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方塊壯字同形字
——以《壯族倫理道理傳揚歌研究·方塊壯字表》為例①

韋亮節，蒙元耀

(1.華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廣東 廣州 510006；2.廣西民族大學 文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6)

“方塊壯字也叫土俗字。這是一種由漢字演變而來的文字體系，是壯族先民借用漢字或仿其結構自創字形來記錄壯語的文字[1]28。”故而，漢字中存在的一些形體特點，方塊壯字也有所承襲，比如同形字。裘錫圭先生認為，“不同的字如果字形相同，就是同形字”“同形字的外形雖然相同，實際上卻是不同的字”[2]208。在方塊壯字中，這種外形相同而實際不同(包括音、義、音義不同)的字也大量存在。這些同形字對方塊壯字的字形辨識、理據探究等造成了相當大的困難。所以，就方塊壯字同形字現象進行討論是有必要的。本文以蒙元耀先生的《壯族倫理道德傳揚歌研究》下冊附錄三“方塊壯字表”[3]1018-1037中的方塊壯字同形字為對象，去考察同形現象出現的具體原因、同形字的原始造字、同形字的理據等。據統計，該“方塊壯字表”中共收錄了379個自造方塊壯字(包括少量壯漢偶合同形的自造字和借源于非正體(規范)漢字的直接借源字)，其中含同形字59組。同形字組內，最少含2個同形字，最多6個。這些方塊壯字出自廣西忻城民間的六部手抄歌本《十勸書》《里空辛苦歌傳揚后代》《傳揚故事》《傳家寶》《傳家教》《傳家訓》，基本能反映出忻城壯族民間自造方塊壯字的概貌，對整體方塊壯字的研究也極具代表意義。

1 同形字的類型

1.1 同音共表

就性質而言，方塊壯字是一種以表音為主，兼顧表意的文字體系[1]29，所以在同形字中對音的共表占絕大部分。所謂同音詞，是指在壯語詞中讀音完全相同(包括聲母、韻母、聲調)但意義無關的詞。對于這些同音詞，壯族先民在創制方塊壯字時，有時會用同一個創制出的方塊壯字來表示。據統計，“方塊字表”中因同音共表的同形字共有12組，分別是：

1.2 近音共表

近音詞，指壯語詞中讀音相近而意義無關的詞。針對壯語近音詞，壯族先民們也往往使用同形方塊壯字來表示。而近音詞的情況又可細分，所以同形字對近音詞的表示有如下類型。

第一，對聲母、韻母相同而聲調不同的近音詞的表示。在拼音壯文中，第1調不標調，第2調至6調分別標z、j、x、q、h，第7調用p、t、k作韻尾，第8調用b、d、g做韻尾[4]46。表示此類近音詞的同形字有：ciengh(丈)/ ciengx(養)；hwnq(起) / hwnj(上，長起)；ma(來) / maz(啥，什么)等。第二，對聲母、聲調相同而韻母不同的近音詞的表示。表示此類近音詞的同形字有：lanh(爛)/ luenh(亂)；fanz(煩)/ fangz(鬼，神靈)；ndei(好)/ ndwi(不)等。第三，對聲母、聲調不同而韻母相同的近音詞的表示。表示此類近音詞的同形字有：liux(了)/ siuj(少)；laj(下)/ ra(找)；raq(陣子) / yah(妻，婆婆)等。

以上三類是壯語詞近音的主要類型，亦不排除出此三大類的個別例子，有如僅聲母相同而韻母、聲調相異的字如，roengz(下)/ rungx(養育)等。所以，這里要重申一點：規律的總結要尋求的是某種普遍性，并不能保證面面俱到。

1.3 對意義相關的共表

意義相關的壯語詞指意義上相近或意義相同而詞性不同的壯語詞，這些壯語詞在讀音上全然不同。此類壯語詞的同形字有：ndij(與)/ caeuq(跟，與)；gwnz(上，名詞)/ hwnj(上，動詞)；haemh(夜，晚)/ hwnz(深夜)等。除了意義相關而讀音不相關之外，尚有個別意義完全相同，而因漢讀和壯讀導致讀音完全不同的壯語詞，表示這種詞的同形字有：feih(飛)/ mbin(飛)。

1.4 音義不相關的共表

音義不相關的壯語詞指那些在讀音和意義上都無關的壯語詞。表示此類壯語詞的同形字有：nyied(甘愿)/ saet(跳)；beix(兄)/ daiq(帶)；naeuh(爛)/ roh(漏)等。

2 同形字的理據分析

2.1 直接借源于(非正體)漢字的同形字

有的方塊壯字不借源于正體(規范)字，而直接借源于漢字的非正體(規范)字，所以在表現形式上有些迷惑性。如以下幾例同形字：ciengh(丈)/ ciengx(養)，直接借源于漢字“丈”的異體字，寫作“”[6]5335，而第三畫“乀”上的點則可以理解為此前印制體的殘余；dingz(部分，種)/ dingz(廷)，直接借源于漢字“廷”的書法字體，王羲之寫作“”，而姚辯碑寫作“”[5]93；saenz(顫抖)/ vunz(人)，1953年人民出版社的《反對黨八股》中俗寫作“”，此同形字當是直接借源于這個俗字后的訛寫；ndei(好)/ ndwi(不)/ ndij(與，跟，和) ，此同形字組借音于漢字“釐”(讀[lí]音)的俗字“”[7]1005-1007；daengj(立，豎)/ daengj(等) ，此字借源于漢字“等”的俗字“”(摘自《嬌紅記》《白袍記》《目蓮記》)[8]88；soq(數)/ sou(你們)，此字借源于漢字“數”的簡化字，見中國文字委員會1977年5月頌布的《第二批簡體字表(草案)》之“第二表”之“2.形聲字”中。

