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濱
美國外交與歐亞安全
美國外交政策中的“中俄溫差”*
于 濱**
中俄兩國在美國的政策宣示中都被定性為美國的戰略競爭對手,但在政策操作層面,特朗普政府明顯地親俄反華:對前者頻頻示好,與后者全面對抗。美國外交政策中的這種“中俄溫差”現象并非特朗普政府的“專利”,冷戰以后美國歷屆政府上任之初都以“重啟”美俄關系為己任,同時撕裂中美關系。這種不對稱的對俄對華政策背后,不僅僅是基于實力和意識形態的考量,在美國高度政治化和意識形態化的政治生態中,還有揮之不去的種族因素,其歷史慣性使中國威脅論在美持久不衰,無論中國強大還是貧弱,都被視為對美國的威脅。在特朗普時代,美中與美俄關系最大的不同,是前者日益向全面對峙發展,不僅涵蓋經濟、軍事、政治、外交等領域,而且已上升到文明沖突的高度,并在新冠疫情期間得以肆意宣泄。中國作為美國的非西方戰略對手,在美國的集體意識中被有意無意地曲解、排斥、邊緣化和妖魔化,其程度遠超美國的另一個戰略競爭對手俄羅斯及其前身蘇聯。關于美國對華對俄戰略的上述差異之探究,不僅有助于應對已經開始的中美關系的長期震蕩,也有助于把握中美俄三邊互動關系的方向和力度。
美國政治生態 美國外交 俄美關系 中美俄三邊關系
美國2017年底發布的《國家安全戰略》(US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NSS),首次以官方文件的形式,將中國和俄羅斯定位成挑戰美國主導的國際秩序的“修正主義大國”和美國的戰略競爭對手(strategic competitors)。[1]此后陸續發布的《2018年美國國家防務戰略》(National Defense Strategy,NDS)[2]和《2018年核態勢評估》(Nuclear Posture Review,NPR)[3]也如法炮制,視中俄為美國國家利益的最大威脅,其程度甚至排在所謂“混蛋國家”(rogue states)和“伊斯蘭國”這類恐怖組織之前。粗略統計,美國這三份戰略文件將中俄“綁定”達30次之多。這是自20世紀70年代初中美關系實現正?;詠?,在美國的外交和軍事戰略中,首次把中俄兩個歐亞大陸最大的國家同時定義為美國的戰略競爭對手。
美國回歸大國競爭戰略,有其政策的合理性。作為西方體系以外獨立的政治和文化體制,中俄是世界上在外交和軍事政策領域真正獨立的[4]超大型國家。[5]后冷戰時期中俄戰略伙伴關系的深化,也對美國和西方的單極體制形成了事實上的平衡和牽制作用。
然而美國的政策宣示(policy articulation)是一回事,在政策操作層面,美國應對兩個戰略競爭對手的做法卻極為不同。在美國高度政治化和意識形態化的政治生態中,特朗普本人的親俄恨華言行與建制派的聯俄制華戰略高度契合,不僅對中美關系造成了不可逆轉的傷害,也為中美俄三邊關系開拓了相當的想象空間。
美國對中俄兩國的“親”與“疏”,是源于個人(特朗普)好惡,還是基于某種政策目標和戰略意圖?暫時擺脫了“通俄”罪名的特朗普在多大程度上會進一步強化美國對華、對俄政策的不對稱性(asymmetry)?“三高”(高感染/高死亡率、高失業率、高度種族意識)之下的美國迎來2020年大選,中俄因素在美國泛政治化的大環境中會如何發酵?特朗普的“俄羅斯情結”(Russian complex)在多大程度上體現了美國社會在認知(ideational)、文化、甚至文明(civilizational)層面的集體意識?
本文第一部分試圖描述特朗普外交戰略的重點(中國“第一”)與建制派的契合點(聯俄制華),以及在美國高度意識形態化的政治生態中,中俄兩國受到的不同“待遇”。關于特朗普對華、對俄政策的這一巨大“溫差”現象,本文第二部分將超越(而非否定)現實主義理論中實力(power)和均勢(balance of power)變量,以及美國對外政策中固有的意識形態觀念,試圖從文化、文明和種族的視角,比較美國和特朗普政府的對華對俄政策,進而解析美國國際關系理論界“重俄輕中”的現象,以及美國的中國研究領域持久不衰的中國威脅論。關于特朗普政府朝令夕改、變化無常、高度個人化的對外政策,本文也試圖提取若干相對固化卻又隱晦的內在“常量”。對于上述問題的探究,不僅有助于應對已經開始的中美關系的長期震蕩,也有助于把握中美俄三邊互動的方向和力度。
如果說特朗普的競選戰略和執政理念是“美國第一”的話,其對外政策則是“中國第一”。這一政策最為直白地表露在其國防戰略之中。[6]2019年1月1日,代理防長帕特里克·沙納罕(Patrick Shanahan)在對下屬的首次閉門會議上開宗明義,連續三次提及中國。[7]其繼任者馬克·埃斯珀(Mark Esper)在2019年底剛剛走馬上任,就在一次公開演講中稱,美國國防部的“重中之重”(top priorities),“第一是中國,第二是俄羅斯”。[8]2020年5月29日,每天發推數百條的特朗普創紀錄地發出了只有一個英文字的推文:中國(CHINA!),且全部大寫加感嘆號。[9]此刻,對華貿易戰已兩年有余,美國的新冠死亡剛剛(5月28日)突破10萬,種族暴亂亦愈演愈烈[10],但特朗普揮之不去的心病卻是中國。
特朗普雖然個性張揚、善變,但對華觀念卻十分執著。在2016年的選戰中,特朗普多次用苛刻、極端甚至煽動性的語言,譴責中方的對美經濟政策,信誓旦旦要改弦更張。[11]據不完全統計,特朗普在2016年競選期間攻擊中國達數百次之多。按照斯蒂芬·班農(Steve Bannon)的說法,“特朗普一輩子中,在對華貿易的立場上是最為始終如一的。”[12]作為特朗普的首席競選智囊,斯蒂芬·班農本人甚至揚言十年內與中國在南海必有一戰(2016年3月)。[13]前美國太平洋司令部司令哈里斯(HarryHarris,后被任命為美國駐韓國大使)更放言稱,必須做好“今夜開戰”的準備(2016年5月)。[14]
特朗普執著反華言行的另一面是不加掩飾地親俄。2016年選戰中,他對民主黨的反俄言論嬉笑怒罵,百般調侃[15],在一片反俄喧囂中公開“袒護”普京,甚至不惜得罪共和黨主流派。2016年勝選后,特朗普拉俄拒華的行為可以用兩個“迫不及待”來概括。一方面,他的候任國家安全委員會顧問邁克爾·弗林(Michael Flynn)和女婿賈里德·庫什納(后被任命為白宮特別助理)迫不及待地于2016年12月初與俄羅斯駐美大使謝爾蓋·基斯利亞克會面。[16]另一方面,特朗普本人緊接著與臺灣地區領導人蔡英文通電話,引起中方震怒。一前一后,特朗普對俄中兩個大國的親疏、好惡截然不同。
執政后的特朗普盡管面對建制派的強大阻力,甚至在“通俄門”調查步步緊逼下,仍然頂風而上,甚至冒著被彈劾的風險,為普京洗白、正名。一方面,特朗普不斷否認與俄羅斯有任何違法交易,同時在外交層面主動改善美俄關系。比如,2017年5月10日在白宮會見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2018年6月G7峰會之前,特朗普發推力主俄羅斯回歸G7;7月7日在赫爾辛基G20峰會期間單獨與普京秘密聚餐;2018年10月14日特朗普在《60分鐘》訪談中,堅持認為中國干擾了美國大選,以此淡化俄羅斯的作用。2020年中情局拋出俄羅斯出錢鼓勵塔利班獵殺在阿富汗美軍的消息后,特朗普一直躲躲閃閃,大事化小。[17]在特朗普執政的頭三年中,美情治界至少兩次主動向俄方通報俄境內的恐怖主義活動,俄方根據美方情報,及時制止了對圣彼得堡的恐襲。[18]而同期美國對具有恐怖主義性質的“疆獨”“藏獨”以及近年來滋生的“港獨”則網開一面,鼎力扶持。
美國對華對俄政策最顯著的不對稱性,是在戰略層面加速美國的“脫歐入亞”。盡管這一政策取向在小布什尤其是奧巴馬執政期間就開始啟動,如再平衡(rebalancing)、向亞太傾斜(pivot to Asia-Pacific)等。特朗普時期,美國軍事部署在形式和內容方面都在加速實施所謂的“印太戰略”。與此同時,特朗普政府的南海政策也日趨強硬:2018年5月30日,位于夏威夷的美軍太平洋司令部更名為印度-太平洋司令部;此前(5月24日),美國國防部以“中國在南海不斷推進軍事化建設”為由,撤回了已經向中國發出大約兩個月的參加“環太平洋2018”多國聯合軍事演習的邀請;同時宣布越南將首次受邀參加這一演習。而在此之前(3月5日),美國海軍“卡爾·文森”號航母??吭侥蠉s港,這是1975年越戰結束后美軍大型艦只首次訪越。美國國防部2019年6月發布《印太戰略報告》,試圖以美日印澳“四國機制”遏制中國在南海的活動。[19]特朗普執政期間,美軍在南海大大強化了“航行自由行動”,從2017的6次和2018年的5次,發展到2019年的17次。此外,從2019年開始,美國海岸警衛隊這樣的準軍事力量參與南海續航。而奧巴馬執政的最后兩年,美方沒有進行任何“航行自由行動”。[20]
美國的“印太戰略”可以說是特朗普政府對外政策中唯一具有戰略性的舉措,目的是為了防范、對沖以致遏制崛起的中國在歐亞大陸與日俱增的影響力。相比之下,特朗普政府在歐洲非但沒有類似的戰略,而且還在經濟和安全領域與歐洲盟國斤斤計較,爭長論短,至少在心理上削弱了美國的信用和北約的內聚力,客觀上緩解了俄羅斯的外部壓力。
如果說特朗普政府真正對中俄實行“捆綁”政策的話,那就是在懲罰俄國時,也不忘捎上中國。2018年8月28日特朗普發推,說中國黑客入侵了希拉里的電郵。9月21日宣布對中央軍委裝備發展部及其負責人實施制裁,理由是中方在美國國會批準了針對俄羅斯的《通過制裁打擊美國對手法案》后,仍與制裁名單上的俄方公司進行軍貿交易,購買了蘇-35戰斗機和S-400防空導彈。[21]在9月26日的聯合國年度大會上,特朗普攻擊中國“試圖干預即將到來的美國2018年中期選舉……以反對我的政府?!盵22]
在克里米亞問題上,無論在競選還是執政期間,特朗普都與美國和西方主流媒體和精英針鋒相對,數次表示克里米亞屬于俄羅斯[23],俄羅斯合并克里米亞是其前任奧巴馬之錯。[24]
對于中美之間極為敏感的臺灣問題,特朗普政府則采取了一系列旨在提升美臺關系的具體步驟。2018年3月16日,特朗普簽署《與臺灣交往法》(又稱《臺灣旅行法》),使其立即生效。此前美國眾議院和參議院于1月9日和2月28日先后通過此法案,這是繼1979年美國國會通過的《與臺灣關系法》之后又一大幅提升美臺關系的法律。5月24日,美國眾議院先表決通過了眾議院版本的“國防授權法案”,其中的涉臺條款鼓勵“美臺軍事往來”。兩周后(6月7日),美國參議院軍事委員會公布了參議院版本的“國防授權法案”,與眾議院版本相比更進一步,要求美軍適當參加臺灣軍演,如年度漢光演習,另外還考慮讓臺灣參加美國軍事演習。2018年半年之內,隸屬于美國海軍研究辦公室的科學研究船(湯瑪斯號)四次??扛咝?,盡管臺軍方極力淡化該船的軍方色彩[25],美方逐漸提升對臺軍事關系的趨勢已是不爭的事實。其中既有通過“打擦邊球”的方式試探大陸的反應,也不能排除美方為最終介入臺海事務進行“熱身”和“踩點”。[26]
