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家廒頭魚燈傳統制作技藝及藝術特征研究

韓雨呈 梁冰

成家廒頭魚燈作為日照沿海一帶漁家最受歡迎的元宵節花燈形式，是本地區傳統手工技藝的典型代表。文章力圖通過對本地區魚燈藝術的歷史溯源和現狀分析，把握其工藝特征與民俗審美特征，探究蘊藏在成家廒頭魚燈背后的藝術價值與文化意義，探索傳承與發展這一優秀傳統手工藝的思路和方法。

每逢元宵節夜幕降臨，地處海濱的山東省日照的孩子們就舉著五彩斑斕的魚燈，在料峭的春風中唱著兒歌“照毛蟲，照毛蟲，針線扎，麻線縫，看看你腚疼不腚疼……”三五成群，歡快地走街串巷，這個場景是許多日照人珍貴的童年記憶。據當地村民成積益說，用魚燈照照眼、耳、鼻、嘴，能耳聰目明不生病，照照院子和房子，寓意家里田里不生蟲，一年豐收，而沿海地區的漁家大豐收當然是年年有“魚”，因此蘊含海洋文化、漁業生產特色的魚燈就成為日照沿海漁家最受歡迎的元宵節花燈形式。

日照元宵節花燈產自成家廒頭村，據成家廒頭村志記載，魚燈制作始自明永樂年間，至今已有六百余年歷史。成氏族人自山西遷來日照時帶來了燈籠的制作技藝。魚燈真正發展起來是康熙五十一年江蘇鹽城人成永健任日照知縣時。他在巡視成家廒頭時，發現了風格獨特的紙燈籠，大力發展這一民間藝術，提出“北有濰坊風箏，南有廒頭燈籠”的豪言。成永健組織人員研討改進燈籠的制作技術，并親自實踐，把費工費時的手工繪畫，改為木板印刷，提高了燈籠的生產技藝。并根據沿海地區的民俗風情，尊重漁民的信仰，以魚作為燈籠的主要造型，發展了魚燈這一獨具民俗和地域特色的燈籠形式，體現成家廒頭濱海的自然和民俗生活特征，成家廒頭魚燈形態簡化概括，造型以直線為主，色彩單純明亮，很受人們喜愛。乾隆年間，本村的成季相又改制出西瓜燈籠和折疊燈籠。后來又陸續發展了鼓形、六棱、四棱籠等，雖然形式多變，但裝飾主題內容多與魚相關，都統稱為魚燈，成為日照地區元宵節燈會主要燈籠形式之一。

經過幾百年的發展，成家廒頭村的魚燈遠近聞名，鼎盛時期，成家廒頭村百分之八九十的家庭都扎魚燈，日照市東港區調研團隊采訪了祖祖輩輩做燈籠的成洪積，老人講述了自家魚燈扎制的傳承譜系，可追溯的第一代傳人為成立邦（約1878年出生），第二代成信元（約1917出生）、成建元（約1912年出生）等4人，第三代成洪積（1956年出生）、成洪榮（1946年出生）等5人，第四代成魯杰（1983年出生）[1]。編制魚燈是當地村民冬閑時節的一項副業生產活動，村民們在每年入冬前就會準備各種原料和工具，過完春節就開始制作燈籠，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忙碌中透著安寧祥和，是成家廒頭春節的一大盛景。魚燈飽含著成家廒頭人們對美好生活的祈愿，和對未來積極樂觀的心態，具有鮮明的日照海洋文化特色。

圖1 魚燈線框爆炸圖

1.工藝特征

成家廒頭魚燈由蒲草桿框架、魚衣、提手桿、蠟燭等組成（圖1）。成家廒頭魚燈以幾何形魚燈為經典造型，通常高約28厘米，長約46厘米。其中魚頭部分長為14厘米，魚身為24厘米，魚尾為8厘米，魚燈的提手桿總長為28厘米（圖2）。這種型制無論是手持或者懸掛都非常方便。

1.1 材料

傳統手工制作的魚燈的框架是以蒲桿或高粱稈、竹子等為原料制作而成的。成家廒頭村盛產蒲草，每年秋天，村里的手工藝人采集蒲桿，選擇色澤好、葉長而尖的蒲草，去葉、曬干，裁剪成10—15厘米的小段備用。蒲桿質地輕軟，容易塑形，加工較為簡單，是最好的框架材料。高粱稈的質地跟蒲桿相似，也被常用來做框架，且高粱有吉照、好運、豐收等吉祥寓意，很受當地民眾歡迎。竹子被裁成五厘米長的竹簽，用來連接、固定框架（圖3）。

