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俊杰

不論是從產值規模,還是從國際競爭力來看,傳統產業都是我國實體經濟中極為重要的組成部分。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要加快改造提升傳統產業。江蘇省委十三屆七次全會進一步提出,要堅持傳統產業與新興產業共同發力,不能一味“喜新厭舊”,傳統產業通過“研磨”技術、“嫁接”智能,完全可以催生新業態、新模式,煥發新生機。但目前對于傳統產業仍存在很多認知誤區,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認為傳統產業是低端、低效的,并將其看成過時的產業。這種認知對于江蘇更好發揮傳統產業作用,應對經濟下行巨大壓力,在高質量發展上繼續走在全國前列是非常不利的。
傳統產業并非是低端、低效的代名詞
傳統產業是上一個發展階段保留下來的一系列產業。它并非專指制造業或勞動、資本密集型產業,能源、采礦等一些非制造業門類及與普通居民生活消費緊密相關的服務業均有可能是傳統產業;它并非專指高消耗、高污染的產業,傳統產業本身是一個中性概念;它也并非專指低技術含量、低附加值、成長空間有限的產業,那應該是成熟產業或衰退產業。對于我國來說,當前的傳統產業是工業化進程中發展起來的一批產業,多數是資源型工業及非技術密集型制造業。這些產業的發展不僅完備了我國產業門類,亦為推動高速增長作出了巨大貢獻。
傳統產業是一個“四性范疇”。一是成熟性。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生產技術、工藝相對成熟穩定,主要依靠外延式擴大再生產;二是產業生命周期進入成熟期,產品需求彈性較小,成長速度放緩。如,近十年來,我國水泥、鋼鐵、汽車等主要工業品產量平均年增長3%左右,而國內生產總值年均增長約10%。但正因為成熟,所以往往具有較強的國際競爭優勢。二是競爭性。技術、工藝相對成熟,產業技術創新難度較大。研究發現,產業生命周期不同階段的創新率呈現明顯差異,成熟期較之前要低。因此,傳統產業相對而言進入壁壘較低,市場結構偏向競爭。三是相對性。傳統產業的內容不是絕對的,存在一定的空間差異,先發地區的傳統產業可能是后發地區的新興產業,這也是產業轉移的內在邏輯。當前,強調區域協調發展就是要正確認識發展的階段性并尊重產業分工的客觀規律,避免陷入“只要是別的地區轉出的產業一律不要”的認識誤區。四是動態性。某個產業是否是傳統產業不是一成不變的,一些傳統產業與新技術融合后亦可成為新興產業。二戰后,比利時為鼓勵產業創新,建立了一批共性技術研究中心,覆蓋幾乎所有現在看來的傳統產業,這些研究中心隨著經濟發展、產業演進也在不斷進行調整,如部分裝備制造業被分離并專門為其成立了技術產業研究中心,紡織業雖然1950年就已興起,但直到1975年才成立研究中心。
沒有低端的產業,只有低端的技術。毋庸諱言,傳統產業大多是研發活動不密集的低技術產業,但其對經濟的重要性和特有的創新能力不能被輕視。德國有約一半的產業工人就業于低技術產業,創造了接近42%的工業增加值。事實上,低技術產業同樣具有創新性,主要體現為持續對已有產品進一步開發,及時響應不斷變化的客戶需求。工匠精神實際上就是對于這類創新活動的完美體現,例如,在圓珠筆頭、高鐵防松螺母等看似不起眼的高端零部件制造領域,日本產品的世界市場占有率相當高。因此,低技術產業同樣可以培育出“隱形冠軍”,過度偏好研發密集型的新興產業實際上是對價值鏈升級路徑的誤解。
傳統產業并不一定是低效率的產業。以美國為例,2018年,作為傳統產業的紡織業與1947年相比產值僅增長了4.3倍,而計算機與電子產品制造業增長了接近100倍,1947年后者產值不到前者的30%。雖然傳統產業由于進入成熟期甚至衰退期,規模增長有所放緩,但是生產率并不低。2018年,計算機與電子產品制造業的增加值是紡織業的約16倍,但增加值率僅為2倍左右;1987—2018年,計算機與電子產品制造業勞動生產率年均增長比紡織業僅高約5個百分點,但前者產值年均增速比后者多出5個百分點以上;紡織業細分產業的勞動生產率年均增速差異較大,高低差距超過10倍。
因此,傳統產業與低端、低效并無必然聯系。恰恰相反,由于對產出、就業、中間投入等方面的貢獻,傳統產業比新興產業更能影響國內價值鏈,不僅對國內經濟發展具有重要意義,而且是新興產業發展的關鍵。
傳統產業面臨再次賦能的機遇與挑戰
不斷賦能是傳統產業永不過時的關鍵。從歷史演進的視角來看,傳統產業進入成熟期后并不一定走向衰退。1947—2018年,美國紡織業的發展呈現出“多峰”態勢。1990年左右,隨著計算機技術的廣泛運用,如計算機輔助設計(CAD)、計算機輔助制造(CAM)、計算機集成制造(CIM)等,紡織業一改頹勢,重新迸發出快速增長勢頭;近年來,由于大數據、人工智能等的興起,紡織業再次展現出良好發展態勢。當然,除了技術,市場與政策也是傳統產業煥發新生機的另外兩大重要因素。當前,我國傳統產業發展正面臨著再次賦能的機遇與挑戰。