與此同時,華盛頓圈內人士已經在談論如何廢除中美建交以后簽署的三個涉臺聯合公報,因為它們“不符合美國的國家利益”。[27]2019年美國國會又拋出包括《2019年臺灣保證法》等一系列“挺臺”法案和議案,要求美國對臺軍售常態化、定期派遣美艦通過臺灣海峽、協助臺灣發展及整合不對稱戰力、重啟美臺貿易協議會談、支持臺灣加入國際組織、幫助鞏固“邦交”等。2019年11月,美國助理國防部長幫辦海諾·克林克(HeinoKlinck)秘密訪臺數日[28],這表明美臺防務合作已進入實際操作階段。與此同時,美國對臺軍售也大幅增長,2017年14.2億美元,2018年3.3億美元[29],2019年更高達80億美元,遠超奧巴馬執政八年77億美元的售臺武器總額。[30]2020年3月26日,特朗普正式簽署《2019年臺灣友邦國際保護暨強化倡議法案》(Taiwan Allies International Protection and Enhancement Initiative),該法案要求美國行政部門協助臺灣鞏固邦交、參與國際組織以及增強美臺雙邊經貿關系。[31]這表明保護臺灣“外交”已納入美國國內法。美國衛生與公共服務部部長亞歷克斯·阿扎于2020年8月9-11日訪臺,成為40年以來美國訪臺的最高級別官員。[32]
2020年新冠疫情肆虐,中美關系也地動山搖。在中國疫情最為艱難的1-2月間,特朗普多次公開贊揚中國的防疫措施。3-4月間美國疫情開始惡化,特朗普政府與外交、國防部門高度默契配合,借助國會和媒體的極端保守勢力,推出一輪污名化中國的系列組合拳。3月16日特朗普在推特上首次將新冠肺炎病毒稱為“中國病毒”,然后是3月18日記者會講話稿中的“新冠病毒”被手寫改成“中國病毒”。3月27日習近平與特朗普通話,雙邊關系得以穩定。[33]然而好景不長,4月14日,《華盛頓郵報》專欄作家約什?羅金(Josh Rogin)發表文章,暗示新冠疫情的暴發很可能源自武漢實驗室。[34]當天上午,美參聯會主席馬克·米萊(Mark Milley)在記者會上提出“大量證據顯示病毒為自然產生”的說法[35],以此來淡化美國軍方在2019年11月就發出武漢疫情預警的作用。[36]4月15日,極端保守的??怂咕W站發文,在沒有提供任何證據的情況下,聲稱“越來越多的人相信新冠疫情的暴發很可能源自武漢實驗室”。[37]15日美東時間下午2時,美國國防部長點名攻擊中國不透明,武漢疫情之初行動遲緩,禍及他國。[38]三小時后,特朗普在例行記者會上正式發難。軍方在特朗普15日記者會之前積極、高調參與甩鍋中國的行動,在特朗普執政三年中實為罕見。當晚,共和黨參議員湯姆?科頓在??怂剐侣劙l表言辭激烈的長篇演說,要求中國政府為疫情的所有損失負責。[39]
相較于傷痕累累的美中關系,美俄關系在疫情期間尚屬“正?!薄1M管美俄之間存在著種種結構性矛盾,美國外交領域的建制派/民主黨一直對特朗普的親俄政策加以制衡,但兩國首腦交流正常,雙方互送防疫物資。[40]特朗普也不放過任何機會改善美俄關系,甚至不顧盟國反對,邀請普京參加擬議中的2020年9月在戴維營舉行的G7峰會。[41]2020年是二戰結束75周年,特朗普在2019年底就表示有意赴俄觀摩二戰勝利75周年的閱兵式。[42]白宮的這一表示有多少誠意,各方見仁見智[43],但是與近年來西方篡改二戰史的潮流[44]還是迥然不同。6月18日,普京在美國《國家利益》雜志發表9000字署名長文“第二次世界大戰75周年的實際教訓”,全面評價二戰歷史,強調蘇聯紅軍在二戰中的重要作用,反擊西方修正派行為。[45]美國建制派的重要外交政策平臺對普京的俄羅斯,至少還存有敬畏之心。
特朗普政府對華對俄政策中的種種“不對稱性”,有意無意地迎合了建制派的政策考量,即,盡可能地弱化和分化中俄關系,進而在中美俄三邊博弈中重回支配地位(pivotal posture)。
2014年烏克蘭危機前后,中俄兩國戰略協調與合作的廣度和深度都在逐步拓展,美國在大三角中的地位相對不利。在美國現實派以及相當多數的特朗普國安團隊人士看來,美國的長遠戰略應尋求在大三角中避免與中俄同時對抗,尤其應防止歐亞大陸出現一個以中俄為主體的反美“軸心”。西方將中俄戰略伙伴關系界定為“軸心”,起源于旅居英國的澳大利亞學者波波·羅(Bobo Lo)的《便利軸心:莫斯科、北京與新地緣政治》(2008年)一書。[46]如果說該書以“軸心”命名還主要是出于“促銷”的動機[47],十年后,美國亞洲研究局主任理查德·埃林斯(Richard Ellings)和喬治·華盛頓大學羅伯特·薩特(Robert Sutter)等聯手推出的《專制軸心:中俄合作的意義》文集(2018年)[48],則將中俄協作置于戰略層面審視。美國和西方對中俄關系的認知由調侃到警惕的變化,轉折點是2013-2014年的烏克蘭危機。為此,基辛格認為,盡管俄羅斯在烏克蘭/克里米亞問題上“犯規”,還是應該被看作世界均勢中的一個關鍵組成部分[49],以防止中俄進一步接近。[50]已故的茲比格紐·布熱津斯基以對俄強硬著稱,即便如此,布氏在烏克蘭危機期間居然提出烏克蘭“芬蘭化”的選項[51],以避免刺激俄羅斯。約翰·米爾斯海默(John Mearsheimer)的說法則更為直白,他認為,“導致烏克蘭危機的原因,是北約和歐盟不間斷地東擴,以及2004年啟動的‘橙色革命’等一系列民主運動。對普京來說,烏克蘭民選的親俄總統被以‘政變’的方式‘非法’推翻,是壓垮俄美關系的最后一棵稻草。西方應從長計議,停止‘西化’(westernize)烏克蘭,公開表示格魯吉亞和烏克蘭不加入北約。有朝一日,美國還要指望和俄羅斯共同應對日益崛起的中國?!盵52]
在政策層面,約翰·米爾斯海默的現實主義在自由干涉主義(liberal interventionism)盛行的時代屬于絕對少數。但中俄不斷深化的戰略伙伴關系卻日益成為美國建制派的一塊心病。為此,美國亞洲研究局在2016年大選前發起了一個有數十名專家參與的研究項目,目的是要找出中俄關系的契合點與潛在的分離器,中俄在哪些問題上可以志同道合,又有哪些現實和潛在的因素會使中俄反目成仇,從而為美國的“聯俄制華”戰略提供必要和可行的選項。[53]據筆者觀察,參加這一項目的美國學者幾乎都屬建制派,在政見方面與特朗普大相徑庭,更難以接受特朗普對俄羅斯的一片癡情,但在聯俄制華問題上,卻與特朗普息息相通。
建制派的努力在2018年10月終于上升到政策層面。美國國家安全顧問約翰·博爾頓在訪問俄羅斯期間,就美國退出《中導條約》問題與俄方商談。表面上是與俄國過招,真實目標是限制中國中程核打擊力量的發展,保持美國在中國周邊和印太地區的軍事優勢。[54]除此之外,博爾頓還不斷向俄方抱怨對中國的不滿,這一舉動讓俄方頗為意外。[55]
美國區別對待中俄兩個“戰略競爭對手”的根本原因之一,是基于美國對中俄兩國對美“威脅”程度的認知,即,穩步崛起的中國對美國是長遠的、戰略上和綜合性的挑戰,而俄羅斯充其量是短期的、區域性的和僅僅在安全方面的“麻煩”而已;盡管俄羅斯仍然保有強大的核武庫,但其經濟結構、效益和規模完全無法支撐地緣政治和帝國野心,無力與西方持久對抗。[56]相當部分的美國建制派代表,包括外交、軍方和情治界人士都認為,俄國最終會意識到中國是其在地緣政治層面最大的威脅,從而投向西方懷抱。[57]
可以說,美國建制派尤其是現實主義者(如米爾斯海默等人)從未放棄爭取俄羅斯重回西方的努力。蘇聯解體以來,幾乎每一屆美國總統在上任之初都會“重啟”(即緩和)對俄關系。老布什政府跨越了戈爾巴喬夫和葉利欽時代,對蘇聯的解體其實非常震驚甚至不知所措,竭力穩定雙邊關系。據布什的國家安全顧問斯考羅夫斯特回憶,布什不打算與俄國人對抗,“他(布什)強調說,冷戰無輸家,每一方都是贏家”。即便是在蘇聯解體前夕,布什總統和他的國務卿貝克仍然希望戈爾巴喬夫能夠度過危機,穩定政局,而對其挑戰者葉利欽卻感到難以把握。[58]
布什繼任者克林頓的對俄政策也是在充滿憧憬中啟動的。在克林頓看來,俄羅斯痛苦和不確定的轉型階段是一個全新課題,而協助俄羅斯新政府成功轉型一直是克林頓關切的問題。為此,克林頓在1993年10月葉利欽與議會反對派的爭斗中明確支持前者,在1996年俄總統大選期間通過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向俄羅斯提供102億美元貸款,支持俄于1997年加入G7。[59]盡管葉利欽在科索沃問題上與克林頓政府反目,但美方對葉利欽的接班人普京仍寄予厚望。普京上任伊始,美國國務卿奧爾布賴特就于2000年5月初訪俄,3小時會談后對普京評價極高。[60]普京對來訪的美國國務卿也推心置腹,表示他雖熱愛柔道、喜好中餐,但卻是地道的歐洲人(Europeansubstance)。5月普京就任總統,6月克林頓訪俄,期間普京甚至向克林頓提出俄羅斯加入北約的問題,克林頓對此“不持異議”(no objection)。[61]
2001年小布什入主白宮,立刻驅逐53名俄國外交官,以此懲罰俄在美國的諜報活動,這是繼里根總統1986年驅逐80名蘇聯外交官以后最大的一次驅逐行動。然而數月之后,布什與普京在斯洛文尼亞會面,會后布什表示,他從普京的眼神中看到了他的靈魂,認為普京是西方可以信賴和打交道的俄國領袖。[62]
此后一年,美俄關系急速升溫,“9·11”事件前兩天,普京甚至電話通告布什,根據俄情治部門的判斷,近期可能會有重大事件發生。而在斯洛文尼亞的高峰會上,普京就提醒布什,俄羅斯南面的“弧形不穩定地段”(arc of instability)非常危險。“9·11”事件當天,普京又是第一位給布什打電話表示慰問的外國領導人。據布什的國家安全助理賴斯回憶,在那一刻,她的直覺是冷戰真的結束了。[63]2001年11月普京首次訪美,布什在德克薩斯州克拉夫特莊園款待普京一行,美俄關系似漸入佳境。[64]
此后的美俄關系由于美國和西方在反導、北約東擴等一系列問題上的一意孤行而裹足不前,甚至倒退。2007年2月,普京在第43屆慕尼黑安全政策會議上批評西方和美國過度使用武力。2008年北京奧運會期間格魯吉亞同俄羅斯的“五日戰爭”,又使俄與西方關系雪上加霜。但2009年奧巴馬接手白宮后,馬上將“重啟”對俄關系作為美國外交的首選項目。
盡管美國最終在烏克蘭/克里米亞問題上與俄勢不兩立,奧巴馬仍然盡力避免與俄羅斯直接、正面交鋒,守住了不向烏克蘭出售殺傷性武器的紅線?;仡^看,美國在烏克蘭危機時期主要是通過國務院和中情局直接插手,并未預料俄方會在烏克蘭東部尤其是克里米亞地區重手回擊,嚴重低估了烏克蘭對于俄國的戰略利益。與此同時,美國軍方似乎置身事外,對急轉直下的局勢并未備有相應的應對措施。俄軍特種部隊已經在一周前接管了克里米亞議會,而美國軍方對此仍無感覺,在3月4日國防部長黑格爾簽發的《2014年四年防務評估》中,根本沒有任何有關評述,只是不痛不癢地泛泛談及俄軍的現代化以及對鄰國的威脅;要求美軍進一步與對方交往,爭取俄軍更大的透明度,以防止軍事誤判。[65]
奧巴馬任期內,由于美國公開、大規模地干涉俄2012年大選[66]、利比亞和敘利亞內戰、斯諾登事件(2013年)、烏克蘭/克里米亞危機、俄羅斯“插手”美國2016年大選,俄羅斯退出G8(2017年1月)等問題,美俄關系持續惡化。但兩國的頂級外交人士卻保持了異常良好的工作和個人關系,每次晤面都氣氛融洽,相處無間;寒暄客套、互送禮品之后,就是長時間的密談,以致有媒體對兩人的“親密無間”用“生死之戀”(fatal attraction)加以調侃。[67]克里與拉夫羅夫“難舍難分”的背后,應該是美俄高層近乎無障礙的(seamless)交流、試探、協調和利益交換的各種渠道,加之雙方的不懈努力。這樣的親密關系不是任何美俄高層人士可以做到的,但兩位外長在美俄關系跌入谷底時仍然能夠相敬如賓,甚至心有靈犀,實屬罕見。盡管美俄關系受制于多種結構性矛盾而步履艱辛,但很難設想,如果兩位外長私交不好的話,美俄關系會跌落到何種地步。一個重要的事實是,冷戰結束后幾乎歷屆美國政府上任,都要“重啟”對俄關系,雖然后來都不了了之,但繼任者總是樂此不疲,這幾乎成了一項鐵律。