圖2 魚燈圖

1.2 制作技藝

成家廒頭魚燈的制作步驟煩瑣，主要有選材、泡料、扎燈籠、刻版、印刷魚衣、糊紙美化、組合安裝等七道大工序。每道大工序又包含若干小工序，如糊紙美化就有粘魚衣、涂魚頭、魚鰓、粘魚尾、魚嘴等，組合安裝有打底子、穿孔、擩手提桿、安裝手提桿等工序，林林總總加起來共有三十二道工序。材料齊備的情況下，技術嫻熟的手工藝人一天可以制作二十個魚燈。

圖4 魚燈制作步驟圖

圖5 刻板圖

圖6 印制魚衣圖

圖7 工具圖

魚燈制作過程處處體現了手工藝人工藝技巧。在制作好魚燈框架時，先將裁剪好的蒲桿或高粱稈按標桿擩制好，用竹簽連接魚身、魚嘴，制成框架。然后裁紙制作肚皮和魚衣，糊好魚肚皮。用印版印刷魚衣，印制好魚衣后，趁魚衣印好未干之時，將魚燈框架抹上漿糊，先糊魚燈皮，再把魚衣糊上去，待魚燈曬干后，再將其涂上藍、黃等顏色，涂魚頭、魚鰓，粘魚尾和魚嘴。打底子、鉆眼、擩手提桿，將底子和手提桿連接，最后安裝魚燈的提手和查房蠟燭的小木板，將手提桿和做好的魚燈組合在一起（圖4）。

印制魚衣的版是手工藝人自己刻制的，選用質地比較堅硬的棠梨樹制作，可以反復多次使用。根據魚鱗的排列，在木板上刻不同的花紋樣式及圖案。刻板的大小決定魚衣上圖案的大小（圖5）。其制作過程有起稿、拷貝、刻制、上色、磨印。其中，起稿，是把魚燈的魚身圖案畫成簡要的線稿，之后將其印在板上，把已調好的顏料均勻地粘在油滾上，在版上均勻地滾顏料，再將紙對準版面，局部若沒有印實，將切好一半的蘿卜塊貼合版面進行磨壓印刷（圖6）。有經驗手工藝人動作流暢熟練，整個制作過程行云流水一氣呵成，極具美感。

1.3 工具

制作魚燈的材料質地較為柔軟，制作工具也比較簡單，都是日常生產生活中信手拈來的，但卻是在制造過程中非常重要的，每一個技藝流程都缺不了工具的輔助。魚燈的制作工具包括置子、蒲桿刀、竹簽刀、錐子、剪刀、筆刷、毛筆等（圖7）。“置子”是當地所特有的的制作魚燈的工具，以木頭為材質，長度不一，是魚燈割料制作步驟中必不可少的，將蒲桿置于“置子”上進行尺寸的測量，并進行切割，蒲桿刀將其斷截成斷。竹簽刀將竹子截成絲，為制作魚燈框架插接所用，長為23厘米，寬為5厘米。錐子長為15厘米，用來扎魚燈底座的孔，便于穿插提手。剪刀則用來剪紙造型，筆刷和毛筆涂刷顏料和繪制花紋。所有的工具都是取自身邊，兼具多種用途。手藝人們會在制作過程中根據自身需要對工具進行適當改良。例如，置子是將木板按一定尺寸拼接而成，其長度與所切蒲桿的長度相對應，以魚燈總身長度46厘米為依據，進而制作出相應的置子。

順手的工具使得制作過程迅捷流暢，如截蒲桿做框架的時候，手工藝人會根據所需要蒲桿的長短先用刀具將蒲桿斷開，然后再依據蒲桿的橫截面做出標記，將裁剪好的蒲桿擩制好，用竹簽連接而成，一系列動作和工具的完美配合，效率極高。

從材料的選用、技藝流程以及工具的使用方面可以看出，成家廒頭魚燈手工藝人巧用自然材料，充分發揮材料的自然性能，善于利用和自制工具，把樸素的材料加工創造出嶄新的藝術形式，兼具實用功能和審美價值，體現了日照手工藝人的樸素的造物觀和設計智慧。

2.藝術特征

2.1 造型及圖案

成家廒頭魚燈的造型簡潔，因魚燈框架原料為韌度較強的蒲桿制成，使得魚頭、魚尾分別為兩個不同大小的三角形，魚身是正方形，通身無一條曲線，形態簡練概括。魚燈的裝飾重點在魚頭和魚身，魚頭部分重點刻畫魚眼和魚鰓，線條疏朗樸拙，輔以細密的紋理。魚身的圖案可分為圖案樣式和文字樣式兩種（圖8）。在圖案樣式上，魚身中心圖案借鑒了當地年畫、剪紙中所特有的花卉樣式，例如牡丹花、月季花等形態，將其提煉概括，簡化為特征鮮明的花形，如同剪紙般，成為魚身主要圖案樣式；文字樣式主要以“福”字為主，以及變形的“招財進寶”等具有圖案特征的文字，表現方式直接明了，中心圖案周圍鋪陳連綿的魚鱗，襯托中心圖案。早期的手工藝人手工繪制魚衣上的紋飾圖案，用毛筆畫出魚身的鱗片和魚頭圖案，線條稚拙卻也活靈活現。后期則改為刻板印制，魚鱗概括為菱形，線條頓挫，刀刻特征明顯。成家廒頭魚燈的造型與其他地方的魚燈有所不同，例如，深圳沙頭角沙欄嚇村魚燈頭部一截較長，所占魚燈的前半部分，腹部一截則較短，其特點在頭部所占比例比腹部大一截，腹部則又比尾部一截大，三截依次套進。此外，還有流行于廣州番禺區的沙灣魚燈，其形狀主要為鰲魚、金魚、鯉魚、白兔、批皮橙等，魚身造型流暢，曲線為主，其寓意為“百般生利”，表達人們新的一年祈求五谷豐登，百業興旺吉慶有余的美好愿望。與各地魚燈在造型、色彩、制作工藝，差別也較大，也反映出成家廒頭魚燈造型藝術特征和審美差異。

