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畫院 510170)
八大山人,名朱耷,江西南昌人,晚明皇族,明末清初畫家文人畫代表人物,清初畫壇“四僧”之一。由于朝代更替,家道中落懷著對故國的思念,和對滿清新政權的憤恨,遁入空門,后改信道教,居青云浦道院。八大山人善書畫,能詩文。尤其是寫意花鳥畫創作,深受沈周、陳淳、徐渭的影響,但師古不泥古,憑借其孤高的性格和獨到的藝術見解形成其獨具個性的藝術圖式與審美風格。
八大山人花鳥畫的圖式極具特色,一方面布局非常簡練,畫面井然有序,大膽留白,另一方面構圖奇特,常常采用大開大合奇崛的構圖。
八大山人的每一幅花鳥畫作品,都是布局極簡,且不穩定,惜墨如金,言簡意賅,僅僅寥寥幾筆,就能夠將作品勾勒得生動傳神。他的花鳥畫沒有具象地對花鳥進行客觀的描摹,而是尊隨自己的個性和審美特點進行了夸張、變形、抽象化。在夸張、變形、抽象化的同時,構圖又非常簡約,使得主體非常突出。比如《孤禽圖》(圖1),整個畫面布局非常簡約,僅在畫面的中下方繪一只水禽:禽鳥一足立地,一足懸空,形象生動,造型夸張,構圖奇特,大膽留白。這雖為水墨花鳥畫,卻頗有漫畫之風,又因其簡約的構圖和桀驁不馴的夸張造型,從而營造出一種孤獨、郁悶、憤世嫉俗的心境。
八大山人花鳥畫的畫面不僅簡約,而且井然有序。在《孤禽圖》中,禽鳥位于畫面的下方位置,這樣的畫面處理,一般會使得構圖非常不穩定,但為了體現不穩定中的穩定,寂寥感,八大山人用題字、印章等進行構圖,從而使畫面的對稱感與不對稱感均恰到好處,井然有序。

圖1 孤禽圖
八大山人花鳥畫中,構圖非常奇特,其作品中無不透著奇、險、怪的特點:比如他善于從四邊四角出枝出葉,利用對角線構圖給人一種全新的視覺感受,還常利用斷景、截景的構圖方式進行創作,使畫面有意構成幾何形式。比如,其作品《松鷹》采用對角線的構圖方式,并且每個角都成為幾乎相似不等邊三角形,這樣的構圖在花鳥畫中也很少見,非常奇險。
八大山人花鳥畫構圖中常常采用大開大合的折枝式和全景式構圖,尤其是全景式構圖最為常見。其構圖非常細致,畫面中眾多物體姿態各異的分布在畫面中,主次清晰、疏密講究,大小、遠近、穿插、疏密位置的安排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因自身受朝代更替的政治遭遇、人生境遇的影響,八大山人花鳥畫具有虛實相生、空靈幽遠、冷漠清寂,詼諧怪誕等審美特點。
在中國繪畫的傳統技法中,非常講求“虛實相生”,很多畫家都在作品中體現了虛實相生的藝術特點。所謂虛,是指畫面中筆畫稀疏的部分或留白的部分,它給人以想象的空間,讓人回味無窮。所謂實,是指圖畫中勾畫出的實物,實景以及筆畫細致豐富的地方。在八大山人花鳥畫中,“虛實相生”運用非常頻繁,可以說是俯拾皆是。其花鳥畫往往只畫一條魚,一只鳥,一朵花,一塊石,在畫面中留下大面積的空間,同時運用水墨質感和層次變化形成了視覺的層次與畫面的肌理,創造出了渾然一體的氣韻。他將胸中之意化為了自然之境,運實于虛,無虛無實,“虛實相生,無畫處皆成妙境”。
八大山人深受禪學思想與道家思想的影響,筆墨精簡,章法簡約,在繪畫中充分表現了空靈淡遠的廣闊境界。禪宗講究萬物皆空,從“無”字頓悟世界,而道家思想則是“無為而治”“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由于這些思想的影響,八大山人在花鳥畫中以主體精神融入自然物象,創造出一種全新的“物我合一”的“幻化”的藝術形象,將觀眾帶入一個空靈淡遠的廣闊境界。
曾有人說,中國藝術的最高境界如寒塘雁跡,太虛片云。八大山人的花鳥畫之空靈淡遠,虛無縹緲,正是此種境界?,F藏于上海博物館的《蓮房小鳥》圖軸(見圖2),作于1692年。畫中一只遠方飛來的鳥兒,扇動著欲動欲止的翅膀,似立非立于一枝欲放未放的無根蓮花之上。蓮無根,鳥未立,獨立無依,體現了無所羈絆和無牽無掛。這種空靈淡遠的境界,潛藏著無所沾系的思想和世事無常、我心無住的禪意。