2020大選之年,建制派再次為“重啟”美俄關系造勢。 8月5日,百余名美國外交、安全和國會前高官、智庫和學界精英簽署一份公開信,力主下屆政府和國會對俄采取更為現實和靈活的政策,以阻止中俄繼續聯手制美。簽名者中不僅有前國務卿舒爾茨(George Shultz)、前防長佩里(William Perry)、前中情局長麥克勞林(John McLaughlin)、兩名前參議員(Sam Nunn和Gary Hart),而且還包括幾乎所有在世的前駐俄大使,眾多國際關系和俄羅斯研究界巨頭,如約瑟夫·奈、格雷厄姆·埃利森、米爾斯海默、羅伯特·杰維斯(Robert Jervis)等[68],其規格和陣容遠超2019年由美國民間組織發起的百余名學者對華政策公開信。[69]
外交層面如此,美俄在軍事層面的交流一直保持并達到相當密切的程度。除了冷戰期間的傳統和基礎之外,“9·11”事件后,美俄在情報方面的交流也可圈可點。即便雙方在敘利亞內戰中針鋒相對,兩軍的情治部門仍保持聯系。據美國資深記者西蒙·赫施(Seymour Hersh)報道,美軍國防情報局(DIA)在卡扎菲政權倒臺后,發現中情局秘密將利比亞遺留的武器轉送給敘利亞的“溫和”反政府組織,但絕大部分都落入伊斯蘭國恐怖分子手中。DIA局長弗林向奧巴馬政府報告了這一情況,但被束之高閣。弗林與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鄧普西決定“曲線救國”:將DIA掌握的伊斯蘭國情報通過俄情報系統傳遞至敘利亞政府,借敘政府之手打擊伊斯蘭國。[70]弗林繞過美軍最高統帥(總統)直接與俄方情報機構聯系,實際上是犯了欺君叛國之罪,但也因此得到了俄方的肯定。2014年辭去DIA職務后,弗林于2015年底訪俄并見到普京,一年后出任特朗普的國家安全助理, 2017年2月13日因“通俄”辭職。弗林的去職似乎并未嚴重影響美俄間的情報交流。直到2017年4月6日特朗普下令打擊敘利亞的沙依拉特空軍基地時,美俄軍方在敘利亞的情報交流一直順暢。[71]2020年6月28日,美主流媒體稱特朗普知道俄方秘密資助塔利班攻擊美軍而無所作為[72],但美軍方情報機構國家安全局(NSA)不認可中情局的證據[73],特朗普也“習慣性”地以軍方情報回擊民主黨和中情局的指控。
相較于美俄之間的永恒“重啟”,美國總統的每次換屆幾乎都要伴隨中美關系的停滯、倒退、反轉以致惡化。里根在大選中就信誓旦旦要恢復美臺關系,令剛剛建立的中美關系立刻面臨危機。在中方眼中,里根的繼任者老布什是“老朋友”,中美正式建交前曾任美國駐華“聯絡處”主任,但布什在1992年爭取連任的競選中,為了自身和黨派利益,還是批準了對臺灣出售150架F16戰機,而此種戰機在當時剛剛結束的海灣戰爭中曾大顯身手。盡管如此,布什仍然無法挽回選戰中的頹勢,而他的對手克林頓恰恰也是因為打“中國牌”而勝選,比如大肆攻擊布什對中國心慈手軟,背叛了美國的價值觀;如果他當政,就會收拾“從巴格達到北京的屠夫”。二人之間的惡斗,實際上是在比誰更反華。2000年小布什競選時,發誓要把中國這個戰略伙伴變成戰略競爭對手,2001年的撞機事件,幾乎使中美之間的戰略對抗突然提前到來,只是隨后發生的“9·11”事件,迫使美國轉向,以應對防不勝防的國際恐怖主義。
2009年初奧巴馬走馬上任,美國經濟仍未走出2008年金融危機的陰影,國務卿希拉里一時把中美關系形容為“同舟共濟”,但數月后便開始在氣候/減排、谷歌問題、售臺武器、會見達賴、匯率/貿易等方面不斷挑戰中國核心利益,使雙邊關系逐步滑向對抗;同時高調介入中國周邊事務,利用南海問題挑撥中國-東盟關系,挑動印度抗衡中國,以釣魚島鼓動日本制華,利用天安艦和延坪島事件套住韓國,借朝鮮的魯莽行動將半島推向戰爭邊緣;最終利用TPP和再平衡戰略,在地緣經濟和地緣政治層面防范和壓縮中國在亞太及周邊的空間。中美關系在奧巴馬當政期間從未進入過持續的正常狀態,這背離了雙邊關系的一般規律,即每屆總統就任前后都要對中國燒幾把火,雙方一般都會在美國總統執政的中后期進入相對穩定的互動狀態。
美國對俄“先軟后硬”、對華“先硬后軟”的“規律”,其實還是表面現象。在美國的政治生態中,中國似乎永遠是一個極為敏感、非常政治化、又充滿政治風險的話題。有志問鼎白宮者欲保持“政治正確”,必須對華強硬。在2016年大選中,希拉里雖然反俄,但在對華問題上卻公開表示“不想讓她的孫輩們生活在一個由中國人主導的世界”。奧巴馬則警告美中即將到來的“沖突”(conflict)。[74]而為希拉里助選的前國務卿奧爾布賴特則對特朗普政府將中俄“捆綁”、同時作為美國的戰略競爭者非常不滿,認為中國對美國的威脅遠遠大于俄國,把中俄相提并論是“過分抬舉普京”。[75]
其中對華最為仇視的莫過于白宮國家貿易委員會主任彼得·納瓦羅(Peter Navarro),他不僅將中美貿易關系定格為你死我活的“零和”博弈,還把中國政體妖魔化。納瓦羅筆下的中國已經是萬惡之首,必除之而后快。如今白宮內外,尤其是在日益“特朗普化的”共和黨內,對華強硬已經成為“政治正確”的唯一標準,從經貿、安全到人權,各位高官要員反華爭先恐后。副總統彭斯2018年10月4日在華盛頓智庫哈德遜研究所發表一番針對中國的演說,措辭強硬,冷戰2.0版呼之欲出。[76]在這種極端意識形態化的政治氛圍中,持不同意見者多已走為上計,稍有遲疑者也被公開點名(如國防部長馬蒂斯)。2020年6-7月間,特朗普內閣的五名高官——國安顧問羅伯特·奧布萊恩(Robert O’Brien),聯邦調查局長克里斯托弗·雷(Christopher Ray),國防部長馬克·埃斯珀(Mark Esper),司法部長威廉·巴爾(William Barr),國務卿邁克·蓬佩奧(Michael Pompeo)——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連續公開抨擊中國的政治體制及其對“自由世界”的“威脅”。[77]如此高分貝密集發聲,在世界外交史上實屬罕見。按照特朗普前首席智囊斯蒂芬·班農的說法,白宮實際上已經制定并正在執行其對華“作戰方案”,首先要“迎擊”中共,進而將其“打翻在地”。[78]
特朗普的對華政策走到如此地步,建制派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所謂美國兩黨在對華政策上的新共識就是對華強硬,全盤拒絕中國的經濟、外交和社會發展模式[79],而這種“共識”恰恰是在奧巴馬執政時期“不知不覺地”在美國尤其是華盛頓的政治圈子內成型的。[80]特朗普上臺的頭三年(至2020年初),盡管所謂“通俄門”是美國政治的“主旋律”,美國建制派的對華戰略焦慮還是達到了空前的程度,反華自然成為美國外交的主線。
如今特朗普治下的美國為高感染、高死亡率,高失業率所困,政治生態進一步種族化、碎片化和極端化。[81]為了連選連任,反華已經成為共和黨2020年大選的首選戰略。[82]無獨有偶,民主黨競選人拜登也拿中國說事,攻擊特朗普“親華”。為了擊敗特朗普,拜登將以“對華強硬人士”的姿態出場。[83]2020年8月18日民主黨大會公布的新黨章中,居然刪除了“一中原則”。[84]美國選戰中攻擊對方是常態,如今雙方都稱中國偏愛對方:特朗普稱中國在“盡一切努力”讓他輸掉2020年11月的美國總統大選[85],而親拜登的《紐約時報》則稱特朗普是中國在美國的“臥底”,意在搞亂美國。[86]
在對俄中兩大對手的“區別對待”中,可能最明顯的就是“打擊面”的差別。無論是在選戰中還是執政后,美國主流媒體和建制派對俄羅斯的批評,一般都是因人因事,比如對俄“侵占”克里米亞,“干擾”美國選舉;或針對俄羅斯某些領導人,尤其是普京本人及其人格“缺陷”,如克格勃背景、不文明行為(光膀子)、大男子主義、反同性戀等。即便是沒完沒了的“通俄門”,建制派只是抓住所謂俄羅斯干政的把柄,借此攻擊特朗普本人,俄羅斯究竟在2016年美國大選前后做了什么手腳,其實并不重要。
而在對華問題上,美國人想象中作為“敵人”的中國,既是一個整體,也是具體的每一個中國人,而不僅僅是個別精英。2018年2月13日,聯邦調查局局長克里斯托弗·雷在參院情報委員會作證時稱,“整個中國社會都是對美國的威脅”。[87]同年7月在科羅拉多州阿斯本安全論壇上,雷又一次直接點出中國對美構成最大威脅。9月12日在接受哥倫比亞廣播公司電視采訪時雷再次強調,沒有任何國家比中國對美國構成的威脅更大,因為沒有一個國家比中國對美國的觀點、創新、經濟安全、甚至對美國人的日常生活,構成更廣泛和全面的威脅。盡管雷在訪談中稱美國與中國人民沒有沖突,但中國人仍是聯邦調查局反諜報工作的首要對象,他們所謂的理由是:中國的間諜活動無孔不入,以不同的形式展開,從網絡攻擊到盜取知識產權,到對外宣傳;跨越大城市、鄉村及兩者間的所有地區;通過不同的人群進行,包括傳統的間諜,和非傳統的媒介,像教授、商人、研究生,以及像華為、中興這樣的電訊公司;中國的間諜活動影響到普通美國人、商家、消費者,可謂防不勝防。為此,聯邦調查局幾乎所有56個地區辦事處都在對中國的經濟間諜活動展開調查。[88]到2018年10月10日,雷在參議院國土安全委員會聽證會上再次宣稱,中國干涉美國中期選舉,是美國“最大的威脅”,比俄羅斯還“嚴重”。[89]
在指責中國的問題上,不僅特朗普的高官們爭先恐后,特朗普本人也親自出馬,甚至常常在完全不相干的場合拿中國說事。2018年8月7日晚,特朗普在他的新澤西州私人莊園宴請美國15家公司高管時突然打橫炮,稱“幾乎每一個到美國的中國學生都是間諜”。[90]在9月26日聯大的發言中,特朗普突然指責中國干擾美國中期選舉。[91]一周后,副總統彭斯也在一篇“匆忙準備”的演講中,指責中國干預美國中期選舉。[92]特朗普入主白宮以后筆者曾斷言:中美關系好,好不到哪兒去;但壞起來,則是沒有底線的。[93]中國對于美國,已是罪惡的化身(criminalization of China)。[94]
同樣是美國國家安全戰略主要對手的中國與俄羅斯,在美國高度意識形態化的政治生態中,不僅“待遇”不同,反華還是美國保守派對沖美國國內反俄勢頭的工具,不禁令人懷疑美國國家安全戰略的執筆者是否真心實意地認為俄國是對美國的重大威脅,還是僅僅作為一個點綴。
如此大規模、超強度地密集攻擊一個大國,尤其是將14億中國人統統視為對美國的威脅,在世界外交史上極為罕見。中美之間早已形成了錯綜復雜、相互依存的互動關系,硬要將這一有相當深度和廣度的雙邊關系在極短的時間內人為地撕裂、打爛,把全體中國人作為敵人,實在需要相當的想象力和決斷力。在美國歷史上,也只是對日裔美國人采取過類似不加區別的敵視行為,但那也是在日本偷襲珍珠港、美日進入戰爭狀態以后的事。而中國的歷史性崛起既不靠輸出革命,又不輸出饑餓和貧困,更不去折騰西方主導的國際體系[95],而且反復表明中國和平崛起的動機和方式[96],強調中國不會挑戰美國,更不會取代美國[97],中國對現存國際秩序的維護力度,遠超作為守成大國的美國。[98]2020年3月中國疫情剛剛緩解,就開始向世界提供防疫救助并輸出海量的醫療防護器材。[99]不僅如此,中國改革開放以來向世界和美國提供了大量質優價廉的制成品、每年上億出手闊綽的游客、數以百萬計的留學生和大量的專業人員,極大地促進了包括美國在內的世界經濟的發展,為何美國仍對中國如此敵視?!
