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明
格雷厄姆·格林有一個觀點,絕對真實的只是夢境或潛意識,而不是生活,所謂真相無從揣測。我深以為然。他的小說有神秘主義氣息。我服膺的幻想小說家有蒲松齡和博爾赫斯。當然還有卡夫卡,他也是寫實的大師,善于捕捉日常生活中突變的恐怖之美或不合邏輯的必然劫數。也有針鋒相對的觀點,認為生活中的荒誕、魔幻或非理性無處不在,任由再天才的作家也無法想象,這確是事實。我一芥草民,生活平淡,至于他人的生活,又沒有渠道獲悉,更談不上感同身受。這就注定了我的小說或小說里的人生,只能是虛構與想象。正面強攻現實,我沒有能力,也沒有興趣。相對于已膠固定型猶如標本的生活圖景,我寧愿去塑造或搭建潛在的、可能的、未來的現實世界。
《乳娘》是“千歲人”系列小說中之一篇。一個人可能活了幾千年,忘了他是誰,從哪里來,要到哪兒去,而當下的生活又乏善可陳,這就是該故事展開的前提。既然活了那么久,那總有些特別之事,譬如說關于記憶與身份的追尋與確認,又譬如作為人類的活化石或旁觀者,他跟歷史乃至未來也存在著不少未知而緊張的關系。我最初的構思是,如果一個人在他無法確知更無法控制的情形下突然恢復成嬰孩狀態,那肯定很好玩。例如,他正在講壇上高談闊論或正在床上跟人親熱……“我”如是說,“關于返老還童或逆生長的故事。光是短篇小說,就有菲茨杰拉德的《返老還童》及卡彭鐵爾的《回歸種子》,稍后,我還看到了中國藏族作家扎西達娃的《世紀之邀》。這些故事都跟我的經歷有點沾邊,但有極大的不同:我反復蛻變并迅速恢復成四十多歲的模樣,而那些主人公最終都走向命運的終結或死亡;而我隨著數不清的蛻變發生之后,越來越覺得自己是永生之人了”。“我”每隔六十年就蛻變一次,循環往復,無窮無盡。那么,這樣的人還能稱之為“人”嗎?這樣,也就必然涉及了物種的問題乃至“我”與地球的關系。故事里有一匹特別的馬,而“馬”又是“我”的女友所變身。此故事亦可命名為“如何跟一匹馬相處”。寫一個幻想故事容易,如何假戲真做讓人信服,卻非易事。我盡量落到實處,但效果如何,還得由讀者裁定。
小說中的“雞籠頂”“七星村”“雙乳峰”等地名,并非杜撰,跟故事的氛圍很契合。這是我從一張舊旅游圖上得來的。像雞籠頂這樣奇異的南方草場,在廣東至少有八九處之多。看來,我真的得去實地踏勘一番。
責任編輯:易清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