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友偉

2019年歲末,以“中國繪本的力量”為主題的東方娃娃原創繪本論壇暨首屆東方娃娃原創繪本獎·年度主題獎頒獎典禮在南京舉行。
主題獎頒獎期間,記者有幸與獲獎作品中的幾位創作者——《天邊最亮的星》圖畫作者王笑笑、《爸爸,生日快樂!》文字作者張曉玲、《哇瑪尖措的草原》圖畫作者洪微、《塞罕壩的樹》文字作者李雅融及圖畫作者王祖民、《豆干粿》文字作者陳碧儀座談,傾聽他們創作背后的故事,了解他們是如何從兒童的角度出發,用兒童看得見的畫面、聽得懂的語言去講述發生在中國現實社會的故事,讓我們在閱讀這一個個故事的過程中,去體會溫情、美好與力量。
記者:藝術創作首先講求藝術立意,這次獲獎也是主題獎,大家的主題創作靈感是從何而來?
王笑笑:我這個故事取材于一位真實的新聞人物,在報告文學《海魂》中有非常完整、生動的呈現。這次創作也是跟作者劉晶林老師的第一次合作。
張曉玲:本次征稿要求是現實的題材就可以,我也比較擅長寫現實題材。寫《爸爸,生日快樂!》這個故事,其實是我的個人構思,有人說這個故事與一個車站夫妻難以相聚的新聞內容相似,甚至還有人以為我就是以該新聞為原型創作了這個故事,其實這純屬巧合。
陳碧儀:創作一個故事,無論是寫還是畫,首先要能夠打動自己才能感動讀者,所以我創作的故事,里面一定有我自己的經歷和情感。《豆干粿》這個故事,就出自我的童年經歷。那個時候我常常可以吃到父母親手做的一種叫“豆干粿”的家鄉食物。在寫這個故事的時候我并沒有特別考慮到繪本獎的主題,只是對童年的懷舊情緒讓我產生了這樣的創作靈感。
記者:你們是運用哪些方式、方法去表現這些主題的?
王笑笑:當我讀完故事《天邊最亮的星》后,說實話對我的沖擊是相當大的。我從小就偏愛結局并不是那么圓滿的故事,也許是因為我更容易被這樣的故事打動。所以當我遇到這個故事時,我既感動又開心,有一種非常振奮的感覺。我的腦海里浮現出一個又一個的大畫面、大場景。我決定要把這種場景畫得特別空闊,把人畫得特別小,我要用這樣的構圖來體現一種很飽滿的情緒。而那個時候我的情緒也達到了一定的飽和度,特別適合創作。
我也上網查了很多資料,包括視頻、新聞等,我不僅要了解王繼才的英雄事跡,也要了解他的現實生活:他和他的妻子、他們養的兩條狗狗、他們在島上種樹種菜等。我一直相信“相由心生”這個說法,于是我結合現實中王繼才夫妻的長相,給他們設計了這樣的藝術形象:王繼才面容開闊,本分老實又不失沉穩,他的妻子也是很淳樸的長相,扎著馬尾辮。他們在那座孤島中工作與生活,在磨難中相互扶持。
我選擇水粉作為繪畫原料,在人物服裝的色彩選擇上,我沒有遵循人物現實中的迷彩服色調,而是選用了同海水接近的藍色調,這與整個故事中孤島聳立大海的基調是相呼應的。
也許是通過閱讀故事以及看了大量資料,個人的情感在不斷積淀的過程中得到醞釀與升華,所以一氣呵成完成了畫稿。
洪微:我至今沒去過西藏,在網上也查不到我想要的資料,只有在家人收藏的《國家地理》雜志里,才找到了關于哇瑪尖措草原的內容。我認認真真看完厚厚一疊雜志后才開始動筆創作。
李雅融:有關塞罕壩的故事素材還是比較多的,只不過從兒童視角去寫的就我所知還沒有,于是我就從兒童視角出發,寫了一個叫《塞罕壩的樹》的故事。
王祖民:一個繪本如果內容上乘,其立意是隱藏其中的。也許最初并不能看出主題宣傳的動因,但是通過繪畫和文字,慢慢地就能品出其中的韻味。這也是為孩子做書的要點之一。