對于這種幾乎舉國一致的反華,新加坡學者馬凱碩(KishoreMahbubani)在2017年初指出:“幾乎沒有任何美國公眾人士會公開地為中國辯護。相反,所有美國政界人士都會競相貶損中國。2016大選年,包括希拉里、克魯茨和桑德斯在內的所有總統競選人都大肆辱華。”[100]然而馬凱碩僅僅指出了美國政治生態中一個普遍存在的現象,并沒有提供任何深度解說。
兩年以后,時任美國國務院政策規劃辦公室主任凱潤·斯金納(Kiron Skinner)不經意地道出原委:美中之間的競爭是兩個文明和兩個人種之間的斗爭,“這是美國從未經歷過的”。為此,她所主持的國務院正在制定一項類似冷戰期間由喬治·凱南提出對付蘇聯的“遏制”戰略,以便應對中國這樣“一個非高加索人種(即白種人,筆者注)的強大競爭對手”。相比之下,冷戰期間與蘇聯的競爭不過是“西方家族的內部之爭”。[101]
一位非裔女性外交高官,從白種人的視角,在文明/種族的層面解讀世界兩強的關系,不僅在美國外交史上前所未有,在“政治正確”占主導的美國外交圈內,這本身就是一個匪夷所思的現象。對此,美國政治精英的反應相當復雜。一方面,斯金納的論點得到了一些極右人士的支持,如斯蒂芬·班農等[102],但在華盛頓遭到了幾乎一邊倒的批評。[103]除了難以認同其露骨的種族主義和蹩腳的歷史觀以外[104],建制派還擔心“文明沖突論”不利于團結非西方盟友共同遏華,也會弱化美國對世界的道義感召力。[105]建制派最為忌諱的是,“文明沖突論”會給人以某種印象,即美國與同為白種人的納粹的關系遠超與中國的關系。[106]斯金納的“大戰略”雖有爭議,卻很快退出公眾視野,支持者和反對者似乎都無心戀戰,斯金納本人2019年8月離職前也從未公開回應眾多的質疑和批評。
在亨廷頓看來,“文明”之爭最為持久、最無解,尤其是西方與非西方之爭:“國際沖突的根源是文化和文明的沖突……”。[107]“文明沖突論”一文問世四分之一世紀后,亨氏的預言不幸被證實,如今西方對來自非西方國家的難民潮惶惶不安,民粹高漲,反民主、反體制、反移民、反有色人種的右翼勢力大行其道,喚醒了西方“文明沖突論”深層的種族意識。西方主導的“自由國際秩序”(Liberal International Order)的“終結”,加快了所謂“文明沖突”向種族沖突的過渡。在此種國際政治生態中,作為非西方、非西式民主制度、非結盟、世俗和擁有獨立自主的外交和軍事力量、正在穩步崛起的中國,不可能不成為西方和美國臆想中的另類(the Other)。
然而這番“斯金納快閃”還是揭示了美國外交理念中一些深層問題。多年來,“種族”在美國外交中都是一個被刻意回避的符號。亨廷頓1993年發表“文明沖突論”,是基于宗教、文化、歷史和語言等因素,未直接涉及種族問題。2001年的“9?11”事件后,“文明沖突論”盛行。即便如此,小布什政府仍然頂住巨大壓力,拒絕將整個伊斯蘭文明作為西方的敵手。[108]亨氏文章問世四分之一世紀后,美國外交決策的最高智囊機構在對華政策上居然把“文明”與種族和膚色直接掛鉤,也許不僅僅是斯金納本人的“無知”或心血來潮,而是表露了美國對華政策中一些更為深層的理念,具有更廣泛的、超越時空的政治文化基礎。問題是,中美交往40載,雙方經貿、社會、文化深度交融,美方為何此時將文明/種族問題引入世界上最重要的雙邊關系?對斯金納現象的解讀,有必要回溯美國百年政治文化的變遷。
斯金納將中美關系置于文明/種族范式之中,正值種族問題再次回歸美國內政外交主場之際。甚至在弗洛伊德事件引發的種族暴亂之前,特朗普及其反對者都攻擊對方為種族主義、法西斯主義和麥卡錫主義,且愈演愈烈。奧巴馬在位八年,為黑人入主白宮首開先河,也促成了白人種族主義的強力反彈。[109]美國實行民權法案半個多世紀來一直受到壓抑的白人至上主義情結,終于在2016年得以宣泄。特朗普“使美國再偉大”的口號,至少在民主黨及其支持者看來,是要使美國白人再偉大。[110]而在白人至上主義者看來,已經到了必須用暴力來“解決”少數族裔在美國泛濫的時刻了。[111]斯金納的“文明/種族”論出臺一年后,非裔美國人喬治·弗洛伊德(George Floyd)被白人警察“膝殺”,美國的種族騷亂呈井噴之勢蔓延開來。
如今特朗普治下的美國種族之亂,包括斯金納在內的美國精英階層情不自禁的種族意識,絕非一日之寒。在北美早期政治中,除了南方以奴隸制為基礎的大規模私人農場經濟以外,以膚色為基準的歧視政策,客觀上緩解了早期來自歐洲移民群體之間的惡性競爭,也掩蓋了白人群體內部因貧富差距而產生的階級對立。[112]美國白人至上政治文化的真正成型,始于第七任總統安德魯·杰克遜(1767-1845年),即所謂杰克遜主義(Jacksonianism)。杰克遜告別了美國開國之父歐洲色彩濃厚的精英/啟蒙主義,將其合法性建筑在北美殖民擴張時期不斷驅逐、殺戮印第安邊民群體(frontiersmen)的基礎之上。在這些白種人看來,那些“沒有德行”的“危險異類”,即有色人種,屬于必須取締之列。兩百年后,特朗普強烈反移民、反難民、反有色人種的言行,給人以時光倒流之感。[113]在對外政策層面,杰克遜主義往往拒絕妥協,要么滿盤通吃,要么洗手不干(all-or-nothing)[114],與具有相當理想主義的自由主義成分和審時度勢的現實主義等“老歐洲”舶來品迥然不同。
特朗普版的杰克遜主義也許難以全盤復制早期赤裸裸白人至上的種族主義,但他對有色移民、難民和(包括華裔在內的)少數族裔不加掩飾的惡言粗語[115],凸顯了傳統杰克遜主義頑強的原始本能(basic instinct)。這也可以解釋,為何在美國對華政策上,完全不可能想象會有人像特朗普為俄羅斯兩肋插刀那樣,公開為任何中國領導人和政策站臺與辯護。在美國的集體意識和觀念中,西方以外之中國的快速崛起,是不可預測的,甚至是危險的。
美國將自身的種族意識帶向世界,始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當時的美國剛剛完成本土開拓和征服西半球的霸業,傳統的孤立主義顯然束縛了美國的手腳。面對充滿誘惑卻又難以把控的外部世界,剛剛起步的美國國際關系學(IR)幾乎是情不自禁地以“種族”即白人至上主義和適者生存的社會達爾文主義,來透視復雜多變的國與國關系。在美國IR學者筆下,代表“文明”的歐洲人及在世界各地的白種人居于國際秩序的頂端,黑人處于最底層,二者之間的是其他各色“野蠻”人種。在這一“文明”對“野蠻”的等級建構中,“寬宏大量的”白種人對有色人種施以“教化”,以提升后者的“文明”程度。不僅如此,國際上“劣等”有色人種之間的沖突,必須由白種人以武力加以控制,如此等等。美國早期國際關系理論的種族內核不僅漂白了奴隸制、帝國征服、殖民主義和種族滅絕等惡行,也使美國的國際關系研究成了事實上的“種族關系理論”(interracial relations)。[116]
美國學界對種族問題的執著有其特定的國內背景。內戰以后,美國經濟快速發展,但在此后百年中,美國對南方擺脫奴隸身份的數以百萬計有色人種(主要是黑人)采取了大規模的種族隔離政策,即《吉姆·克勞法》(Jim Crow laws)。對美國白人來說,種族問題既難以解決,又無法割棄,只能采取“隔離”的方式“冷”處理,這在西方國家獨一無二。20世紀30年代德國納粹上臺后,對所謂“美國模式”,即國家規模的種族隔離立法,非常感興趣,派遣了數以百計的律師、學者和官員赴美考察和調研,并以《吉姆·克勞法》為藍本,制定了針對猶太族群的《紐倫堡法案》(Nuremberg Laws),對數百萬德國和歐洲猶太人實行“終極解決”方案(the final solution)。[117]
在那個種族至上(centrality of race)的時代,美國政治學被認定為美國白種人“最寶貴的財富”,美國第一份聚焦外交問題的雜志1910年創刊時,順勢取名為《種族發展研究》()。九年后該刊更名為《國際關系雜志》(),1922年更名為《外交季刊》(),同時作為美國外交委員會的旗艦刊物至今。[118]
無獨有偶,快速崛起的美國步入國際社會之時,在西方,尤其是在“英語空間”(The Anglosphere)中,關于種族問題的敘事一直伴隨著所謂“文明問題”。在這個框架中,“文明”的西方(白種人)與“野蠻”的非西方(有色人種)之間存在著不可逾越的鴻溝。[119]至少在英語世界中,“文明”與種族問題已成為一枚硬幣的兩面,相互襯托,不分彼此。這一“文明”討論的背后,也有西方老牌殖民國家(英國)與后起之秀(美國)的利益交換:1870年代德國統一后快速崛起,不僅打破了歐洲大陸的力量平衡,而且挑戰老牌殖民帝國對非西方世界的統治;而年輕且精力過剩的美國則有意在西半球以外有所作為。英國作家吉卜林樂見其成,他在《白種人的負擔》一詩中,呼吁美國的“出類拔萃之輩”走向世界,承擔更多統治非西方的責任,以便把那些“半人半鬼”“孩童式的”有色人種提升到“文明”的水平。[120]
20世紀上半葉美國政治學和國際關系學界與種族主義的不解之緣,到二戰結束時戛然而止。在IR學者筆下,美國的國關理論摒棄了歐洲學派的理想主義和對外政策中的綏靖主義,基本上承襲了古希臘古典現實主義的精髓(即對實力消長和國家利益的關注)[121],以及二戰前在歐洲被打入另冊的現實主義[122],漢斯·摩根索等歐洲現實主義論者只有移居美國后才尋得知音,安身立命;20世紀初美國雖然也有美國版的自由主義(即威爾遜主義),但很快就被孤立主義所取代。[123]如此敘事,完全屏蔽了種族變量在美國早期IR理論中的中心地位的歷史[124],把美國塑造成為兩千余年后西方古典現實主義的真正傳承者。冷戰后期,美國外交史學家邁克爾·亨特(Michael Hunt)曾指出種族主義在美國外交中的作用[125],但他的批判性論點在西方贏得冷戰的狂歡之中被無情地邊緣化了。
冷戰結束后,美國國際關系學界中的現實主義和自由主義等傳統范式,受到女權主義、建構主義[126]等新潮派的挑戰,后者迅速成為IR理論的重要組成部分,唯有種族問題例外。按常理,強調身份認同(identity)的建構主義應該在種族問題上有所作為,但迄今為止建構主義似乎仍在所不為。[127]進入21世紀,有學者開始探索種族問題在IR理論建構中的作用,但也只是停留在對歷史的發掘和評判階段,與理論化(theorization)尚有相當距離。[128]美國大學本科的IR教科書中基本不論及種族問題[129],有意無意地省略種族問題在美國早期IR理論建構中的中心作用(centrality of race to IR theory)。[130]
對于種族問題,美國國際關系學界的處境的確非常尷尬。這既是一個難以啟齒的污點,也是一個無法消除的歷史痕跡,采取鴕鳥政策也許是唯一的出路。對此,英國學者蘇珊·彼得森認為種族問題在美國IR學界“命中注定要銷聲匿跡”。[131]冷戰剛剛結束后,亨廷頓在其發表的“文明沖突論”中,也只字不提“種族”字眼。[132]這種刻意塑造的種族“中立”(race neutrality)表象,不僅漂白了自身污點,也維護了美國的道義制高點。直至2016年底,美國政界和IR理論界再度為種族問題所纏繞。
如果說百年前美國外交中的種族因素,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美國國內無解的種族問題,而如今在美國的集體意識中,西方文明以外的中國快速崛起,既不可理解,更無法解釋,因此一定是不可預測,甚至對西方具有威脅性。在這個意義上,斯金納有意無意點破的不僅僅是“驚人的野蠻”[133],而且表明部分美國決策人士已經將對華關系上升到文明/種族沖突的層面,而這恰恰是美國政治和知識精英百年來所力圖忘卻和極力漂白的污點。[134]斯金納作為這一精英團體中的一員,又身處外交決策部位,也許只是在事后才意識到西方“文明”概念中難以消除的種族情結,不得不對所有批評選擇沉默。
特朗普“親俄”并不等于對俄羅斯全盤接受。美國傳統外交理念中的種族主義,實際上有一個等級制度(hierarchy)的“細分法”,它不僅僅是針對非西方的人群和地區,即便是對西方內部各族裔也要分為三六九等。對主導國際秩序的盎格魯-撒克遜人來說,歐洲和亞洲血統各半的斯拉夫人的“種族排名”要在盎格魯-撒克遜和日耳曼族之下;斯拉夫人種雖然吃苦耐勞,堅忍不拔,但卻屬于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農夫型”之列。[135]由于在地理和文化層面的特殊地位,亦東亦西、不東不西之斯拉夫文明的身份認同難以確定,這包括跨文明的歐亞主義(Eurasianism),游離于東西方之間孤獨的(одиночество)俄羅斯;[136]亨廷頓甚至將“斯拉夫-東正教”視為一個置身于西方之外的獨立文明體系。[137]
對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盎格魯-撒克遜族群來說,俄羅斯國民性中的唯一強項是持久的、義無反顧的領土擴張[138],在西方殖民擴張史上可圈可點,這其中當然包括沙俄與西方列強聯手對中國的侵奪。然而俄羅斯體量巨大,與歐亞大陸眾多非西方民族的復雜互動所產生的特殊基因,對追求種族純潔性的西方來說,還是難以完全認同。無論俄羅斯強大或貧弱,西向還是東進,其復雜的身份認同在西方的潛意識中都是一個“問題”。普京執政初期數次要求加入北約均不被接納(蘇聯領導人在斯大林去世之后也曾要求參加北約,都不了了之),西方對俄羅斯的蔑視、排斥和恐懼應該是一個常量。盡管如此,在美國人看來,俄羅斯在西方體系內部的“文明”程度還是要高于“懶惰”“散漫”的拉丁族(意大利、西班牙和法國)。[139]亨廷頓雖然將俄羅斯和東正教定性為西方之外的文明體系,但在他描繪的所謂“西方內戰”(Western civil war)[140]最后階段的20世紀中,俄羅斯都是當之無愧的重要參與者。在20世紀下半葉的冷戰期間,蘇聯與美國一道,更是兩極體制的支柱。相對于戰亂不已的20世紀上半葉和無節制的自由干涉主義肆虐的21世紀,實力相對均衡的兩極體制更是一個有序的、可控的世界,或“持久和平”的時代。[141]冷戰最后幾年,美蘇領導人之間的關系相當和諧,雙方在軍控、地區熱點(伊拉克)、東歐民主化等方面的協調與合作,使老布什確信“國際新秩序”(new world order)已經到來[142],以致美國龐大的軍工情復合體(military-industrial-intelligence complex)對蘇聯即將到來的巨變毫無感覺。
