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3月,十三屆全國人大三次會議召開,會議將審議民法典草案。
民法的意義,不僅在于它是人民生活之法,更在于它是民族自由之法。如果從1911年年底出爐的《大清民律草案》開始計算,中國民法至今已走過了109年的歷程。這意味著,中國已經有超過五代的法律人投身于這一旨在促進現代文明的事業。
值此之際,我們重溫歷史,回顧中國民法百余年來走過的足跡。
中國傳統法律之中并無民法的概念,也無民法的典籍。人們維持以“戶、婚、田、土”為內容的民間秩序,大多仰賴禮俗;至于糾紛,則通常交由社會基層的自治組織,譬如宗族,以調解的形式加以平息。質言之,這并非制度,而是文化。從社會治理的角度來看,鄉土模式有利于最大程度地節省公共資源。
可是,在近代西方中心主義的語境之下,該模式卻是完全無法理解的:既無確定的規范,又無通行的程序。中國傳統法律因而被扣上了“重刑輕民”的帽子,忽視民法則被視為國族蒙昧、法制落后的重要特征。
大清民律草案
1904年,清廷設修訂法律館,專門負責擬訂和刪訂各項法律。1908年,修律大臣沈家本等人正式起草民法,制訂了《大清民律草案》,1911年完成,因清廷覆滅而未施行。該法引進西方大陸法系民法典之編纂方法、體例與立法原則,突破中華法系的傳統,首開中國近代民法先河,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部門法意義的民法典。
該法分為總則、債權、物權、親屬、繼承五編,全文共36章,1569條。沈家本在總則中明確指出,《大清民律草案》仿照西法,尤以“德國民法典”和“日本民法典”為最。它仿照德國式民法草擬,前三編委托日本法學家松岡義正、志田鉀太郎協助主編,后兩編由法律館會同禮學館起草。
民律草案起草前確立三項立法原則:采納各國通行的民法原則;以最新最合理的法律理論為指導;充分考慮中國特定的國情民風,確定最適合中國風俗習慣的法則,并適應社會演進的需要。因此,民律草案的前三編,依據的主要是各國的現有成文法和最新法學理論,后兩編以中國的傳統禮教民俗為根本,前三編與后兩編風格迥異。
前三編以“模范列強”為主。以日、德、瑞士民法典為參照,在總則編中,采用了私有財產所有權不可侵犯、契約自由、過失致人損害應予賠償等資產階級民法的基本原則。在債權編中,規定了債權的標的、效力、讓與、承認、消滅以及各種形式債的意義和有關當事人的權利義務等。在物權編中,主要規定了對各種形式的財產權的法律保護及使用等內容。這些內容以西方各國通行的民法理論和原則為依據,對中國舊有習慣未加參酌,體現出明顯的資產階級民法的特征。
后兩編以“固守國粹為主”。根據起草原則,所有涉及親屬關系以及與親屬關系相關聯的財產關系,均以中國傳統為主。立法者具體提出,這兩編主要參照現行法律、經義和道德,注重吸收中國傳統社會歷代相沿的禮教民俗。第四編“親屬”對親屬關系的種類和范圍、家庭制度、婚姻制度、未成年人和成年人的監護、親屬間的撫養等作了規定,體現出濃厚的家族本位特色,確定了家長在家庭中的特殊作用。第五編“繼承”規定了自然繼承的范圍及順位、遺囑繼承的辦法和效力,以及對債權人和受遺人利益的法律保護,體現著濃厚的傳統色彩,家族的傳承觀念遠遠重于個人的物質利害得失。
民律草案體例結構取自德國民法典,以編、章、節、條、款、項組成完備的編章結構及編寫順序,以“總則”和“分則”兩大部分予以構架,形成在“總則”原則統領下的各章各節的專述法條規定,在各編章內,又有“通則”予以調整。因此,體例框架形成了完整的邏輯系統,為以后中國民事立法體例做出了示范。立法者為了使法典能夠人人讀懂,在每個條文后面,都附有按語進行解讀。
