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之魔童降世》的深層次創新
——由“畫框式”電影到“屏風式”電影

◎林雅心 王菽同

《哪吒之魔童降世》（以下簡稱《哪吒》）由霍爾果斯彩條屋影業有限公司出品，講述了身為“魔丸”的哪吒不受命運束縛，“逆天而行”的成長經歷。 截止到九月中旬，《哪吒》創下多項票房紀錄，累計票房已達49.4 億，高居中國影史第二，自上映將近兩個月過后實時票房還穩居第五位。電影大賣的同時，網絡口碑持續走高，豆瓣評分8.6，爛番茄新鮮度達到78%。

一、國產動畫電影的前車之鑒

若說制作精良，《白蛇緣起》 里精彩的打斗和唯美的場景絕對算得上良心之作；若說人物創新，《大圣歸來》里的孫悟空一改強悍桀驁的戰神形象，一路跌跌撞撞才得以成長；若說寓意深刻，《大護法》的社會諷刺性更加發人深省，為何這幾部動畫電影沒有取得《哪吒》的輝煌成就呢？

以往的國產動畫電影，將目光全部聚焦于主干，迫切地想要講述一段故事或表現一種主題， “《西游記之大圣歸來》 以陽剛的英雄敘事描寫了英雄的成長與覺悟過程，而《白蛇：緣起》則聚焦于似水的情感敘事”[1]這一類電影使得觀眾能夠輕而易舉地概括出主線劇情，把握其敘事特點。從符號學上講，電影可以看作是承載意義的一種符號，制作電影的過程即使編碼的過程，而受眾觀看電影，從中獲取信息則是解碼的過程。若僅從傳播的角度來說，投合性譯碼是最完美的結果， 即受眾解讀的意義與傳播者所要表達的意義完全一致。但從藝術鑒賞的角度來看，投合性譯碼未必能達到最好的效果。

以《白蛇緣起》為例，電影畫面優美，動作流暢，將小白和阿宣的愛情故事講述得凄美動人， 同理心與代入感都極強，使得受眾完全沉浸于創作者所要講的故事之中，可以說是一個幾乎完美的投合性譯碼的過程。一部電影結束，人們紛紛表示期待第二部， 希望小白和阿宣的愛情還有后續的發展。 這本是好事，但同時，這種自然而然的期待也會成為《白蛇緣起》的束縛：它很難再擺脫愛情故事的主題。

正如張啟忠教授在評價這部動畫電影的劇情時所說：“缺乏因緣際會的張力、變化與遞進。 ”[2]假設這部電影不斷地制作續集，如果不能做到每部都有所創新，那么它落入俗套愛情電影的可能性就越來越大。 同理，《魁拔》、《大圣歸來》等電影，電影主題和主線劇情太突出會使電影“一條路走到黑”，畫地為牢再難有所突破。

這一類的電影制作就像是在一個畫框里作畫， 創作者的筆觸終有一天會觸及到畫框，無法繼續延展。

二、《哪吒之魔童降世》的多面性與延展性

不同于上述的“畫框式”電影，《哪吒》首先做到了劇情合理和制作精良兩個基本要求，“《哪吒之魔童降世》制作5年、歷經66 版劇本修改打磨、全片1318 個特效鏡頭，占比80%，由100 多家公司超過1600 人共同參與制作。 ”[3]可謂是嘔心瀝血之作。

其次，其角色塑造采用了鏡像對比、性格疊加等多種手法，“靈珠”敖丙滅世，“魔丸”哪吒救世，這種顛覆性的改寫使得兩個不同于傳統的嶄新的人物呈現在觀眾面前， 使得人物本身便具有沖突性，“以拉康的理論而言， 鏡像階段本身就包含一種對自我認同與主體性建構、分裂自我的觀念，哪吒/ 敖丙兩者的身份掙扎，在互為鏡像的結構中變得更為清晰。”[4]不僅僅是主角，其配角的性格設置也為影片帶來了看點。殷夫人英姿颯爽又感性溫柔，兼具“女將”與“母親”兩種性格；一口“川普”的太乙真人名義上是位仙人，形象上卻是個酒鬼；申公豹陰險狡詐，但他的結巴卻帶給了他可愛搞笑的一面。每一個角色身上都有創新點，每一個角色都塑造得很豐滿，讓人印象深刻。這種“人物群像”式的角色設置給了電影非常大的延展空間，除了主線故事以外，配角們也擁有屬于自己的精彩，比如太乙與申公豹的明爭暗斗、龍王與天庭的糾葛等等， 雖說在一部電影有限的時間內無法展開，但這都給電影二次創作提供了相當豐富的素材，為之后衍生出的新故事做下了鋪墊。

《哪吒》的感情線也并非單一的，親情和友情兩條線都非常充沛。哪吒與父母、敖丙與龍王映射出兩種不同的表達親情的方式，同時哪吒與敖丙的友情也促進了兩人的成長，此外還涉及到師徒情誼、夫妻之愛等等，使得全片的感情豐富而厚重，觀眾能夠感知到每一個人物的喜怒哀樂，從而賦予影片多角度的觀感和更豐富的層次。

