累而成的。
結論:嚴歌苓主要采取了打亂故事時間、調節敘事頻率和調整時距的方式改變敘事節奏。這些敘事技巧的采用讓陸焉識兩次從婚姻中“出逃”和最后的回歸更出彩。重新安排的敘事時間讓文本呈現“逃——歸——逃——歸”的模式,一逃一歸讓婚內婚外的狀況進行對比,同時讓人物的情感層次更加清晰。敘事頻率的調節讓婚姻中重要的細節被放大和強化,為陸焉識最終徹底的回歸做鋪墊。時距的調整讓敘事節奏加快,突出了婚姻與愛情的矛盾。作者通過一系列敘事策略的巧妙配合,完成了一場時間的游戲,讓整個小說的敘事變得活潑起來,陸焉識的婚戀故事在這些敘事技巧的支配下得以展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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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湖北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