即便是在俄羅斯被美國主流媒體和建制派妖魔化的21世紀,美國社會中公開親俄也不是匪夷所思的現象。2016年以來,保守的福克斯電視臺幾乎是日復一日地提醒其觀眾,中國是美國最大的挑戰、最壞的敵人,俄羅斯對美國的傷害和威脅與中國相比微不足道。對特朗普的支持者來說,親俄甚至比親民主黨更為可取。2018年中期選舉時,特朗普的擁護者甚至“自發性”地打出“做俄羅斯人,好于做民主黨人”的口號。在這個意義上,特朗普和美國建制派在聯俄制華的問題上高度一致,他們認為,俄羅斯再壞,也是西方文明的一部分,頂多是混血兒(полукровки)[143],屬于可以調教之類。
美國精英和民眾對中國的迷茫、傲慢與偏見,在相當程度上是美國國內深厚、持久的仇華、排華、拒華情結(complex)的自然外延。1882年實施的《排華法案》,是美國歷史上唯一針對某一族裔的移民排斥法案,直到1943年二戰期間才被廢除。該法案頒布以后,又有一系列歧視性法案相繼出籠:禁止華人在美國擁有房產,禁止華人與白人通婚,禁止華人妻子兒女移民美國,禁止華人在政府任職、參加選舉,等等。應該指出的是,美國19世紀下半葉的排華浪潮始于底層民眾,尤其是在經濟不景氣時期,如當年的美國勞聯主席岡珀斯認為,“美國白種人與亞洲人的種族差異永遠不會消除,優等白人必須通過法律排斥低等亞洲人,如屬必要,可以訴諸武力”。西奧多·羅斯福在1894年也宣稱過,“把華人放進來會毀滅白人”,并與眾多的種族主義者一起號召“讓華人滾蛋”。[144]
1941年12月日本偷襲珍珠港以后,中美開始商談訂立新約以廢除美國在華治外法權及其他特權,中國駐美大使魏道明同時向美國國務卿赫爾提出廢除《排華法案》。然而,盡管中美已經成為戰時盟國,美方對廢約仍不甚積極。一般認為,最終促使廢約的是1943年初宋美齡訪美,尤其是她1943年2月18日向美國參眾兩院聯席會議發表的演說,成功扭轉了美國白人對中國人的態度,為美國廢除《排華法案》掃清了障礙。然而,廢除《排華法案》的最終動力,卻是珍珠港事件后日本成功的戰時宣傳,利用《排華法案》離間中國與美國的同盟關系,美國因此日益感受到道義上的壓力以及與之相關的利益,最后不得不廢除《排華法案》。在宋美齡演講以后的一系列聽證會上,支持廢法的絕大多數證詞都認為,廢除《排華法案》可以削弱日本攻擊美國迫害和排斥華人的宣傳。美國軍方甚至認為,“《排華法案》起的反作用抵得上日軍的‘二十個師’”。[145]日本的戰時宣傳可以說是美國最終廢除《排華法案》的最有力推手。
2012年6月18日,美國眾議院最終以立法的形式,為曾經排斥和歧視華人的做法道歉。然而這一道歉案也明確表示,立法道歉并不會給受到《排華法案》影響的美籍華裔家庭索賠提供依據。[146]根據1988年里根總統簽署的法案,就二戰期間將日裔美國人投入集中營的做法道歉,并向10萬日裔美國人每人賠償兩萬美元。[147]而美籍華人所得到的,遠遜于作為敵國的日本在美僑民和日裔的最終所得(無論是道義上的還是經濟上的),華裔和中國在美國集體意識中的地位,仍有巨大的調整空間。
2018年以來包括特朗普在內的美國高官多次公開宣稱,所有的中國人都是間諜,對美國都是威脅,華裔在美國官方眼中,幾乎已經成了“敵僑”的代名詞。不僅特朗普政府如此,美國媒體和智庫人士2017年就開始討論一旦中美開戰,如何處置幾十萬甚至上百萬在美國工作和留學的中國公民,外加幾百萬美籍華人,因為他們都會成為美國的敵人?!度A爾街日報》和《華盛頓郵報》前記者托馬斯·里克斯(Thomas E. Ricks)為此繪制了一幅當年關押日裔美國人集中營的地圖,刊登在美國著名的《外交政策》()刊物上,當時特朗普還未開打貿易戰,美國一些精英就已經在琢磨如何處理在美的中國公民和華裔了。[148]
如此公開地指責和討論如何“處置”數百萬華裔和中國在美僑民,在美國主流社會、媒體和極度自由化/反特朗普的大學校園里,居然沒有什么人和團體感到這是一個問題。而同樣的主流社會、媒體和大學校園卻一直以各種方式在替難民、穆斯林和非法移民打抱不平。而且,左派和右派人士異口同聲地譴責中方在新疆的政策,卻完全不關注數百萬華人的命運。當年美國民權運動領袖馬丁·路德·金所說的對美國種族隔離政策視而不見的“沉默的大多數”(the silent majority),如今在華裔問題上再度顯現。
對此,美國內外有人驚呼麥卡錫主義再現美國[149],但筆者對此不敢茍同。至少在表面上,麥卡錫當年是一個人挑戰整個體系和政府要員(包括總統),最終為已經人人自危的美國制度所拋棄;如今卻是整個體制自上而下地抓中國“間諜”,而美國社會對此完全沒有感覺。華裔作為一個整體的政治空間受到強烈擠壓,向“上”擴展的余地非常有限,而向“下”跌落的程度可能是無底的。歷史上中國貧弱時美國有《排華法案》,如今面對一個強大的中國,華人仍然作為異類而被整個制度所懷疑和敵視。
在百年前西方的集體意識中,中華文明、中國和華人不僅是非文明的、劣等的、骯臟的另類,也是難以調教、窮兇極惡的怪物和巨獸。[150]百年之后,西方學界再次回歸“文明沖突”問題,美國政治學泰斗亨廷頓甚至莫名其妙地斷言伊斯蘭和孔教將聯手對抗西方。[151]如此一來,將世俗的、包容的中國與伊斯蘭世界中極端宗教化、反西方的勢力捆綁在一起,可能將永遠停留在西方(亨廷頓)的臆想之中。然而,與亨廷頓的預言相反,如今伊斯蘭世界四分五裂、水深火熱、暴力叢生的根源,恰恰是西方無限度干涉的結果;而最終卻禍害自己,導致西方民粹浪潮和極右勢力的爆發。
其實,斯金納對“高加索人種”蘇聯的偏愛[152]并非偶然,美國IR學界在冷戰期間一直有類似的“重俄輕中”(Russia-heavy-and-China-lite)的情結。在美國的IR理論層面,現實主義,尤其是肯尼思·沃爾茲(Kenneth Waltz)的結構現實主義(structural realism),將冷戰的兩極體制界定為一個穩定的國際體系。[153]這實際上確認了蘇聯在這一體系中合理合法的地位。不僅如此,蘇聯對該體系的穩定作用也得到充分認可。約翰·加迪斯(John Gaddis)為此提出著名的“長和平論”(long peace),認為相對于20世紀上半葉戰亂不已的多極體制,在美蘇主導的兩極世界中,博弈雙方都遵循一系列行為規則,包括尊重彼此的勢力范圍,避免直接軍事對抗,限制導彈防御體系(ABM)的建立,默認核武器相互確保摧毀(MAD),承認核武器的不可使用性,不在對方領導層危機時(領導人正?;虿徽K劳觯┞渚率?。[154]
冷戰期間美蘇兩極體制的相對穩定,在多大程度上是由于均勢態勢使然,還是因為屬于白種人之間的博弈而有所節制,是一個值得探討的議題。進入21世紀,中國經濟總量已遠超蘇聯鼎盛時期,且與國際經濟體系高度融合。與此同時,中方多次表示無意在意識形態方面挑戰西方。“中國模式”是開放式的,它立足本國實際,對西方多種理論、經驗和政策中的合理成分兼容并取,是一條適合中國自身發展的路徑,而其他國家則應該根據自己的國情探索發展道路。盡管如此,在美國國際關系學中,中國的“痕跡”少之又少,其主要范式從未對中美事實上的“兩極”態勢進行任何理論化的嘗試。相反,處于巔峰狀態的“進攻性現實主義”,將國際關系建立在人類最原始的你死我活的求生本能之上[155],與埃利森《中美必有一戰》中提出的“修昔底德陷阱論”一道[156],基本排除了國際秩序和平轉型的可能。不僅如此,“進攻性現實主義”創始人米爾斯海默在中美軍事沖突危險日增的今天,公開提出美軍在東海、南海等地“非常有可能”“有限”使用核武器。[157]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時代,現實主義在美國蛻變為社會達爾文主義式的“進攻型”理論和實踐,應該是美國IR界的恥辱。而最熱門的“新國際政治經濟學”(new IPE),則專注于純理論的建構,對現實問題(包括中國崛起)興味索然。[158]美國IR學界在冷戰時期“厚待”蘇聯,對中國卻采取“冷處理”。在政策層面,美國總有人(如特朗普)為俄羅斯“回歸”西方(如G7)而不懈努力,卻拒不接受與中國的對等關系(新型大國關系)。
美國IR理論界對中國的視而不見,與美國的“中國學”(China studies)中持久不衰的中國威脅論遙相呼應。無論中國貧弱或強大,也不局限于中國的經濟、軍事、民族主義和非西方民主體制,甚至中國傳統文化、內向和自我中心主義(所謂的“middle-kingdom mentality”)、后發優勢對現存體制的挑戰(如崛起的德國),甚至中國未來有可能實現的民主化政體等等,都被認為會構成對美國利益和觀念的挑戰。[159]在特朗普時代,幾乎中國內政外交的方方面面,都是美國難以接受的,這包括中國的外向型經濟(“一帶一路”倡議)、舉國一致的產業體制(“中國制造2025”)、共產黨的領導等等。美國國際關系理論中的“中國消失癥”和地區研究中的中國威脅論,也建構了美國敵視中國的“兩黨共識”[160]的理論基礎。而用文明/種族范式界定美中關系,意味著美國對中國的敵視不取決于中國做了什么,中國存在的本身,就是一個需要“解決”的“問題”,更不要說一個強大的中國了。
美國學界和決策界“厚俄薄中”的取向不僅僅是一個抽象的概念。冷戰以來,像國務卿、國家安全助理等高層決策人士中不乏蘇聯問題專家,如基辛格、布熱津斯基、賴斯等,他們在學界的業績順利地轉化為政界的高位和影響。一個直接的原因是,對付像蘇聯這樣對美國安全和利益有重大影響的對手,美國的對蘇政策需要專業知識和具有這些知識的人才。然而美國的中國問題專家尚未有機會進入決策高層。同樣是研究共產主義,為何美國這些國別問題研究學者的研究對象的膚色,可以左右他們的仕途?此種現象也許純屬偶然。對此,筆者詢問過一些美國學者,對方的回答要么模棱兩可,要么無以言對,顯然無法理解這一令人匪夷所思的現象:即,研究中國共產主義的職業前景,要遠遜于那些研究蘇聯共產主義的同行。
其實,這種對中國人和中國文化的混合式恐懼情結并非一時形成的。1949中國革命勝利后,代表美國右翼的麥卡錫主義提出了“誰丟失了中國”的質疑,認為如此強大的美國之所以不能擺平中國的“土共”,肯定是美國政府內部有人通共親共。美國國務院的三位中國問題專家約翰·謝偉思、約翰·文森和約翰·埃莫森因此成為麥卡錫主義的第一批受害者。一時間,美國政府內外與中國有“關聯”者人人自危,大批美國左派和自由派人士也受到程度不同的懷疑、指責甚至迫害,研究中國和與中國有關的美國人似乎都有通共之嫌。冷戰以后,對華強硬成為華盛頓圈內“政治正確”的標準,否則就會被貼上“紅隊”(red team)或“熊貓派”(panda huggers)的標簽。[161]
相比之下,研究蘇聯/俄羅斯的美國學者鮮有此種職業恐懼。創造“遏制”概念的蘇聯問題專家喬治·凱南(George Kennan),對冷戰期間的美國外交一直持批評態度。杜魯門1947年的“冷戰”演講數天后,正在美國戰爭學院(National War College)任教的凱南在對全體學員的演講中逐條批判了“杜魯門主義”,他本人卻安好無恙。[162]冷戰期間,不僅美國IR學界對蘇聯國際地位的合法性予以肯定并充分理論化,蘇聯學(Soviet studies)也實現了部分去意識形態化。布熱津斯基等人在20世紀60年代所創立的極權主義理論(totalitarianism)反而被邊緣化了。[163]后冷戰時期,美俄關系大起大落,但像斯蒂芬·科恩(Stephen Cohen)這樣著名的俄羅斯問題學者常常在主流媒體強力發聲,主張現實地對待俄羅斯。他主持的《國家》雜志(),一直是美國公共空間反俄浪潮中的理性平臺。[164]
通過對美國對華對俄政策在歷史、社會和理論層面的比較,至少可以有若干政策方面的考量。
首先,美中與美俄關系的最大不同是前者日益向全面對峙發展,不僅涵蓋經濟、軍事、政治、外交等領域,而且已經涉及文明沖突的層面。促成這一轉型的不僅有中美之間的恩怨和歷史慣性(美國的《排華法案》),也是世界大勢使然。21世紀的世界,民粹主義卷土重來,它所伴生的反移民反難民的排外主義、極端民族主義、反全球化主義、美(本)國第一主義等,已成為西方尤其是美國等發達國家政治生活中的新常態。95歲高齡的基辛格認為“中美關系再也回不到過去了”[165],也許是這位冷戰期間中美俄大三角戰略開創者對國際亂象的無奈表述。
在此種政治生態中,被西方自由主義多元化遮蔽多年的白人至上的種族主義也浮出臺面,以各種方式頑強地表現自我存在。中國作為美國的非西方戰略對手,在美國的集體意識中被有意無意地曲解、排斥、邊緣化和妖魔化,其程度遠超美國的另一個戰略競爭對手俄羅斯。在這個意義上,對華強硬可能不僅僅是出于所謂的“兩黨共識”,也源于相當固化的、具有種族色彩的社會潛意識,其表現方式可能不甚直白,甚至完全無意識,但無視其存在至少是不客觀的。
第二,特朗普政府和美國建制派已經放手實施聯俄反華的策略。不可否認,美俄之間有太多的歷史恩怨和一系列結構性矛盾,這包括后蘇聯時期俄羅斯的痛苦轉型,西方以冷戰勝利者自居的傲慢與偏見,以及北約東擴、美國單方面退出反導和中導條約、烏克蘭/克里米亞危機后美國的全面制裁等,雙方信任度創歷史新低,很難設想美俄關系在短期內會有所緩解。盡管如此,美方也執意要將死馬當活馬醫,尋找機會改善對俄關系。特朗普執政期間一系列示好舉動,常使俄國非主流派人士浮想聯翩,不時放出棄中投美言論,迎合美方的“善意”[166],至少要力圖拉開與中國的距離。[167]中美在新冠疫情中對抗加劇,似強化了一些俄羅斯精英對中國“警”而遠之的意向,以求在中美、中歐博弈中爭取利益最大化。[168]
即便是俄國主流派,調整對美政策也是當務之急,只不過因特朗普國內政敵的干擾而無法施展。盡管如此,使過度緊張的美俄關系以某種方式軟著陸,似乎是雙方共同的短期目標。博爾頓2018年10月底訪俄時分別與俄方外長、安全顧問、國防部長和普京本人長時間會談,普京還罕見地準時會見博爾頓,不僅給足了這位美國鷹派面子,也表明俄方對特朗普政府仍寄予希望。[169]即便是在疫情期間,特朗普得罪了幾乎所有的盟友和對手,對俄關系卻一直維系在“合情合理”的狀態。從長計議,俄羅斯特殊的地理環境(歐亞大國)勢必使其外交兼顧東西,亦東亦西,不可能長期只顧一方。在這個意義上,未來俄羅斯外交的某種調整也是可以預見的。
