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中國游客，寂寞的日本櫻花季

敖瑾

糾結兩天之后，李莉在除夕夜還是決定把提前兩個月就計劃好的日本之旅全盤取消。“退了，全退了，害怕了。”

就在兩天后的1月26日，文化和旅游部辦公廳發文，通知暫停全國旅游企業的經營活動，叫停團隊旅游和“機票+酒店”旅游產品。國內外的旅行社由此開始了繁忙的退訂工作。

中國是全世界最大的出境旅游市場。聯合國世界旅游組織發布的數據顯示，2018年，中國出境旅游達到1.5億人次，中國旅客在國外旅游花費超過2770億美元，是全世界旅客中花費最多的，占全球旅游消費總額的16%。

春節假期及其后的一段時間原本是傳統的國內旅客出境旅游旺季，但因為突如其來的新冠疫情影響，國內旅客被迫“禁足”，也在全球旅游業掀起了一場蝴蝶效應。

旅游數據和咨詢公司Tourism Economics預估，如果新冠肺炎疫情持續時間比非典長、情況比非典嚴重，整個2020年中國出境旅客人數則可能下降2500萬，這可能會帶來全球旅游消費730億美元的下降。

以“取消”告終的出境游

1月9日，李莉向朋友發出了自己建的日本代購群二維碼，提前為月底的日本之旅做準備，她打算旅游之余，通過代購補貼點行程花費。

不過兩周之后，她再向朋友發出的，已經變成了要不要繼續按原計劃進行日本之旅的意見征詢。

隨著確診病例在全國各地以及全球的不斷增加，李莉感覺，自己原先設想好的防疫措施，比如一路自駕車到珠海關口、盡量減少與陌生人群待在密閉空間，在嚴峻的形勢面前，似乎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于是在除夕夜，就著電視里春晚的樂聲，李莉做出了決定：從機票到酒店，她開始一點點退訂整個日本旅程。

不僅僅是李莉的日本之旅，在文化和旅游部叫停團體旅游后，更多早早已經計劃好的出境游，最后都以取消告終。

張磊在日本經營一家房屋管理公司，主要負責把手上管理的30多間房源放在Airbnb等民宿平臺，短租給從世界各地來到大阪的旅客。從1月底武漢傳出封城消息之后，張磊就開始接到大量來自國內旅客的退訂申請。

“我們提前開了一個季度的預訂，原本房間的預訂已經從2019年年末提前訂到了3、4月份的櫻花季，就拿3月份來說，Airbnb平臺上，日歷上有26天都是已經被中國游客訂了的。但因為疫情的原因，國內旅客開始大量退訂，到現在我們90%的房源都是空的。”張磊告訴記者，因為現在游客少，只剩下一些持有長期簽證的人過來做代購。

但從3月9日起，這些持有長期簽證的國內代購，也暫時無法再前往日本了。3月5日，日本方面宣布，從9日至本月結束，已發給中國、韓國公民的各類簽證將“無效”，日本政府呼吁中韓兩國游客近期暫緩赴日。

不少國家則在更早前就已經對中國游客采取了入境限制。美國從美東時間2月2日下午5時開始，暫時禁止過去14天內曾到訪中國的外國人入境。

新加坡政府自2月2日起，禁止所有過去14天曾到過中國大陸的旅客入境新加坡，并暫停簽發簽證給來自中國的訪客，此前簽發的短期簽證和多次入境簽證也被撤銷。

澳大利亞方面在2月1日起，所有中國大陸出境或中轉來澳的非澳公民14天內不得入境。

俄羅斯在2月20日零時起，禁止持工作、私人訪問、學習和旅游簽證的中國公民入境，并暫時關閉所有俄中邊境口岸，禁止中國公民經過蒙古抵達俄羅斯。

多國旅游產業正蒙受損失

張磊經營這家房屋管理公司已經快5年了，他形容，像今年這樣冷清的行情，“還是史上第一次”。

中國是日本最大的境外旅游客源地之一，來自中國的旅客占所有入境旅客人數的27%。

2019年，中國訪日游客為959萬人，消費總額達到156億美元，占外國游客消費總額的36.8%。若疫情不能盡快控制，日本的旅游相關產業將因為中國游客的大量減少而遭受重創。

《日本經濟新聞》2月4日報道稱，受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影響，訪日中國游客數量驟減，導致春節期間大型百貨商場免稅商品銷售額同比下降兩位數，旅游、航空等行業也遭受重創。

日本旅游業協會調查顯示，3月取消赴日旅游的中國團體游客可能超過40萬人，游客數量不及往年半數。

張磊說，他聽聞有些旅游公司已經瀕臨破產邊緣了。“因為這些旅行社很多都已經把3、4月的團的費用預先支出了，包括酒店、包車、導游等的費用和一些景點的餐費，這部分預付的錢基本上是打水漂了，因為供應商根本不會退錢給他們。”

張磊解釋，2月份早些時候，日本疫情還沒有現在這么嚴重，在日本國內退訂旅游相關的訂單，還算不上合同里面的“不可抗力因素”。所以，無論是中國還是日本本地的旅游公司，2月底日本疫情暴發之前退訂，預付金都是沒有任何協商的空間。