從劇情發展來看， 很明顯能夠感受到《哪吒》的留白。 “意境”是我國傳統藝術始終追求的境界。 哪吒與敖丙肉身俱毀， 僅留一縷魂魄， 這樣的結尾給足了觀眾想象空間，也為下一步劇情發展做好了鋪墊。片尾的彩蛋播放了電影《姜子牙》的片段， 作為與哪吒同在《封神榜》 中的神話人物， 這一舉動無疑激起了觀眾更大的好奇心， 也隱隱顯出創造中國動畫宇宙的端倪。 簡言之，《哪吒》的結尾不是一個句號，而是一個省略號，這種虛實相生的策略提高了用戶粘性，更有利于電影的長遠發展。

《哪吒》作為一部商業動畫電影無疑是很成功的，情節跌宕起伏，表達幽默風趣，主題明白易懂，兼具淚點、笑點、燃點，觀眾接受度極高，這使得它的觀影人群覆蓋幾乎所有年齡段，從小孩到成人甚至老人都會成為他的票房貢獻者。并且哪吒與敖丙的“雙男主”設定很大程度上契合了當下流行的“CP”文化，電影話題度居高不下以及電影周邊的大賣已經成為現實。 這都為下一階段的電影制作提供了重要的物質保障。 “拿制作成本來說，美國發行一部三維動畫電影普遍需要1 億到2 億美元的制作成本，包括大圣、白蛇、哪吒在內的現象級影片都未達到這個量級， 且目前國內大部分動畫電影普遍需要將制作成本控制在8000 萬以內。”[5]高昂的成本使得資金支持成為國產動畫電影能否延續的關鍵，幸好，《哪吒》已經為自己爭得了一個未來。

《哪吒》不是一幅裝裱精致的畫，它更像是一架屏風。一眼看不盡，始終能留有再創作余地。 這是它最大的優勢：多面性與延展性。 豐滿多樣的人物塑造和復雜交錯的感情構成多面性，而多面性刺激了電影的二次創作和商業價值，為電影帶來了延展性。多面性提高了電影的質量，滿足了受眾的審美需求， 延展性激發了觀眾的想象力， 吸引了長期受眾，可以預見，不僅《哪吒》會大獲成功，它的續集或是相關電影很可能會再掀熱潮。

三、“畫框式”電影與“屏風式”電影

相比于單薄的畫框， 屏風在空間上的層次感和時間上的延展性都更勝一籌。同理于電影制作，“畫框式”電影專注于有限的精彩，適合《泰坦尼克號》式的經典，就像玫瑰，單枝已經足夠美麗，人們不會再有奢求，而“屏風式”電影在此基礎上還會有無限的疊加與延伸，類似海棠，人們總是希望這棵樹還能再長大一些。

“屏風式”電影不僅提供了一種新的電影制作思路，也會賦予中國電影人更大的野心。 “屏風式”的結構會給人物塑造和線索的鋪設展開留出更大的空間， 多人物和多感情線的挖掘會豐富一個故事， 多人物和多劇情線的組合則會形成一個體系。 制作“屏風式”電影的思路不僅可以豐富單部影片的層次， 還可以用于構建類似美國漫威影業的電影宇宙，講述一個世界里的故事。

現實來講，中國的動畫制作在資金支持、畫面細節、動作流暢程度和劇本創作等方面還不夠成熟， 動畫電影工業化程度不高，沒有形成既定的流程，導致電影制作還處在東拼西湊的碎片化階段。 因此在有限的時間內兼顧動畫各個方面還有些艱難，那么不妨借鑒屏風的結構，將一個宏大的故事切割，每次只講好其中的一段。如果不能將一幅長卷一氣呵成，那么索性每次只畫好一扇，扎實走好每一步。

“畫框式”電影到“屏風式”電影是由點到面，由個體到體系的過程，其各自本身類似于符號學中的“能指”，是一種物質載體，決定著故事的表述方式。 在人們滿足于欣賞“畫框”時，《哪吒》的出現為大眾豎起了一架屏風，這不僅僅是形式上的創新，也為國產動畫電影注入了新的活力。

結語

如果說《大圣歸來》、《白蛇緣起》等電影可以成為亮點，那么《哪吒》就可以成為一個起點。 國產動畫電影正在試圖站立，近些年的作品便是它深一腳淺一腳的嘗試，《哪吒》無疑是目前為止它踩下的最堅實的腳印。 這位巨人到底會不會就此借力徹底站起還不能妄下定論， 但至少它的目光不再局限于腳下。即使跪伏于地也有兩種姿態，俯首者萎靡不振，昂首者蓄勢待發。 自《哪吒》始，世人看到了它的野心。

注釋：

[1]杜曉杰：《中國動畫美學的詩意回歸，〈白蛇：緣起〉論略》，《四川戲劇》2019 年第6 期

[2] 張啟忠：《〈白蛇： 緣起〉： 唯類與文化底蘊的互生與壯闊》，《中國電影報》2019 年第1 期

[3]四喜：《哪吒降世火爆暑期 國產動漫仍需冷靜》，《中關村》2019 年第8 期

[4]劉起：《〈哪吒之魔童降世〉：鏡像結構與文化重構》，《電影藝術》2019 年第5 期

[5]四喜：《哪吒降世火爆暑期 國產動漫仍需冷靜》，《中關村》2019 年第8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