張曉玲:創作《爸爸,生日快樂!》時,我常常提醒自己不要把故事寫得太過宏大。拿掉光環,他們也是普通人,也有自己的父母、妻兒、朋友等,能把這塊寫出來就可以了。在我看來,哪怕是宏大的主題,人物的情感也應該放在非常重要的位置,所以我從細節入手,不是去塑造一個超脫人性的超人,而是盡可能地把人性之中的共同之處表現出來。
王祖民:寫給孩子看的故事,一定要貼近孩子的內心。哪怕遭遇再多的黑暗與苦難,只要能體現出人性中的幽默與快樂,孩子也能吸收到豐富的營養。孩子不能光喝牛奶吃甜面包,也可以吃點野菜和粗糧。
張曉玲:在某種環境下的日常生活,和它反映出來的日常中的人性,我覺得這個最動人。就像《安妮日記》,作者把每天發生的那些看似瑣碎的小事也寫得很動人。她不光寫恐懼的,也記錄恐懼環境下的細小歡樂,比如撒了個豆子,她都能寫出好長一段。
王祖民:這就像那部反映二戰的電影《美麗人生》中所描述的,本來在集中營是一件非常苦難而恐怖的事情,但是影片中的父親把它變成一個兒童視角中的游戲。這既表達了崇高的父愛主題,又讓這個故事顯得輕松幽默。這為我們從兒童視角創作繪本帶來了很大啟發。
記者:我們如何看待兒童視角,怎么理解兒童需要?是通過回顧自己兒童期的經歷,還是通過觀察兒童生活來進行兒童繪本的創作?
王祖民:我從學校畢業就來到當時的江蘇少年兒童出版社(現為“江蘇鳳凰少年兒童出版社”,以下簡稱“蘇少社”),直到現在,我接觸到的全是與孩子有關的工作。我常常會去幼兒園、文化館,跟孩子有很多接觸,對他們的動作、語言都很熟悉。很多時候,不知不覺就在繪畫中體現出來了。另外,我在工作中會接觸到不少創作低幼文學的作家,在繪畫語言的表達上也得益于他們的熏陶。
王笑笑:對于我來說,繪畫這件事的一個很大動力是取悅自己。我常常會覺得,這樣畫太精彩了,那樣畫太好玩了。我覺得自己就是個孩子,或者說我畫畫的時候,作為孩子的那個“我”就出來了。孩子的那一面成就了我的繪畫,也可以說繪畫這件事激發了我個性中孩子的那一面。
我為孩子畫畫,不光是為了讓他們開心,我還想嚇一嚇他們,讓他們體會苦惱。比如畫個走迷宮,我可能根本就沒有設計正確的出路,我會想著他們走不出來肯定很著急,這個時候可能就會叫上爸爸媽媽陪他一起去找路。全家人一起為走不出迷宮而苦惱,這不也是共度親子時光的一種體驗嗎?一想到這個我就會偷著樂。
童年的我是一個很安靜的人,在父母和老師眼里我是一個特別乖巧的孩子。但是我很清楚自己根本不是大人眼中的樣子。我喜歡惡作劇,也喜歡觀察人。我有很強的自我意識,當我了解到自己的各個“面”,會非常享受。
陳碧儀:我最初的創作,都是從自己小時候的故事開始的。后來因為創作需要,接觸到許許多多的小孩子。跟孩子相處的時候我就在想,其實不管是大人還是孩子,想要的都是一樣的。比如大人要公平,孩子也一樣。每個大人都曾經是小孩,那份童心永遠都在。
臺灣有個作家說過:“有什么大人教小孩,不過是小孩教小孩。” 我很有同感。我不敢說自己是繪本創作人,我就可以去教孩子,最多只能算分享而已。因為孩子教會了我更多的東西,所以我去接觸孩子,去學習兒童心理學、兒童成長方面的知識,以便更加了解他們。寫故事的時候,我會去聽課,會去看一些書籍。但是我覺得最重要的,還是得有一顆孩子的心。
大人也是喜歡玩的,何況小孩子呢!跟孩子玩得越多,就越了解他們,自己也越開心,也越愿意用一顆孩子的心去做事。不用給孩子設定太多的規矩,因為他們就是那么簡單。
