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露 編輯/南溪
家庭系統理論的發展,有助于解釋人類的許多現象和行為。傳統的解決家庭問題的觀點偏重個人內在的心理現象,比如孩子不想上學、不好好寫作業,傳統觀點就認為是孩子出了問題;而家庭系統理論偏重于家人之間的互動關系。心理疾病永遠不是單獨的個人的現象,家庭治療師更傾向于認為是家庭生病了,個人的問題意味著家庭系統在某個地方出了狀況。

一對事業有成的中年夫婦,他們在各自的專業領域都有所建樹。可惜,妻子在內心深處一直排斥丈夫,覺得他木訥、不善言辭、令人討厭。這對夫婦之間分床睡已有3年,對于昊昊媽媽來說,這么多年,他們不離婚就是為了給孩子維持一個完整的家。他們7歲的孩子昊昊(化名)從小可愛、聰明,是她全部的希望。可是到了上小學,昊昊常常在課堂上坐立不安、騷擾同學,因為成績差被老師三番兩次約見家長,說孩子是差生,甚至暗示孩子可能“有病”,需要家長帶他去檢查。所以她每晚再辛苦也要盯著孩子寫作業。而對于昊昊來說,放學后常常不愿意回家,因為回家就要寫作業;真正令他感覺煩躁的是:父母還常常因為他的事情而吵架。
昊昊媽媽覺得上次家里吵架的事是丈夫的錯,她說:“我老公就是這樣,管得很嚴,不讓孩子動。我不想他們這么對立,讓老公不要摁住孩子,結果他一松手,孩子就磕到桌子上了。”
昊昊爸爸說:“我覺得老婆情緒不好,說著說著火就上來了,所以我才來管孩子;結果,我管了,她又要來干預。”
夫妻雙方針鋒相對,各執一詞。
而昊昊說,爸爸之所以沒辦法成功地管好他,是因為“媽媽反對爸爸”。
我們不能單純說昊昊的調皮、搗蛋、多動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從家庭角度來看,首先是父母的婚姻生病了,而昊昊只是一個癥狀攜帶者。
昊昊顯然是父母的“替罪羔羊”,他的行為問題顯示出父母之間的婚姻出現了問題。他的多動也許反映出母親的焦慮;他的惹麻煩、不好好讀書,也許是借著這些行為來表達父親隱藏在內心的對母親的憤怒。
因為昊昊爸爸的沉默寡言、不懂浪漫、沒有品位,昊昊媽媽瞧不起他,自己也因此陷入獨自承受孤單、寂寞以及對丈夫不能滿足她要求的怨憤之中。此時,他們的婚姻在親密關系上出現真空狀態,而善于察言觀色的孩子就充當起了媽媽的“情緒配偶”來維持這段情感關系。同時,母子聯盟也讓父親失去了對孩子管教的權威和功能。
孩子出于生存或者依戀的需要,他們需要仰賴成人,所以孩子常常會表現他人及自己潛意識里的期待和需求,通常是母親的需求或欲望的延伸。尤其是處在父母不良婚姻中的獨生子會承擔所有潛藏的問題,父母婚姻的一切不正常都會反映在這個孩子的身上。孩子是父母婚姻緊張關系中首當其沖的緩沖器,因此他們很難建立獨立的人格。這些孩子看起來不介入沖突,但事實上非常投入,甚至無暇顧及自己的學業發展。孩子會捕捉和收集家中未獲得解決的緊張和沖突,經常想幫忙解決,但又覺得無能為力而產生了很大的焦慮情緒。
成為“替罪羔羊”的孩子通常是家庭問題的承擔者,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孩子是借著自己的問題行為來維系著整個家庭不至離散。孩子寧可使自己成為問題人物,目的只是想為家庭的完整帶來一些幫助,而家庭也往往是因為孩子的問題行為而去尋求治療,使家庭有機會面對真正的問題。
另外一個問題就是,昊昊的母親漂亮、能干、高學歷、海歸人士,怎么會嫁給她一直看不起的丈夫呢?這和昊昊媽媽的童年有關。
昊昊的媽媽說,小時候,她的母親不愛她,家里沒有人關心她開不開心。當她考試考得不好的時候,她的媽媽還說,“你考這點成績,你將來有什么用?”現在,她知道,在她六歲的時候,隨著父母離婚、爸爸的離開,媽媽把對爸爸的氣都發在了女兒身上。
