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病毒與科技：疫情帶來的思考

周欽華

1666 年夏天，瘟疫席卷歐洲。英國劍橋大學被迫停課，一位老師只好躲到鄉間閉關思考。有一天，他從小屋的窗口外，看到樹上掉下一顆蘋果。他開始思考：為什么蘋果會垂直落下呢？

等到瘟疫于 1667 年春天退去，這位老師回到劍橋。不久便陸續發表多篇重磅論文，包括創建微積分 、指出日光包含多種顏色光譜，以及提出劃時代的萬有引力學說。這位老師——牛頓后來說這 18 個月閉關期是他一生中創造力最充沛的時期。后世稱之為奇跡的一年（Year of wonder）。

三百多年后，人類對病毒的突變仍然措手不及。但我們累積了科學知識，有更多應對手段。如今的疑問已不是個人該怎么防范病毒;而是在一個高度聯結、互相依賴的世界，如何讓所有人同步采取最有利的措施，考驗的是人類的協調能力，以及社會的互信。

需要強調我不是醫學專業，也沒有長期追蹤生物科技的發展，所以歡迎相關專家補充。但我對生物科技不陌生，從臺大動物系畢業后，我在美國加州大學爾灣分校（U.C. Irvine）取得生理與生物物理（Physiology & Biophysics）碩士學位。雖然已經離開實驗室近 20 年，但閱讀期刊與解釋資料是沒問題的。

OECD預測全球經濟放緩

OECD預測，GDP將在2020年放緩

大多數的人對武漢的新冠肺炎已經相當熟悉，這要“感謝”當年 SARS 的震撼教育，媒體的 24 小時討論，以及政府的有效溝通。這一次中國對新冠肺炎應對有序，放在國際上都是一流水平，值得肯定。

目前我們對病源（SARS-CoV-2）了解的不少，可是確定的不多。微軟創辦人、亦是長期推動流行病防治的比爾·蓋茨（Bill Gates）在新英格蘭醫學期刊上發表了資訊：“武漢新冠肺炎有兩個原因帶來威脅。首先，它特別容易傳染長者與已經生病的成年人。目前資料指出病毒的致死率大約 1%;是一般季節性流感的數倍;介于美國1957 年的感冒大流行（0.6%）與 1918 年的流感（2% ）之間。其次，武漢肺炎的傳染力很強。平均一位患者會傳染給兩到三個人，患者數呈指數型成長。許多證據指出沒有癥狀或是癥狀輕微者也可能傳染給其他人。武漢新冠肺炎會比 MERS 與 SARS 更難防范，因為后兩者的傳染力較弱，且只有出現癥狀者會傳染。”

全球即時數字可以參考 WHO 與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網站。最重要的數字如感染率、重癥率、患病致死率等都還不精確。目前共識是武漢新冠肺炎的傳染力高于 SARS，但致死率低于 SARS。

但更多疑問尚沒有解答。康復者有沒有后遺癥？會不會生成抗體？復發？病毒是否持續變異？會不會有二次的傳染高峰（如 1918 年西班牙感冒大流行）？除了幼童之外，哪些族群有更高/更低風險？

目前最清楚的控制變因實驗是鉆石公主號。船上 3711 名人員中，706 人受感染，6 人死亡。換算為感染率 19%，患病致死率 0.8%，整體死亡率 0.16%。但這數字難以直接套用在全球，鉆石公主號的環境封閉，且乘客年紀比較大，因此可能高估了致死率。另一方面，患者獲得了日本頂尖的醫療照護，也可能讓致死率低于平均。

疫情全球逐步擴散，病毒就像久違的查核員，開始一地一地地檢驗每一個社會的準備。第一輪受檢驗的是醫療體系，第二輪是經濟體系。

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最近警告，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全球經濟今年或會出現2009年以來最慢的增速。OECD預測，2020年全球經濟將只能同比增長2.4%。OECD在去年11月時的預測是增長2.9%。2020年2月份最后一周，多個環球主要股市出現了自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最差的表現。

停工緩產局面仍將持續

中國經濟第一個接受檢驗，密集的人口造就了世界工廠的地位;但也成為病毒眼中最具潛力的攻擊標的。當中國封鎖城市、關閉工廠，試圖斬斷病毒的傳染鏈，也同時斬斷了全球的供應鏈。

一開始中國疫情主要影響全球商品的供給。工廠關門就無法出貨，因此可以預期未來的實體產品銷售會快速跌落。

在中國境內，疫情也重創需求端。特別是牽涉到人類聚集與移動的產業，如學校、旅游、餐飲、電影、游樂園、大眾交通運輸、大型會議等。傳統的公司組織也必須調整。而提供替代方案的產業則相對安全，甚至是因此受惠，包括電商、視頻工具、機器人、軟件開發、游戲、直播平臺等。

