饞人的黃桂柿子餅

◎文/王一萌

秋天這個寂寥的時節，紅紅黃黃的葉子在風中一飄動，整個房前屋后、乃至遠處的層層山峰都充盈著喜悅的氣氛。尤其吸引人眼睛的，就是那滿掛枝頭的紅柿子了。在關中平原和陜南山區，柿子是最常見的果實，當秋風將柿樹肥大的紅葉吹落之后，人們就愛指著樹上說：“看，樹上掛滿了小燈籠！”一般人家愛柿樹，一是取個吉利意，柿柿（事事）如意嘛！記得白石老人的畫作里就常常出現此果。二是經濟作用，據說荒年柿子是當糧食保命的，以柿肉和面制成餅子是很好吃也很耐饑的干糧。我曾看過一則資料，說明末李自成的大軍從西安出發經東府朝邑的黃河渡口入晉進軍北京，農民軍的戰士們就攜帶了大量的柿子面餅。

文人雅士也偏愛柿樹，唐人段成式在《酉陽雜俎》一書中說，柿樹有七德：一壽，二多陰，三無鳥巢，四無蟲，五霜葉可玩，六嘉實，七落葉肥土。后來還有人添上一美，即柿葉艷紅肥大，墨書其上別具風雅。不僅俗人雅人都喜柿樹，連田野、閭巷的鳥兒們也喜歡它，關中風俗秋收后家家都要留下些柿子在枝頭以饗鳥類。每在寒風中走過柿樹下，抬頭一見鳥兒歡叫舞動，心里就會涌上一股甜甜的暖意。

吃不完的柿子，農家皆會在院中檐下串串晾掛，制成柿餅，一經霜，扁圓的柿餅上白白一片，像是鋪滿了雪花，咬一口，清甜韌滑，又是一種風味。某次在日本新?市參加食品節，見日式糯米糕團上正中點綴著一小塊花生米大小的金色物品，完全是壓軸的姿態，問何物，售者答此是自中國陜西進口的柿餅，味道美妙！原來，我們一個柿餅到了日本人手上，會成為一大盒食品皇冠上的“寶石”，真是物離土貴啊！憶得兒時，柿餅好吃，削下來的柿子皮也給城市的兒童帶來過快樂的記憶。我上小學時，學校附近總有農民騎著自行車馱兩筐晾干的柿子皮來掙小學生的零花錢，五分錢能買一小堆，裝入褲兜里鼓鼓囊囊，邊往教室走，邊扯出一條慢慢地嚼著，甜甜軟軟的口感今天還忘不了。女孩子也能在柿中尋趣。有一種大柿子其核又大又圓，食其肉后，這核就成了很好的玩具，在桌子上抓來抓去比賽，也很開心。

要說以柿子制成的美味，最饞人的當屬陜西著名小吃黃桂柿子餅了。這種美味食品，城鄉的許多家庭主婦都會做，當然大小薄厚餡料多少自是不盡相同。當然，要想吃到正宗的口味，還得去街上找老店老輔子。這黃桂柿子餅是以陜西臨潼特產的火晶柿子去皮后，用柿肉加面粉和成團，搟成薄片裹入黃桂醬或黑芝麻、花生、玫瑰等餡以小火煎熟而食之。名家講究皮焦脆里綿軟，咬一口，熱乎乎的餡料往外流。好些年里，我特別喜歡在西安西大街麻家什字品嘗黃桂柿子餅。印象深刻的首先是那灶具，鍋子是鐵鑄的平鏊子，由于常年使用，火烤油浸，烏黑锃亮。那蓋子更是絕少見到，是用厚厚的棕紅色的瓦罐制成，罐底鉆兩個圓孔穿上細麻繩就成了一個獨特的鍋蓋了。每見師傅在鏊子上一排排擺上柿子餅坯，然后用手吃力地提起那鍋蓋嚴絲對縫地蓋上。我雖然明白這種厚蓋子對制成美味的重要，但還是不由想發笑：鍋蓋包住鍋也可算做關中一大怪了。柿子餅以小火慢煎，翻個時，雖然手邊有小鏟子，師傅卻常常用幾個指頭靈巧快捷的一翻，稍慢一點被燙著了，忙不迭地在空中甩幾下手，嘴里還噓噓幾聲。問為何不用鏟子？答曰柿子餅好吃的一個關鍵就是餅的兩面要煎至脆韌，既要有口感，還要能兜住餅中的餡汁，只有用指頭去捏才能知道火候是不是到了。一個看似簡單的地方小吃，要想成就名氣實在是步步考究，真是不容易。

我尤其喜歡在冬季里去吃黃桂柿子餅，朔風中飄著雪花，腳下踩著積雪咯咯吱吱，手捏一個襯著麻紙的燙手的柿子餅，小心地咬一口，清甜悠香的滋味讓你能感受到城市的溫暖。我曾問過一位回族師傅，柿子如何可以放那么久，從秋到冬一直不斷？他說每年秋天農人擔來柿子后，揀光潔無痕者，去蒂，倒著層層碼放于大缸內，隨取隨用。那黃桂則是以秋季所摘的桂花用冰糖腌制而成，主要是取那縷幽幽的清香味。

這黃桂柿子餅還有個姊妹品種，粗心的人很容易買岔。記得多年前我剛工作，有天與幾位美食家聊天，聽他們談論美食話題，說到高興時，一位老兄命我去樓下買一包柿子餅來大家當茶點。我跑到一家小吃店門口，一眼就看見店門口支著一口油鍋，上面的鐵篦子上擺著一排金黃色的柿子餅，我匆匆付了錢雙手抱著就往回跑，心想這還挺方便的嘛。誰知一進門打開紙包，那老兄的臉色就變了，說這哪是黃桂柿子餅，這個叫柿面糊塌，是實心油炸出的！旁邊另一位老兄為我解圍，打哈哈說行了，反正這也是柿子餅嘛。這件事給我上了難忘的一堂美食課。

寫到這里，擱筆臨窗遠眺田野，山坡上高高低低挺立著的幾棵老柿樹、小柿樹，密密麻麻的“紅燈籠”在秋日碧藍的天光映襯下，是那樣的惹人喜愛。我想，這紅燈籠是對田野間的人們一年辛勞的夸耀，也是對將要到來的新的一年好日子的祈福與憧憬。我忍不住了，沿著田埂走近柿樹，揀起一片赭紅的大柿葉，想著回去書幾行古詩，讓我與這樹、這秋色都留下一抹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