圖2 《蓮房小鳥》圖

圖3 魚鳥圖
縱觀八大山人的花鳥畫作品,我們可以發現,他畫樹木,是曲折的枯木,畫鳥,是“冷眼觀世”的神情,畫荷,是無根的殘荷。所有造型奇特、冷峻的物象,使得其作品整體呈現出一種冷漠清寂與似哭似笑共存的微妙特色。比如其非常著名的花鳥畫作《魚鳥圖》(見圖3),采取對立的構圖形式,在看不到波紋的水里是翻著白眼的魚,魚的上方是鬼斧神工的怪石,怪石之上是同樣翻著白眼的鳥。這是非常具有朱耷風格的動物神情——憑借著一條怪魚,一只怪鳥,一塊孤石,在孤寂之中透漏著一絲怪誕與憤恨,又不乏詼諧之趣。
八大山人的花鳥畫布局極簡,畫面布局獨特,構圖奇倔,采用折枝或全景式構圖,虛實相生,渾然一體,空靈淡遠,境界廣闊,冷漠蒼寂,詼諧怪誕,是文人畫藝術的高峰和代表人物的。對后世的吳昌碩、齊白石、潘天壽等大家影響頗深。比如,就畫鷹而言,潘天壽的鷹過于寒寂,形象殘斑,且總是給人一種“引而不發”的感覺,通過鷹的體勢體態動作表達畫家內心的精神狀態和情感,似有八大山人花鳥畫的影子。當然,由于所處時代不同,人生閱歷、個性特征都有差異,因此潘天壽的畫作中也有自己獨特的風格。比如八大山人的花鳥畫不著色,而潘天壽則不同。
此外,八大山人的寫意花鳥畫藝術思想對于后世及當代的畫家也有非常大的影響。八大山人構圖方面講究“藏而不露”注重點線面的節奏,尤其是畫面“四邊”和“四角”的處理的手法,齊白石的花鳥畫作品形象和構圖就深受其影響。齊白石十分也十分講究畫面的塊面關系,畫面的形式非常簡約現代,有很強的裝飾性,這與八大山人的構圖非常相似。正如前面所說的,由于畫家的境遇和受教育背景以及所經歷的時代變遷與個人的際遇、修養的不同,畫家在受八大山人影響的同時,也會有自己風格的保留。齊白石的畫作與八大山人的孤寂、悲憤不同,融入了民間藝術的色彩和形象,以及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所表現的吉祥寓意。潘天壽受八大山人花鳥畫構圖的影響,在構圖上也是善于用點、線來組織畫面,但他又不拘泥于八大山人的構圖特點,他常常把松、鷹、梅作為元素來進行組織,畫面氣勢磅礴,形成了霸悍,奇崛的藝術風格。
在上文中,筆者對八大山人花鳥畫的圖式特色和藝術風格進行了剖析,對八大山人花鳥畫的審美特點做了初步的淺析,并就八大山人構圖和藝術思想對后世畫家的影響進行了簡要的論述。八大山人的花鳥畫高古奇倔,新奇獨特,具有豐富的美學意蘊,將文人畫推向了新的高度。其自身那內斂、飄逸、清奇且詼諧怪誕的繪畫藝術充溢著無限的意境,這也是中國文人寫意畫的精神內核和歸宿。在學習欣賞這樣的花鳥畫作時,我們不僅要感受其獨特的藝術魅力,還應該感悟其作品中深沉內斂的文人修養和孤高奇崛的文人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