2.2 民俗意蘊

圖8 魚燈的裝飾圖案

魚所具有豐產、多子的生殖特征，在傳統的民間文化中是繁盛、富裕、美滿的象征，借魚與余的諧音，衍生出吉慶有余、年年有余等吉祥用語[2]。在民間裝飾圖案中，魚的寓意多子、豐收，與其他物象的組合，不僅表現為人口生殖的祝頌，而且更多地趨向對農事、物產、年運豐足的祈祝，并通過豐兆吉語最終演化成迎祥納福的吉祥圖案。

日照地區地處黃海之濱，沿海雖然海產豐富，但歷史上旱災、蟲災、地震、臺風不斷，人們無力對抗自然，唯有通過各種民俗活動祈求大自然的恩賜，元宵節鬧花燈就是其中一項重要的祈福活動。在“元宵節”這個稱謂正式形成前，正月十五被稱為“正月望”。每逢這一天，皇家及民間均會舉行祭天或祭祖儀式，祈求新一年風調雨順 、國泰民安，子嗣綿延[3]。基于這一習俗，成家廒頭的人們制作彩燈、懸掛彩燈，特別喜用魚的形象，希冀沾染魚的靈性，祈愿子孫繁盛、漁業豐收。

成家廒頭的魚燈色彩以桃紅、黃色為主，大紅、黃、綠為輔助色。紅色在近代民俗吉祥意象特征里，被認為是可以帶給人們平安與好運的顏色，是吉祥、喜慶的代表，紅色魚燈最受人們喜愛；黃色代表著太陽般的光輝，象征著豐收與財富[4]，綠色象征著生命和活力，多為魚燈的點綴的顏色，所占面積較小，與紅、黃主色調形成強烈對比，視覺效果響亮喜慶。魚衣上的圖案主要有“福”“花”等字，也有牡丹、梅花、繡球、菊花等紋樣，寓意福如東海、花開富貴、吉祥如意、四季平安，直白地表達了人們對未來的希冀和祝愿。

3.結語

成家廒頭魚燈是日照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具有鮮明的海洋文化特征，是當地傳統手工技藝的典型代表，具有一定的文化價值和審美價值。魚燈作為日照民間文化的載體，以其精湛的工藝技術和稚拙簡潔的造型體現了成家廒頭人民造物智慧和審美情趣。然而，魚燈的本身也存在著一些問題，比如易燃、易破損、掉色等等，難以與各種新型材料制作的燈籠相抗衡，因此，在保持魚燈的傳統工藝特色的基礎上，需要進行工藝和材質改良，使之更易用、耐用。例如魚燈內的蠟燭安裝不便，且易點燃紙質的魚衣和蒲桿制成的框架，存在一定的安全隱患，可以嘗試將其替換為電子照明，以提高安全性；魚衣染料可采用丙烯，其特點是不易掉色，相較于現在所使用的水粉顏料，能更持久地保留色彩的鮮艷程度，且不易沾染衣服。與當下人們審美多元化相比，魚燈的色彩和造型比較單一，手工藝人也在尋求各種創新，豐富色彩和造型，進行了多種探索和嘗試，以適應人們的審美變化。以上的種種探索，都是在堅守傳統手工藝精髓的前提下，結合市場需求和現代技術手段進行的有益嘗試，尋求多種傳統手工技藝的保護和傳承的方式和方法，使之在當代社會當中更具生存能力，為弘揚地方文化助力。

注釋：

[1]林麗：《走遍東港（ 三）： 濤雒魚燈的扎制》，http：//blog.sina.com.cn/s/blog_4921f5c20102x07o.html，2007年5月31 日。

[2]《中國傳統民俗中的“魚文化”》，《海洋與漁業》2015年第7 期，第66頁。

[3]《仰天觀月 向地賞燈 元宵節溯源》，《中國宗教》2019年第2期，第84-86頁。

[4]薛瑰一：《中國傳統圖案色彩研究》，《大舞臺》2015年第3 期，第21-2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