2.2 含無實義“口”的同形字

張元生先生在《壯族人民的文化遺產——方塊壯字》一文中認為：“以‘口’字作為形符，但‘口’沒有實際意義，只作為一種記號，以區別于不加‘口’旁的字[9]504。”我們認為，“口”在這些方塊壯字中既不表示壯語詞的讀音，又不表示其語義，但能起到一定的功能作用，即“口+X”組合的方塊壯字中，X往往表示壯語詞的讀音。在同形字中，此類字也很常見，如以下示例：liux(了)/ ndeu(一)/ raeuz(咱們)/siuj(少)；nyied(甘愿)/ saet(跳)；dumq(水煮)/ dwen(提及)；nyem(體察)/ nyemq(看)等。

2.3 會意字

在這里，同形字組內部并非所有的壯語詞與方塊壯字會意字在意義上形成有聯系。“”(從天，從下)，以“天”為參照，表示“天”之“下”的空間方位，引申為方位名詞laj(下n.)；而raq(陣子)僅是在讀音上與laj(下)相近，借laj(下n.)的方塊壯字“”來表示。“”，從辶(辵)，從下，表示往下走的動作。壯語詞roengz(下v.)表示“下”的動作；而laj(下n.)在壯語中表示“下”的方位名詞，所以是在意義相近(詞義相同而詞性相異)情況下借表；而ra(找)則與laj(下n.)近音，所以再次借表。故會意字“”僅與roengz(下v.)在意義上直接關聯，后二者則是借表關系。“”(從天，從上)，以“天”為參照，表示“天”之“上”的空間方位，引申為方位名詞gwnz(上n.)；壯語詞hwnj(上v.)與gwnz(上n.)意義相近(詞義相同而詞性相異)，借gwnz(上n.)的方塊壯字“”自表。

2.4 形聲字

2.5 自造字符

3 同形字的成因

在第一部分中，我們籠統地用“共表”來表示同形字組的類型，是從現象學層面上展示了同形字的靜態形態。然而，從動態的發生學意義上，我們不禁要問，同形字到底是如何造就的？即同形字組內表示各個壯語詞的同形字之間是否存在發生學意義上的關系？

3.1 無明確發生學意義的同形字組

有些同形字與其所表示的壯語詞組(兩個或以上)并沒有遠近親疏關系，正如第二部分我們討論形聲字時所列舉的5個同形字組。此外，如下的同形字組當屬此類：ra(找)/ rax(抓)；haeuj(袒護；與)/ huj(火)；咡ngeix(想，思考)/ nyi(聽見)。“”為形聲字，從扌(手)，羅聲，其表示的兩個壯語詞也皆表示與手有關的動作，在壯語中“打鑼”的“鑼”讀作[laz]，是以類推出這個形聲字讀[ra]音；“”，形聲字，從門，火聲。其形符(門)都與其所表示的壯語詞無關，而僅以“火”的近音表示此二壯語詞；而“咡”中的“口”無實義，僅以“耳”表示同形字組同壯語詞的音。

由此可知，以上同形字在發生學意義上是不明確的，可能是造字者無意創造出來的，同形字組內各壯語詞之間并無聯系，故而這種同形字是偶合而同形的，是同形字的成因之一。

3.2 有明確發生學意義的同形字組

我們認為，有些壯語詞如果只是為了表音或表義，直接借源于漢字足矣，無需進行“合體”再創造。通過“合體”造成的方塊壯字，特別是形聲字一般是為了滿足表音和表義的雙重功能，所以同形字組內，在音義上與該字聯系緊密的，我們則認為這個同形字是為其而創造的；聯系不緊密的(僅表音或僅表義)，我們有理由認為是在知曉前者的基礎上進行的再借用。所以前者與方塊壯字關系親近，在造字上先發生；后者與方塊壯字關系疏遠，在造字上后發生。

總之，因壯語詞之間的關聯(主要是音近)而對方塊壯字進行借用是造成同形字的主要原因之一，而此類有明確發生學意義的同形字則是我們解釋同形字成因的最佳證據。

3.3 無法與壯語詞建立聯系的同形字

這種類型的同形字與其所表示的個別壯語詞(或詞組)無法在音、義層面上產生聯系，也即方塊壯字的無理據性。

4 結語

同形字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減少方塊壯字的體量，但也增加了辨識難度。同形字的成字現象有同音共表、近音共表、意義相關的共表、音義不相關的共表等類型。從靜態的現象去給其分門別類，有助于我們反推其音義與方塊壯字的關系。就造字理據而言，同形字的造字機理并不一樣。有的同形字借源于俗體字、簡化字、異體字甚至是書法字體，因而就易被誤認為是自造字；有的同形字中的構件“口”無實義亦易被誤解為形符；有的同形字為形聲字、會意字，但出于減省等原因而未能“望文知義”；有的同形字源于自造字符，只有通過異體字或旁推才能理解其指代。就動態的造字而言，我們發現同形字組內有的壯語詞之間并無發生學意義上的關系，這種同形只是一種偶合現象；有的有跡可循，可明確其發生學意義上的關系，找出該同形字的原創音義，推導出其他壯語詞是對其的借用；有的則因訛寫等原因，無法明確同形字與其所表示壯語詞的關系。總之，討論方塊壯字同形字可讓我們更好地了解這種文字現象，從而有效地指導我們去整理更多的民間文獻中的同形字，有效地從理據的角度去評價方塊壯字，指導辭書的編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