昊昊媽媽說:“很慶幸我能碩士畢業,但我內心知道我一直不快樂。我的心里有愛的缺失,就像一個空洞,希望對方來填滿。可是,我老公做不到,我就罵他沒用、無能。這些語言就像當年我媽罵我的話。”
曾經遭遇家庭語言暴力或肢體暴力的人,容易在伴侶關系中出現焦慮型依戀反應,也就是極度害怕被拋棄、不被愛,常常不知不覺以激烈的情緒反應來換取伴侶的安慰,而這種激烈的情緒反應只會讓對方不能理解、無法接受,從而導致更多的沖突。

昊昊媽媽說:“我把童年的苦難都倒給丈夫,是希望他對我好。可能用的是刺激他、指責他的方式,結果丈夫更加不敢靠近。”昊昊爸爸說:“有時候罵得太狠了,到了第二天,我還反應不過來,我要花一整天的時間,去整理自己的情緒。”
昊昊媽媽受到了上一代人的影響,形成了不安全的依戀關系。她雖然成績優異,但是內心自卑。她的父親一直看不起她的媽媽,覺得她母親歇斯底里、脾氣不好。于是,昊昊媽媽就找了一個老實、忠厚、好掌控的男人,但她還是像她爸爸看不起她媽媽一樣看不起這個男人,像她媽媽責罵她一樣責罵這個男人。
一個在身體或情緒方面遭受虐待的孩子,會和這種虐待的經驗產生一種創傷性的關系。孩子會認同虐待她的父母,甚至不自覺地在自己的關系里運用這套把戲。創傷性的連接關系解釋了病態行為何以會代代相傳的事實,這也是孩子們自我防衛及為了生存而采取的途徑。
而那個老實的男人,也是因為父親的早亡和農村的寡母相依為命,覺得高攀了城里的漂亮老婆,而越發顯得唯唯諾諾,用回避或沉默盡力維持著表面的和諧。
夫妻之間有一點宿命的現象是,一個不成熟的個體通常會選擇另外一個與之相匹配的不成熟的個體結合。家庭系統的運作并非偶然形成,而是按照固定的循環方式進行。因此,在任何家庭里,每個人對于家中的問題都有責任,沒有任何一個人應該獨自受到指責。
人類學家貝特森認為產生心理或情緒疾病的主要情形是夫妻兩人各自帶著跟父母未解決的沖突結婚,當婚姻中的親密關系越發糾纏時,過去的沖突也嚴重的困擾自己,于是這對夫婦便試圖借著情緒上的離婚——一種明顯的情緒疏離來維持婚姻的存在,卻始終沒有真正的面對彼此的問題。
昊昊媽媽一直埋怨丈夫不愛說話,對妻子的孤單、悲哀無動于衷。當咨詢師問昊昊爸爸為什么那么沉默時,他說,那是因為妻子過于嘮叨,而且他并不認為妻子一定是對的,但怕說多了,又會引發爭吵,他不想沒完沒了地吵架,因此沉默和嘮叨產生了一個循環。
丈夫的行為影響著妻子,而妻子的反應方式又反過來影響到丈夫。丈夫因為不敢靠近妻子,也選擇把注意力放在小孩身上。夫妻關系緊張,就會把所有注意力放到孩子身上,以此避免直面夫妻之間的矛盾和沖突。
他們的孩子從小便在這樣不自覺的互動狀態下成長,無意識地承接了這份不安全的情緒。昊昊說:“他們說離婚,我心里有數,我完全知道。每天都有印象,每天都記住了這些苦惱,心里好煩。”
當家庭有良好的婚姻關系作為核心及基礎時,家中的孩子才會得到保障,孩子才能得到在他所屬年齡段里的依賴性以及嘗試獨特性所需要的安全感。因為夫妻關系越穩固,孩子往往越能夠被允許做自己。因為這樣的父母才會透過自己以及彼此之間的力量,來獲得各種需要的滿足,而不會利用孩子來滿足他們。當孩子不需要負擔來自父母自身未能解決的潛意識沖突時,才可以充分利用自己的能力去走自己的成長之路,達到自我實現。
如果婚姻關系不良,家中的成員都會被迫做出一些不良的適應。“傷人”的父母往往也是曾經受傷的孩子。昊昊的多動,從他和家庭情緒體系的關系中去了解,這是家庭三代人的一種情緒傳染病,而昊昊只是一個生病的家庭系統中的帶癥者。
所以,要解決昊昊的問題,本質上還是要解決夫妻關系的問題,讓這對夫妻學會各自為自己的行為和快樂負起責任。婚姻關系需要兩個成熟的大人一起腳踏實地、有商有量地解決孩子的問題,這個家才有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