只要中國仍然被定性為美國最重要的戰略對手,美國就不會輕易放棄聯俄制華的努力,至少可以營造一些氣氛,充分利用俄羅斯版的黃禍論(the Mongo Yoke)[170],最大限度地影響、分化和說服部分俄羅斯政治和知識精英。有鑒于此,中方對現處于“歷史最好”狀態的中俄戰略伙伴關系不可掉以輕心,尤其需要下大力改善和提升不盡人意的中俄經濟關系,同時加強中俄兩國人民之間的親和力。目的是爭取高屋建瓴,在文明層面建構雙邊互動關系,使兩個歐亞大陸最大的國家徹底擺脫威斯特伐利亞體系中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時代,這也許是唯一合理的選擇。
In its declared policies, the United States identifies both China and Russia as its strategic rivals. At the operational level, however, the Trump administration is obviously Russia-hospitable and China-hostile. The administration frequently reaches out to the former while moving toward all-out confrontation with the latter. This China-heavy-and-Russia-lite strategy is by no means unique to the Trump administration. Since the end of the Cold War, all U.S. administrations started with a “reset” of relations with Russia, while playing hardball with China. Power and ideological factors aside, this Russia-China asymmetry is also driven by the enduring, albeit latent, racial factor in the highly politicized and ideological landscape of the United States. The persistence of the race factor has made the “China threat” discourse a permanent fixture in the U.S., regardless of if China is strong or weak. In the Trump era, US relations with China are increasingly turning into an all-out confrontation, not only in economic, military, political and diplomatic areas, but also elevating to civilizational clashes. The COVID-19 pandemic only reinforces such a trajectory. In America’s collective consciousness, the othering, exclusion and demonization of China, deliberately or not, is in sharp contrast to the US policies toward the other strategic rival (Russia) as well as its predecessor (the Soviet Union). A look into the asymmetries of US’ China and Russia policies will not only help cope with the unfolding, and presumably protracted turbulence in Sino-US ties, but also shed some light on the direction and substance of the Sino-US-Russian trilateral interaction.
theU.S. Political Ecology, the U.S. Diplomacy, Russia-U.S. Relationship, China-U.S.-Russia Trilateral Relationship
【Аннотация】Китай и Россия были названы стратегическими соперниками США в политических заявлениях США, однако на политическом уровне администрация Трампа явно пророссийская и антикитайская: она часто оказывает благосклонность по отношению к России и находится в полном противостоянии с Китаем. Феномен ?разницы температур между Китаем и Россией? во внешней политике США не является ?патентом? администрации Трампа, после холодной войны сменявшие друг друга администрации США в начале срока своего поста инициировали ?перезапуск? американо-российских отношений, разрывая китайско-американские отношения. Эта асимметрия политики России в отношении Китая основана не только на соображениях силы и идеологии, в чрезвычайно политизированной и идеологической политической экологии США сохраняются этнические факторы и их историческая инерция, что сделало теорию китайской угрозы устойчивой в Соединённых Штатах, независимо от того, силён Китай или беден, он рассматривается как угроза для США. В эпоху Трампа самая большая разница между китайско-американскими и американо-российскими отношениями заключается в том, что первые всё больше развиваются в сторону полномасштабной конфронтации, которая не только охватывает экономическую, военную, политическую, дипломатическую и другие области, но также достигла пика конфликта цивилизаций и превратилась в бессмысленный катарсис во время пандемии коронавируса нового типа. Как незападный стратегический противник США, Китай был намеренно или непреднамеренно искажён, исключён, маргинализован и демонизирован в коллективном сознании США, что выходит далеко за пределы представлений о ином стратегическом сопернике США, России и её предшественнике, Советском Союзе. Изучение вышеупомянутых различий в стратегии США в отношении Китая и России не только поможет лучше разобраться в начавшемся долгосрочном шоковом периоде в китайско-американских отношениях, но и поможет понять направление и силу трёхстороннего взаимодействия между Китаем, США и Россией.
【Ключевые слова】Политическая экология США, дипломатия США, американо-российские отношения, трёхсторонние отношения между Китаем, США и Россией
[1]White House,, Washington, D.C., Dec., 2017, 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17/12/NSS-Final-12-18- 2017-0905.pdf
[2]“Summary of the 2018 National Defense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Shaping the American Military’s Competitive Edge”, 2018, https://dod.defense.gov/Portals/1/Documen ts/pubs/2018-National-Defense-Strategy-Summary.pdf?mod=article_inline
[3]Ibid.
[4]從嚴格意義上講,美國的盟國都不是完全獨立的國家,因為這些國家的軍事和外交戰略在不同程度上必須服從超國家的聯盟意志。
[5]中俄兩國的綜合國力各有所長。中國在經濟總量、產業鏈、科研投入、學習/趕超能力、國內市場容量、執政能力和效率等方面引領世界。俄羅斯則擁有深厚的資源潛力,綜合的人口素質,相對完整、堪用的軍工產業,強大的核武庫,以及訓練有素且有實戰經驗的常規力量。
[6]美國在與中國打貿易戰的同時,也對很多盟國在經貿問題上大打出手。
[7]Phil Stewart, Idrees Ali, “Remember: ‘China, China, China’, new acting U.S. defense secretary says”,, January 2, 2019, 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a-military-china/ remember-china-china-china-new-acting-u-s-defense-secretary-says-idUSL1N1Z20JA
[8]“U.S. Defense Priorities and Policies: A Conversation With Secretary Mark T. Esper”, Dec.13, 2019,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 New York, https://www.cfr.org/event/us-defense- priorities-and-policies-conversation-secretary-mark-t-esper-0
[9]https://twitter.com/realdonaldtrump/status/1266354084036194306
[10]“U.S. Cases Rise 1.2% for Third Day; Moderna Trial: Virus Update”,, May 28, 2020, https://www.bloomberg.com/news/articles/2020-05-28/texas-cases-jump-3-2-american- airlines-cuts-jobs-virus-update
[11]Jeremy Diamond, “Trump: ‘We can’t continue to allow China to rape our country’”,, May 2, 2016, https://www.cnn.com/2016/05/01/politics/donald-trump-china-rape/index.html
[12]龔小夏:“班農:中美貿易戰必然打到底扭轉逆差為政策核心‘特朗普對華始終如一’”,《明報》,2018年9月18日。
[13]Benjamin Haas, “Steve Bannon: ‘We’re going to war in the South China Sea...no doubt’”,, February 1, 2017.