民律草案是中國近代史上第一次民法典編纂,注重對西方先進民法理論和立法成果的吸收,但在許多方面與中國實際嚴重脫節。
中華民國民法
辛亥革命的勝利宣告了清朝統治的結束,但新法制的建設尚未能跟上政權變革的步伐。在這種情況下,孫中山根據司法總長伍廷芳的建議,向參議院提出有條件援用清末法律的咨文。參議院討論議決了暫時適用的清末法律:“所有前清時規定之《法院編制法》《商律》《違警律》及宣統三年(1911年)所頒布之《新刑律》、《刑事民事訴訟律草案》,并先后頒布之禁煙條例,國籍條例等,除與民主國體抵觸之處,應行廢止外,其余均準暫時適用。惟民律草案,前清時并未宣布,無從援用,嗣后凡關民事案件,應仍服前清現行律中規定各條辦理。惟一而仍須由政府飭下法制局,將各種法律中與民主國體抵觸各條,簽主或簽改后,交由本院議決公布施行”。
1922年春,華盛頓會議召開,中國代表提出收回領事裁判權問題,大會議決由各國派員來華調查司法。北洋政府責成司法部加速進行司法改革,秉飭修訂法律館積極編纂民、刑各法典。修訂法律館以《大清民律草案》為藍本,調查各省民、商事習慣,并參考各國最新立法,于1925年趕在法權調查會議之前完成公布。總編由大理院院長余棨昌負責起草;債編由修訂法律館副總裁應時、總纂梁敬錞主稿;物權編由北京大學教授黃右昌起草;親屬、繼承二編由修訂法律館總纂高種和起草。這是中國第二部民法典草案。由于當時北洋政府內部矛盾,國會解散,該民法草案未能完成立法程序而成為民法典,僅由北洋政府司法部于1926年11月通令各級法院在司法中作為法理加以引用。
1927年6月,南京國民政府設立法制局,著手草擬各重要法典。因為民法總則、債、物權各編暫時可以援用民間習慣及歷年判例,而親屬、繼承編的判例大多因襲舊有宗法制度,與世界潮流要求相距過大,法制局決定先行起草民法親屬、繼承二編,于1928年10月完成,但因立法院尚未成立,草案被擱置未行。這是中國第三部民法典草案。
1928年12月南京國民政府立法院成立后,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政治會議委員胡漢民、林森、孫科擬具民法總則立法原則草案,提經中央政治會議議決,指定戴傳賢、王寵惠、蔡元培會同原提案人審查修正,并報經該會議第168次會議通過,函送立法院查照辦理。立法院于1929年1月29日議決指定立法委員傅秉常、史尚寬、焦易堂、林彬、鄭毓秀(后由王用賓繼任)組成民法起草委員會,并聘請司法院院長王寵惠、考試院院長戴傳賢與法國人寶道為顧問,委任何崇為秘書,胡長清為纂修,遵照上述立法原則,于同年2月1日開始起草。4月20日立法院三讀通過,國民政府于5月23日公布,10月10日施行。債編于1929年起草,同年11月立法會通過,1930年5月施行。物權編于1929年8月開始起草,11月經立法院通過,1930年5月施行。親屬編、繼承編1930年秋起草,12月經立法院通過,1931年5月施行。這部民法典是參照大陸法系民法訂立的。參與此事的吳經熊指出,它95%的條文不是對德國和瑞士民法的照帳謄錄,便是改頭換面。這部民法是中國第四部民法典,也是正式施行了的第一部民法典。
由于《中華民國民法》也承擔試圖收回領事裁判權的使命,并且南京國民政府決定只用一年時間完成,整個起草過程未與社會公眾交流,僅僅在最后階段象征性地征求名流意見、接受《大公報》的采訪,不過就像當時的大多請愿的結果類似,所有意見都未予采納。 (綜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