隨著病毒被人類帶上飛機，美國經濟現在也開始接受考驗。這將更絕對性地削弱需求，當歐美需求減弱，會回頭二次傷害中國的制造業。美國是大選年，川普不能坐視經濟惡化。因此美國聯準會突然降息，提高貨幣供給，讓銀行愿意繼續放貸。

當需求與供給同步降低，可能形成惡性循環，帶來系統性的風險。工人不能上工，就沒有錢上餐廳吃飯。餐廳付不出薪水給廚師。廚師付不起房貸。銀行收不回利息，就會縮緊銀根。工廠老板借不到錢，不知道能夠堅持多久。連鎖效應的極端現象是工廠倒閉、工人失業、餐廳關門，房屋拍賣，甚至金融機構倒閉，但好的消息是，當前中國的新增病例正在大幅度減少，復工在望。

中國乘用車市場信息聯席會數據：中國汽車銷售在2月上半段比去年同期減少92%。此外，特斯拉跟吉利汽車等甚至開始在網上售車，避免顧客在銷售大廳里面聚集

旅游出行限制影響到許多大企業的供應鏈，像帝亞吉歐（Diageo）、工程機械制造商JCB和日產汽車，都得依賴中國制造業。捷豹路虎（Jaguar Land Rover）甚至表示，因為一些工廠已無零部件可用，他們不惜拿著行李箱從中國把零部件帶回英國。

其實近代大部分流行病本身對經濟沒有造成長期影響，投資分析師 Jamie Catherwood 指出，1892 年的德國霍亂（Cholera）流行與 1918 年的西班牙流感（Spanish flu），經濟都在一至數年內恢復原狀。目前更擔心的是各國政府為了救經濟，以鄰為壑競相降息、舉債，埋下長期風險。

陰霾之中的亮點

雖然社會為了拯救生命而努力，為了命運而嘆息，但單純在商言商的話，還真有些值得注意的特色，比如消費品巨頭利潔時（Reckitt Benckiser）就表示，旗下滴露（Dettol）與來舒（Lysol）消毒產品銷售錄得顯著增長。雖然其效用有待科學家驗證，但許多消費者相信其產品能保護他們免受病毒感染。黃金經常被視為“資金避難所”，最近黃金價格也水漲船高。在2月份，每盎司黃金價格一度攀上1682.35美元的歷史高位。在技術和生活出行方面，也出現了一些亮點：

1. 安全出行的監控

在這次疫情中， 其中一個例子是“支付寶健康碼”。這是中國國務院與螞蟻金服合作推出的個人 QR Code。許多檢查關口都會檢查此一個人碼，QR Code 有三種顏色：綠、黃、紅。紅色代表隔離，綠色代表通行。通過控制條碼的顏色，安保就能實施管控。

杭州西湖區三墩鎮某小區居民憑支付寶健康碼進出小區

2. 信息透明化

我們看到當下的資訊趨于透明，假新聞傳播者也得到懲罰。許多人現在追蹤衛生部或外交部的賬號，就是想要看到第一手資訊。高德、網易、今日頭條、百度等互聯網公司也實時進行疫情數據通報，讓網友了解即時訊息。如果當初武漢的第一個病例是自動更新在資料庫中，而不是通過醫生向上級呈報，或許最初的疫情能控制得更好。未來醫院、藥局以及個人的健康資料會串聯起來，以去識別化的方式公開，讓人們可以避開風險區，了解物資的使用狀況。

3. 自給自足化

如同個人與家庭的層次，人們也驚覺太過依賴社交了。只要一個環節斷掉，就陷入買不到口罩、酒精、額溫槍、衛生紙，甚至是藥物、食物與水的恐慌之中。未來會有更多產品與服務協助人們能自給自足（self-sufficiency）地生活，比如提升廚藝，提高對面粉的加工能力，在陽臺種植少量蔬菜等等，事實上近期各大電商的烹飪設備都賣得不錯，面粉的銷量也節節攀升，一些美食APP和帶貨直播頻道也得到了流量提升。

武漢新冠肺炎是一記警鐘，病毒也逼迫我們再次聆聽專家的意見、重視科學——病毒是不在乎假新聞或意識形態的，當我們身陷人類自己創造的各種口水戰、民粹、泡沫、對立，覺得無比痛苦;病毒來襲仿佛是在告訴我們，那些都不重要，性命比較重要。此時我們需要的是冷靜、合作，或者學習牛頓，從社會稍微抽離，思考過去無暇思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