[14]Jane Perlez, “A U.S. Admiral’s Bluntness Rattles China, and Washington”,, May 6, 2016.
[15]比如公開呼吁俄羅斯代為尋找希拉里“失蹤的”三萬余條電郵,見Ashley Parker, David Sanger, “Donald Trump Calls on Russia to Find Hillary Clinton’s Missing Emails”,, July 27, 2016.
[16]Michael S. Schmidt, Matthew Rosenberg, Matt Apuzzo, “Flynn, Kushner met Russian ambassador at Trump Tower in December”,, 2 March 2017.
[17]Charlie Savage, Michael Crowley, Eric Schmitt, “Trump Says He Did Not Ask Putin About Suspected Bounties to Kill U.S. Troops”,, July 29, 2020.
[18]Brent D. Griffiths, Darren Samuelsohn, “Putin thanks Trump for sharing intelligence that prevented bombings in Russia”,, December 17, 2017; “Putin thanks Trump for foiling New Year attacks”,, December 29, 2019.
[19]“Indo-Pacific Strategy Report”, The Department of Defense, June 1, 2019, https:// media.defense.gov/2019/Jul/01/2002152311/-1/-1/1/DEPARTMENT-OF-DEFENSE-INDO-PACIFIC-STRATEGY-REPORT-2019.PDF
[20]John Power, “US Freedom of Navigation Patrols in South China Sea Hit Record High in 2019”,, February 5, 2020.
[21]鐘聲:“美國制裁中國軍方意欲何為”,《人民網》,2018年9月24日。
[22]“Trump Accuses China of Election ‘Meddling’ Against Him”,, September 26, 2018.
[23]“Report: Trump Insisted Crimea Is Russian Because Crimeans Speak Russian”,, June 14, 2018.
[24]Nina Golgowski, “Trump Again Blames Obama for Russia’s Illegal Annexation of Crimea”,, August 26, 2019.
[25]分別是4月15-18日、5月3-17日、8月5-19日、10月15-18日。見“突發!一美國軍艦停靠臺灣高雄”,《環球時報》,2018年10月16日。
[26]2020年6月9日,美國海軍一架波音C-40運輸機當天上午在日本沖繩那霸市起飛,飛進臺灣基隆上空,沿著臺灣西海岸飛行,分別穿越基隆、新北、臺北、桃園、新竹、苗栗、臺中、彰化、嘉義、臺南等城市,最后在臺南外海離開臺灣。見“美軍機降落臺灣機場?專家:美國打‘擦邊球’破壞臺海穩定”,《澎湃新聞》,2020年6月9日。
[27]Joseph Bosco, “Scrap the Third Communique with China, keep the Six Assurances to Taiwan”,, October 12, 2018.
[28]“Pentagon Sends Envoy to Taiwan Amid Concern over Chinese Threat”,, November 23, 2019.
[29]“Factbox: U.S. Arms Sales to Taiwan in Past Decade”,, June 6, 2019.
[30]其中包括66架F-16V(F-16C/DBlock70)戰機、108輛M1A2T主戰坦克、46輛支援裝甲車和250枚“毒針”便攜式防空導彈。見Ryan Browne, “Trump Admin Formally Approves Fighter Jet Sale to Taiwan Amid China Trade Fight”,, August 20, 2019.
[31]“Bill Announcement”, The White House, March 26, 2020, https://www.whitehouse.gov/ briefings-statements/bill-announcement-92/
[32]“US Health Secretary Praises Taiwan’s Covid-19 Response During Rare High-Level Visit”,, August 9, 2020.
[33]Nathan McDermott, Andrew Kaczunski, “Trump Repeatedly Praised China’s Response to Coronavirus in February”,, March 25, 2020.
[34]Josh Rogin, “State Department Cables Warned of Safty Issues at Wuhan Lab”,, April 14, 2020.
[35]Lara Seligman, “Evidence that Coronavirus Originated at Chinese Lab is ‘Inconclusive’, Top General Says”,, April 14, 2020.
[36]Josh Margolin, James Gordon Meek, “Intelligence Report Warned of Coronavirus Crisis as Early as November”,, April 8, 2020.
[37]Bret Baier, Gregg Re, “Sources Believe Coronavirus Outbreak Originated in Wuhan Lab as Part Of China’s Efforts to Compete with US”,, April 15, 2020.
[38]2020年4月8日晚9時55分,美國ABC電視網站爆料,美國軍方的國家醫學情報中心(NCMI)在2019年11月中旬就發出武漢疫情的預警,認為會導致災難性后果。美國多家媒體轉錄了ABC的報道,矛頭直指特朗普政府抗疫不力。這不僅使特朗普責備中國“掩蓋”疫情、誤導美國的說法難以成立,美軍方對疫情早期發展階段的精準偵測能力,也令公共空間中各類“陰謀論者”浮想聯翩。參見Josh Margolin, James Gordon Meek, “Intelligence Report Warned of Coronavirus Crisis as Early as November”.
[39]“Senator Cotton joins Hannity of Fox”,, April 15, 2020.
[40]“Russia Sends Plane with Medical Supplies to U.S. for Coronavirus Response”,, April 1, 2020; “U.S. Sends Ventilators to Russia in $5.6 Million Coronavirus Aid Package”,, May 21, 2020.
[41]“Donald Trump Offers to Invite Vladimir Putin to Expanded G7 Summit”,, June 1, 2020.
[42]“President Trump on Christine Blasey Ford, His Relationships with Vladimir Putin and Kim Jong Un and More”, October 14, 2018, https://www.cbsnews.com/news/donald-trump -full-interview-60-minutes-transcript-lesley-stahl-2018-10-14/; Marshall Cohen, “25 Times Trump was Soft on Russia”,, November 19, 2019.
[43]俄羅斯二戰勝利日(2020年5月9日)當天,白宮發推紀念美英在戰勝納粹德國的重要作用,根本未提蘇聯,見“Forgetting Someone? WH Attributes Victory Over Nazis to ‘America & UK’ in Bizarre VE-Day Message, Gets Schooled on Twitter”,, May 9, 2020.
[44]Antony Kalashnikov, “Soviet War Memorials in Eastern Europe Continue to Strain Relations with Russia”,, August 20, 2018.
[45]Vladimir Putin, “The Real Lessons of the 75th Anniversary of World War II”,, June 18, 2020.
[46]Bobo Lo,, Brookings Institution Press, 2008.
[47]2007年11月該書上市前夕,波波·羅在英國皇家國際事務研究所(Chatham House)的一次會議上對筆者表示,此書名是出版社(美國布魯金斯學會)的建議,以增加銷量。
[48]Richard Ellings, Robert Sutter, Angela Stent, Charles Ziegler, Richard Weitz, Peter Mattis, James Steinberg,, Seattle, WA.: National Bureau of Asian Research, 2018.
[49]Henry Kissinger, “Kissinger’s Vision for U.S.-Russia Relations”,, February 4, 2016; Henry Kissinger, “How the Ukraine Crisis Ends”,, March 5, 2014.
[50]“Trump Advised by Kissinger to Cozy Up With Russia to Contain China-Reports”,, 26 July 2018.
[51]Zbigniew Brzezinski, “Russia Needs a ‘Finland Option’ for Ukraine”,, February 25, 2014.
[52]John Mearsheimer, “Why the Ukraine Crisis Is the West’s Fault”,, Sept/Oct 2014, Vol.93, No.5.
[53]筆者也應邀參加并提供論文。該項目部分論文已經由NBR的學術/政策期刊《亞洲政策》()2018年1月號和2019年5月號陸續發表。
[54]“Real ‘Wildcard’ in US Move on INF Treaty is China-Pundit”,, October 25, 2018.
[55]史雨軒:“美國安顧問對俄羅斯抱怨中國,俄方表示美方應該只和北京討論”,《觀察者網》,2018年10月25日。
[56]James Dobbins, Howard J. Shatz, Ali Wyne, “Russia Is a Rogue, Not a Peer; China Is a Peer, Not a Rogue: Different Challenges, Different Responses”,, October 2018.
[57]Asawin Suebsaeng, Andrew Desiderio, Sam Stein, Bethany Allen-Ebrahimian, “Henry Kissinger Pushed Trump to Work With Russia to Box in China”,, 25 July 2018. 另見Robert Sutter, “Confronting Growing China-Russia Cooperation”,, National Bureau for Asian Research, November 1, 2018.
[58]Angela Stent,,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4, p.2.
[59]Angela Stent,, pp.13-24; Markar Melkonian, “US Meddling in 1996 Russian Elections in Support of Boris Yeltsin”,, 13 January 2017.
[60]“Albright Meets With Putin, Strikes Out On Key Issues. U.S.”,, 2000, Vol.6, No. 24.
[61]“Putin Says He Discussed Russia’s Possible NATO Membership with Bill Clinton”,, June 3, 2017; Stent,, p.47.
[62]“Bush and Putin: Best of Friends”,, 16 June 2001.
[63]Stent,, p.65.
[64]Ibid, pp.66-68.
[65], 2014, http://archive.defense.gov/pubs/2014_quadrennial_de fense_review.pdf, p.6.
[66]至少在俄方看來是如此,見“Vladimir Putin said that the United States always Interfered in Russian Elections, doing so especially aggressively in 2012”,, June 16, 2017.
[67]Marwan Bishara, “John Kerry and Sergey Lavrov: Fatal attraction I-V”,, August 26-September 12, 2016.
[68]“It’s Time to Rethink Our Russia Policy”,, August 5, 2020.
[69]“Open Letter: China is Not an Enemy”, National Committee on U.S.-China Relations, July 12, 2019, https://www.ncuscr.org/news/open-letter-china-is-not-the-enemy
[70]Seymour Hersh, “Military to Military”,, January 7, 2016.
[71]Seymour Hersh, “Trump’s Red Line”,, June 25, 2017.
[72]Eric Schmitt, Adam Goldman, Nicholas Fandos, “Spies and Commandos Warned Months Ago of Russian Bounties on U.S. Troops”,, June 28, 2020.
[73]John Walcott, “Intelligence Agencies Don’t Agree Whether Russia Paid the Taliban to Target U.S. Soldiers…”,, June 30, 2020.
[74]Ollie Gillman, “Hillary Clinton ‘Does Not Want Her Grandchildren to Live in A World Dominated by the Chinese’ as Obama Warns of Future ‘Conflict’ with Beijing”,, March 10, 2016.
[75]Michelle Goldberg, “Madeleine Albright Is Worried. We Should Be, Too”,, April 13, 2018.
[76]“Vice President Mike Pence’s Remarks on the Administration’s Policy Towards China”, Hudson Institute, October 4, 2018.
[77]Robert O’Brien, “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s Ideology and Global Ambitions”, June 26, 2020,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chinese-communist-partys-ideolo gy-global-ambitions/; Brad Lendon, “US Defense Chief Pushes Allied Effort to Challenge China”,, July 23, 2020; Michael Pompeo, “Communist China and the Free World’s Future”, July 23, 2020, https://www.state.gov/communist- china-and-the-free-worlds-future/
[78]“Former White House strategist reveals Trump’s ‘war plan’ to confront China”,, by Press Trust of India, July 21, 2020.
[79]何火新:“世行前行長對中國的憂慮并無充分事實依據”,《觀察者網》,2018年10月18日,https://www.guancha.cn/Hehuoxin/2018_10_18_475863.shtml
[80]沈大偉:“美國兩黨在對華政策上的新共識”,《中美聚焦》,2018年9月27日,http://cn. chinausfocus.com/m/33035.html
[81]Thomas Edsall, “The Deepening ‘Racialization’ of American Politics”,, February 27, 2019; Adam Enders, Jamil Scott, “The Increasing Racialization of American Electoral Politics, 1988-2016”,, 2019, Vol.47, No.2, pp. 275-303.
[82]2020年4月,共和黨全國委員會向各競選團隊發送的一份備忘錄建議共和黨參議員競選人采取三大攻擊路線:批評中國掩蓋疫情,指責民主黨對華立場軟弱,強調自己會找中國討說法。Catie Edmondson:“美國參議院共和黨人高調反華謀求連任”,《紐約時報》中文版, 2020年6月15日,https://cn.nytimes.com/usa/20200615/faced-with-crisis-and -re-election-senate-republicans-blame-china/
[83]Michael Martina, “Exclusive: Biden to hammer Trump’s ‘tough talk, weak action’ on China, top adviser says”,, May 12, 2020.