洪微:說實話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我覺得我們過度重視這個問題了。我在創作的時候,只是在想我可以怎么表達。我們小時候看過一些童話,現在能夠回想起來的,都是些比較悲傷的故事,或者是很多成年人也會覺得深刻的東西。不知道現在為什么這樣的故事越來越少了,現在創作的故事,好像都是要讓孩子獲得安全感,或者要讓孩子感到有趣。
李雅融:我寫故事的經歷跟在座的各位老師不太一樣,我是起步比較晚的。剛開始是在陪伴孩子的時候給他講故事,他覺得有趣。后來,我把給孩子講的故事記錄下來,就漸漸走上了創作之路。我最大的靈感來源就是孩子本身。
我最早寫的故事都偏向一種細膩的溫情,因為那時恰好是一個嬰幼兒的媽媽,那種溫情是當時特有的心境。等到孩子大一些,我的心境有所轉變,嘗試的風格也相對多了一些。前陣子我給《東方娃娃》雜志寫的故事《長尾巴貓》,就源于我的孩子在紙上畫的一只長尾巴貓。當我把這件事告訴她后,她會常常拿著自己畫的東西給我看:“媽媽,你看這個能給你靈感嗎?能寫成一個故事嗎?”我總是笑著跟她說:“能,能,你不知道嗎?你就是媽媽寫故事的全部靈感,媽媽開始寫故事就是因為你啊!”
所以,和孩子共同走過的時光就是我最寶貴的經驗和財富,這一段時光激發了我的潛能,讓我感觸到孩子眼中的世界和純真的情感,是孩子教會了我。生活本身就已經足夠精彩,就是創造的不竭源泉。
張曉玲:在大學讀現當代文學的時候,我一心想成為余華、蘇童那樣的作家。畢業后來到蘇少社,第一份工作就是《東方娃娃》的編輯。
2001年年底,《東方娃娃》的資深編審龔慧瑛老師說:“你要開始寫兒童的東西。”我還記得她讓我寫個關于“蜘蛛”的故事,而且特地提醒我要從兒童視角出發。我心想:您讓我寫個意識流還是可以的,要按您這個要求,這個故事可真不容易寫。改了好幾稿后,龔老師說我寫的還行。那個時候自己還沒有孩子,只能完全從自己的童年去挖掘這個故事,而且我完全不會構思童話。
蘇少社有不少兒童類、少兒類的期刊,大家慢慢都覺得我蠻能寫的,于是經常向我約稿。我在《少年文藝》雜志上發表的作品,全部都是現實故事,沒一個童話。那些故事,要么基于自己童年時的一些往事,要么基于我對童年的一些想象。現在回頭再看原來寫的那些東西,感覺都是霧蒙蒙的,呈現出的是沒有亮光的灰色調。因為當人想起自己的過去時,總會帶著回憶的濾鏡。在我的作品《躲貓貓大王》出版后,我的創作也告一段落。我成了一位母親,把更多的時間用在陪伴孩子們身上。
十來年后的現在,我又開始寫作,這個時候,我開始用孩子的視角去寫,寫出來的作品在整體基調上已經不同以往。以后我可能很少會寫那種潸然淚下的東西,我想多寫一些關于原諒、快樂、圓滿這類結局的故事。當年寫的《躲貓貓大王》,孩子都不愿意看,因為結局太苦了。
我并不是覺得哪種方式更好,也許在不同的人生階段,對同一件事的體會不同,方式也會變化。最近我發現自己好像會寫童話了。我愿意讓小貓小狗當主角了。也許這就是作為一位母親給兩個孩子講了十年故事的結果吧。以前我都是以自己的體驗去評價這些故事,但是自從有了孩子,我開始以孩子的眼光去挑選故事,自己原來的標準就改變了。運用到寫作上也是一樣,我也開始用孩子的視角去構思故事。
其實孩子能帶給你的現實題材并不多,因為他們不可能按照文學的結構去幫你“演”生活,但是我覺得他們的許多情感,是完全可以帶入作品中的。當然,我們也不可能把孩子的生活原封不動地搬到作品中,肯定要經過藝術的加工與升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