新一輪科技革命導致產業邊界日益模糊。當前,以數字化、人工智能、量子信息等為代表的新科技革命正在世界范圍內蓬勃開展。這種顛覆式技術創新降低甚至消除了很多傳統的行業壁壘,掌握先進技術的潛在競爭者得以快速地進入和替代原先占據壟斷性主導地位的企業,于是不同產業的內涵和邊界產生融合。你很難清晰區分像阿里巴巴、蘇寧、海爾、無印良品等究竟屬于哪個行業。同樣,科學技術的飛速發展,技術范式的更高頻、更快速變化也深刻改變了傳統產業與新興產業之間的邊界。例如,傳統的紡織產業運用高性能纖維就變成新興的新材料產業,傳統的汽車產業采用清潔能源作為動力、無人駕駛技術就成為新興的新能源汽車產業、智能汽車產業等。
國內市場變化為傳統產業發展注入新動能。國內市場正表現出兩大變化:一方面,以市場一體化為重要內容的長三角區域一體化、長江經濟帶建設等國家戰略的實施將會進一步擴大傳統產業的市場規模;另一方面,經過多年的高速發展,市場需求的質量得到提升,結構出現變化,個性化定制趨勢越來越明顯。當前,國內很多傳統產業面臨的產能過剩,實質上更多是產品不適應市場需求所致。沒有疲軟的市場,只有疲軟的產品。自主品牌只有基于內需才能夠發展起來,國內市場的結構性變化是我國傳統產業品牌成長的最佳機遇和主要空間。
全球化新趨勢迫使更加注重產業自主可控。國際上,以中美經貿爭端為典型表現形式的大國競爭將長期存在,為此我國作出了提升產業基礎能力和產業鏈現代化水平的重大部署。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掌握關鍵核心技術,加強產業自主性、可控性和安全性。這不僅是針對新興產業提出的要求,更是對面廣量大的傳統產業提出的要求,應將其視為傳統產業提檔升級的絕佳契機。為擺脫技術依賴,不少傳統電器企業,如海信,轉型進軍芯片市場,不僅在電視畫質超高清芯片等方面取得重大突破,亦帶動了國內電視芯片企業的崛起,使國產芯片的市場占有率超六成。傳統產業插上了自主可控的“翅膀”,將可以“行穩致遠”。
以“四位協同”為導向實施傳統產業升級
建設由實體經濟、科技創新、現代金融、人力資源四個要素協同發展——即“四位協同”的產業體系,不僅是傳統產業升級的微觀本質,而且是江蘇推動傳統產業升級的導向和思路。根據系統耦合協同度評價,投入要素的配置效率不高是制約江蘇傳統產業“四位協同”的最主要因素。為此,需要重點采取以下四項舉措。
更加注重傳統產業創新。當前,財政支出的創新資金絕大多數投向了高技術的新興產業。但應看到,創新沒有唯一的最佳方式,創新也并不只發生在高技術領域或主要通過研發實現,不應排斥或歧視低技術的傳統產業在開發新產品和改善工藝、流程、功能等方面做出的創新努力??梢越梃b德國補貼創新產品、工藝和服務的經驗,制訂傳統產業創新計劃,以鼓勵傳統產業更高效、快速地吸收利用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新技術、新成果來影響市場。
實施傳統產業人才工程。由于吸引力不足,傳統產業普遍面臨研發人員、企業家等高端人才與高技能技術工人的“雙重短缺”。實施傳統產業人才工程,除了要補上職業教育短板、構建低技能工人培訓的長效機制外,更重要的是完善人才評價、激勵和服務機制。比如,弘揚勞模精神和工匠精神,在榮譽稱號、物質獎勵等方面讓工人技師也有相應的地位和身價;提高“創新溢價”,鼓勵企業以股票期權、限制性股票等方式對作出巨大貢獻、取得創新成效的人員給予股權激勵等。
推動產業集群治理提升。傳統產業升級依賴于本地化的產業集群支持,特別是在創新成果的市場應用環節尤為重要。除了重點培育的13個先進產業集群,江蘇傳統產業集群比例超過80%,雖然很多地區已經實現了企業的空間集聚,但企業之間的交流、競合活動卻并不多,更遠未形成具有開放包容性和根植性的產業組織網絡。因此,應著力提升產業集群治理水平,促進組織變革,鼓勵集群內企業之間相互合作,推動產業集群技術共生、利益共享、組織共治,營造良好的產業生態系統。
鼓勵企業加快兼并重組。傳統產業升級的過程也是新產品、新技術采用和擴散的過程,由于面臨極大的不確定性和充分的市場競爭,企業不斷地進入、退出,推動要素逐步實現有效再配置。除了要鼓勵金融機構創新信貸模式、減少信貸配給和金融錯配、消除企業尤其是國有企業和支柱企業預算軟約束外,還應該設立政府引導、民間資本為主的引導基金,發揮資本市場作用,加快企業開展兼并重組。要轉變當前以行業內土地、設備等資源整合為主要動機的重組思路,把推動傳統產業兼并重組上升到提高產業鏈現代化水平的戰略高度,鼓勵行業間產業關聯強的企業進行重組。
(作者系江蘇省社科院副研究員,南京大學長江產業經濟研究院特任研究員)
責任編輯:何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