國際民用航空組織（ICAO）2月13日的報告指出，2020年1季度日本旅游相關損失可能達到約13億美元。

亞太地區是中國游客選擇出境游的熱門目的地。旅游分析公司ForwardKeys發布的數據指出，在春節期間出境游的中國旅客中，有75%選擇前往日本、泰國、印度尼西亞等亞太地區國家。世界旅游業理事會（WTTC）的數據顯示，2018年，僅中國游客就貢獻了亞太地區51%的旅游業GDP。

也正是因此，亞太地區國家旅游業受到這次疫情的打擊尤為嚴重。

國際民航組織在報告中指出，除了日本，泰國也會是旅游業受到新冠肺炎疫情影響最嚴重的國家。泰國旅游和體育部長皮帕在接受外媒采訪時表示，今年上半年，泰國的旅游業收入可能因為中國游客的下降而蒙受97億美元的損失。

印尼旅游部長維斯努達瑪·古素班迪奧在2月份一個新聞發布會上表示，如果中國旅客繼續減少，最壞的情況下，印尼的旅游業收入將蒙受40億美元的損失。

相對而言，歐洲國家旅游業對中國游客的依賴較小，但即便如此，一些國家的旅游公司、從業人員，仍然感到了行業受沖擊帶來的壓力。

Oliver Soon是挪威中國旅游協會（Nordic Chinese Tourism Association）的一名導游，在挪威從事旅游行業已經超過15年。

他向南都周刊介紹，自中挪關系在2016年正常化后，中國游客入境挪威在2017年有了超過70%的增長，接下來幾年也都保持了20%左右的增長率。與在其他國家情況相似，中國游客在挪威旅游時的花費，是所有旅客中最高的。

Oliver告訴南都周刊記者，對于挪威當地專門做中國市場的旅游公司來說，“1月初基本上還沒有太大影響，但封城消息傳出后，所有旅行團當時就直接取消了。”

“一些非常大的旅游公司，原先組了很多團的，訂了酒店各種項目的，這次受到的影響是非常大的。還有那些靠當導游吃飯的人，一些還沒有扎穩根基的小導游，受到的沖擊也很大。”

挪威導游Ole Martin就感受到了這股強烈的沖擊。因為精通中文，Ole很受中國游客歡迎，沒有和任何一家旅行社合作的情況下，近幾年的夏天，他帶團的行程基本上都排滿了。

他今年2月份行程本來已經全部排滿，但疫情發生后，原定的行程全部取消了。“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好起來，這次疫情對我影響太大了，算失業了。”Ole告訴記者。

但Oliver表示，挪威的旅游業，目前國外游客占比還是比較少，主要還是靠本地游客推動，因此亞洲游客少一點，或者暫時停止入境挪威，影響也不會是“爆炸性的”。

張磊在日本經營一家房屋管理公司，主要負責把手上管理的30多間房源放在Airbnb等民宿平臺，短租給從世界各地來到大阪的旅客。從1月底武漢傳出封城消息之后，張磊就開始接到大量來自國內旅客的退訂申請。

你會“報復性出游”么？

李莉覺得，疫情過后，她可能會“報復性出游”。“但照現在的情況看，最快也要到明年‘報復，因為想去的國家都‘淪陷了。”

3月11日，世界衛生組織總干事譚德塞在日內瓦舉行的例行記者會上說，疫情的傳播程度和嚴重性令人深感擔憂，“因此我們評估認為，新冠肺炎疫情從特征上可稱為大流行”。

根據新浪新聞的實時統計數據，截至3月20日14點18分，海外累計確診病例已經達到159576例，在一個月前的2月24日，這個數字還是2222例。

2月初時，張磊想著，疫情的影響最多持續兩個月，到4月份應該情況就會好轉了，公司這段時間堅持一下，也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但他沒想到，2月底開始，日本國內疫情也開始暴發了。

至于疫情對日本的影響還要持續多久，張磊也說不準。“中國1月底2月是暴發期，韓國2月底3月是暴發期，日本現在開始增加，說法是還沒到達預計的暴發期。”

“暴發期來臨，日本政府出政策控制，控制多久沒人能預估出來。現在日本的新聞不也在說，奧運會開不開、什么時候開、在哪開已經在商量了。奧運會可能會受到影響，也就是說日本人已經做了最壞打算，7月份可能都恢復不了。”

對于疫情影響的持續時間，Oliver告訴記者，“從挪威現在的確診病例看，疫情算是北歐國家里面比較嚴重的，所以大家后面旅游也不會首選挪威。我推測，今年7月份之前都不會有太大的改變。8月份開學季再看看有沒有新進展，最壞的打算是9月份才有起色，我們現在做計劃都是9月份以后的打算。”

世界旅游業理事會則分析，病毒暴發之后旅客數量恢復正常水平，通常要花19個月。

目前的情況讓Ole擔心，“前段時間中國人出不去，現在歐洲有了病毒，中國游客都不敢來、不想來，所以很糟糕，不知道今年會不會恢復。”

但他似乎對疫情沖擊過去后的生活做好了安排，他嫻熟地用中文半打趣說道，“不過挪威是高福利國家，前幾年稅交得多，這幾個月申請失業福利好了，沒辦法，在家好好感受下。”

（應采訪者要求，文中李莉、張磊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