[84]徐乾昂:“美國民主黨新黨章公然刪除‘一中’”,《觀察者網》,2020年8月21日。
[85]“Coronavirus: Trump says China Wants Him to Lose Re-election”,, April 30, 2020.
[86]Nicolas Kristof, “China’s Man in Washington, Named Trump”,, June 23, 2020.
[87]“Christopher Wray, speaking before the Senate Intelligence Committee”, Feb.13, 2018, http://www.businessinsider.com/china-threat-to-america-fbi-director-warns-2018-2
[88]“美FBI局長稱中國間諜活動是美反諜報任務的首要對象”,2018年9月13日,https:// www.voachinese.com/a/fbi-chief-reiterates-china-threat-20180913/4570165.html
[89]Doina Chiacu, “China Trying to Sway U.S. Vote, Poses Threat: Officials”,, October 10, 2018.
[90]Bess Levin, “Trump Uses Dinner with C.E.O.s to Claim Chinese Students Are ‘Spies’”,, August 8, 2018. 2020年5月,共和黨參議員瑞克·斯科特(Rick Scott)表露得更為直白,認為每個中國人都是間諜,參見A.G. Gancarski, “Rick Scott says every Chinese citizen is a Communist spy”,, May 27, 2020.
[91]Dusting Volz, Vivian Salama, “Trump Accuses China of Trying to Interfere in U.S. Elections”,, September 26, 2018.
[92]在美國主流媒體看來,特朗普和彭斯如此高調地指責中國干擾美國中期選舉,真實的目的是為了轉移媒體和公眾對“通俄門”的注意力,為共和黨贏得中期選舉創造條件。見王世純:“美媒稱特朗普‘臨時發揮’指責中國,彭斯才‘拼湊’了那場演講”,《觀察者網》,2018年10月6日。
[93]于濱:“特朗普治下的美國軍政關系”,在暨南大學國際關系學院的講座,2017年3月6日。
[94]Margaret Lewis, “Criminalizing China”,, 2020, Vol.111, No.1.
[95]習近平語,2009年2月11日,在墨西哥華人聯誼會上的講話。
[96]鄭必堅:“中國和平崛起的新道路”,在博鰲亞洲論壇年會上的講演,2003年11月3日,http://www.china.com.cn/chinese/OP-c/520713.htm
[97]王毅:“機遇還是挑戰,伙伴還是對手”,在美國對外關系委員會上的演講,中國外交部網站,2018年9月28日,https://www.fmprc.gov.cn/chn//pds/wjb/wjbz/xghd/t1600716.shtml
[98]Steve Chan, Weixing Hu, Kai He, “Discerning States’ Revisionist and Status-quo Orientations: Comparing China and the US”,, October 31, 2018.
[99]見“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的中國行動”,國務院新聞辦公室,2020年6月7日。
[100] Kishore Mahbubani, “Treat China and Trump with Respect in 2017”,, February 11, 2017.
[101] Joel Gehrke, “State Department Preparing for Clash of Civilizations with China”,, April 30, 2019. 2019年8月初斯金納因“虐待下屬”而被解職。
[102]Bill Gertz, “State Department Policy Leader Unfairly Criticized as Racist, Supporters Say”,, May 7, 2019.
[103] Gertz, “State Department”; John Pomfret, “Why the United States Doesn’t Need to Return to a Gentler China Policy”, July 9, 2019,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opinions/2019/07/ 09/why-united-states-doesnt-need-return-gentler-china-policy/
[104]斯金納所謂“首次黃白文明沖突論”忽視了二戰期間美日進行的太平洋戰爭。
[105]參見Hal Brands, “‘Clash of Civilizations’ Has No Place in U.S. Foreign Policy”,, May 4, 2019.
[106] Fareed Zakaria, “The Trump Whisperer and His Dark Worldview”,, May 2, 2019.
[107] Samuel Huntington, “The Clash of Civilizations?”, 1993, Vol.72, No.3.
[108] Brands, “Clash of Civilizations”.
[109] Michael Tesler, “The Return of Old-Fashioned Racism to White Americans’ Partisan Preferences in the Early Obama Era”,, 2012, Vol.75, No.1, pp.110-123.
[110] Steven Dennis, “Pelosi Says Trump Seeks to ‘Make America White Again’ in Census”,, July 8, 2019.
[111] Tim Arango, Nicholas Bogel-Burroughs, Katie Benner, “Minutes Before El Paso Killing, Hate-Filled Manifesto Appears Online”,, August 3, 2019; Editorial, “‘White Genocide’ and ‘the Great Replacement’: a Primer on the US alt-right Movement”,, March 26, 2019.
[112] Walter Hixson,,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08, pp.29-30.
[113] Taesuh Cha, “The Return of Jacksonianism: The International Implications of the Trump Phenomenon”,, 2017, Vol.39, No.4, pp.83-97.
[114] Henry Kissinger,Touchstone, 2001, pp.245-248.
[115] Josh Dawsey, “Trump Derides Protections for Immigrants from ‘Shithole’ Countries”,, January 12, 2018.
[116] Robert Vitalis,,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15, pp.5-6; Errol Henderson, “Hidden in Plain Sight: Racism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ory”,, 2013, Vol.26, No.1, pp.1-22.
[117] James Whitma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7.
[118] Robert Vitalis, “Birth of a Discipline”, in David Long, Brian Schmidt, eds.,,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2005, pp.159-181.
[119] Ellen Sebring, “Civilization & Barbarism: Cartoon Commentary & ‘The White Man’s Burden’(1898-1902)”,, 2015, Vol.13, No.1.
[120] Rudyard Kipling, “‘The White Man’s Burden’(1899)”,, https://sourcebooks.fordham.edu/mod/Kipling.asp
[121]如修昔底德在《伯羅奔尼撒戰爭史》一書中對斯巴達和雅典之間戰爭的描述。
[122] Edward Carr,, Harper Perennial, 1964.
[123] Vitalis,, pp.5-6.
[124]直到冷戰以后,美國學者羅伯特·維塔里(Robert Vitalis)在麻省克拉克大學圖書館中,偶然發現20世紀初美國國際關系理論初創時有關種族問題的大量文獻。見Vitalis,,pp.1-54.
[125] Michael Hunt,,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87.
[126] Alexander Wendt, “Anarchy is what States Make of it: The Social Construction of Power Politics”,, 1992, Vol.46, No.2, pp.391-425.
[127] Kelebogile Zvobgo, Meredith Loken, “Why Race Matters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Western Dominance and White Privilege Permeate The Field. It’s Time to Change That”,, June 19, 2020, p.12.
[128] Vitalis, “Birth of a Discipline”; 另參見Zeynep Gulsah Capan, “Decolonising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2017, Vol.38, No.1, pp.1-15; Alexander Anievas, Nivi Manchanda, Robbie Shilliam, eds.,, Routledge, 2014; Duncan Bell, “Race and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Introduction”,, 2013, Vol.26, No.1, pp.1-4.
[129] Henry Nau,, 5th edition, CQ Press, 2016; Russell Bova,, 3rd ed., Glenview IL: Pearson, 2016.
[130] Henderson, “Hidden”.
[131] Susan Pedersen, “Destined to Disappear”,, 2016, Vol.38, No.20.
[132]盡管如此,眾多批評者仍對亨氏不依不饒。參見Edward Said,, New York: Pantheon, 2004; Editorial, “Simple Categories Just Don’t Explain the World”,, July 18, 1993.
[133]沈逸:“華盛頓焦慮到不再掩飾,露出了驚人的野蠻”,《觀察者網》,2019年5月6日,https://www.guancha.cn/ShenYi/2019_05_06_500459.shtml
[134] Peter Schneider, “A Hero with a Blind Spot”,, 2001, Vol.25, No.2, pp. 66-71.
[135]Hunt,, p.79.
[136] Владислав Сурков. Одиночество полукровки// Россия в Глобальной Политике. 9 апреля 2018.
[137] Huntington, “Clash”, p.25.
[138] Hunt,, p.79.
[139] Ibid.
[140] Samuel Huntington, “Erosion of American National Interests”,, 1997, Vol. 76, No.5, pp.28-49.
[141] John Gaddis, “The Long Peace”,, 1986, Vol.10, No.4, pp.99-142.
[142] Walter LaFeber,, 10th ed., McGraw-Hill, 2008, chapter 13.
[143] Владислав Сурков. Одиночество полукровки.
[144]“頒布《排華法案》的原因——讀《美國華人史》有感”,http://blog.sina.com.cn/s/blog_ 50eb647501009hoh.html
[145]“美國正式為排華法案做出道歉”,2012年6月19日,https://www.bbc.com/zhongwen/ simp/world/2012/06/120619_us_congress_chinese;黃智虎:“美國排華法案的興廢與中美外交關系”,《世界經濟與政治論壇》,2013年第3期。
[146]“美國正式為排華法案做出道歉”,2012年6月19日。
[147] Bilal Qureshi, “From Wrong to Right: A U.S. Apology for Japanese Internment”,, August 9, 2017.
[148] Thomas Ricks, “The next internment: Would Chinese in the U.S. be rounded up during a war?”, June 29, 2017.
[149] Richard Cohen, “Trump Is A Modern-day McCarthy”,, February 5, 2018; Laurie Chen, “Overreaction to China threat could turn into McCarthyite Red Scare, says former US official”,, 31 March 2019.
[150]關于對亞洲人尤其是華人的刻板印象,參見, Part 9, “Sentimental Imperialists”, https://www.youtube.com/channel/UC_srK-HpVtkBEwWZqiMJmhA; Iris Chang,, New York: Viking, 2003, Chapter 9, “The Chinese Exclusion Act”, p.130.
[151] Huntington, “Clash”, pp.22-49.
[152] Gertz, “State Department”.
[153] Kenneth Waltz,, Addison-Wesley Publishing Company, Inc., 1979.
[154] John Gaddis, “The Long Peace”,, 1986, Vol.10, No.4, pp.132-140.
[155] John J. Mearsheimer,,New York, NY: W.W. Norton, 2001.
[156] Graham Allison,Houghton Mifflin Harcourt, 2017. 盡管埃利森本人曾表示,他并非渲染中國威脅,但美國主流媒體卻認定該書的主題是中美沖突不可避免。
[157] Kenji Minemura, “John Mearsheimer: U.S.-China rift runs real risk of escalating into a nuclear war”,, August 17, 2020.
[158] Robert Keohane, “The old IPE and the New”,, 2009, Vol.16, No.1, pp.34-46.
[159] Chengxin Pan, “The ‘China Threat’ in American Self-Imagination: The Discursive Construction of Other as Power Politics”,, 2004, Vol.29, No.3, pp.305-331.
[160] Fu Ying, “While China Will Keep Talking to the US, It Will also Stand Firm against Bullying on Trade”,, September 11, 2018.
[161] Bill Gertz,, Washington, DC: Regnery Publishing, 2002, p.46.
[162] “The Lasting Legacy of George F. Kennan”,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 June 4, 2012, https://www.cfr.org/event/lasting-legacy-george-f-kennan
[163]于濱:“西方蘇聯學的內核與外延”,《俄羅斯研究》,2013年第6期,第167-196頁。
[164]參見網站,https://www.thenation.com/
[165]安德烈:“基辛格北京感嘆:中美關系再也回不到從前了”,法廣網,2018年11月14日,http://cn.rfi.fr/
[166]“俄專家:中美開戰俄幫美”,自由亞洲電臺,2018年11月12日,https://www.rfa.org/ mandarin/yataibaodao/junshiwaijiao/lxy-11122018145122.html
[167] Dmitri Trenin, “It’s Time to Rethink Russia’s Foreign Policy Strategy”, Carnegie Moscow Center, April 25, 2019; Alexander Gabuev, Ivan Yu. Zuenko, “The ‘Belt and Road’ in Russia: Evolution of Expert Discourse: From Caution to Euphoria to Disappointment”,, January 17, 2019.
[168]Дмитрий Тренин. Как России удержать равновесие в посткризисном биполярном мире. 15 апреля 2020. https://carnegie.ru/commentary/81541
[169]Vladimir Frolov, “Russia’s Superpower Status Teeters with INF Treaty”,, October 24, 2018.
[170]Bobo Lo,, chapter 2.
D815
A
1009-721X(2020)05-0070(39)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華東師范大學俄羅斯研究中心基地重大項目“21世紀的國際格局與中俄關系:傳統、現代與未來”(項目批準號:16JJDGJW002)的階段性成果。本文根據2018年6月15日在北京大學北閣論衡的講座“美國的中俄‘問題’”整理和補充而成。
**于濱,美國威登堡大學(Wittenberg University)政治系教授,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華東師范大學俄羅斯研究中心兼職研究員、基地重大項目承擔人。
(責任編輯 肖輝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