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語藝術歌曲《詩人之戀》的文音輝映

[摘 要]文學與音樂，看似兩個獨立的藝術門類，卻在藝術家的作品中有著完美的交融。本論文將從文學與音樂的結合視角，以藝術歌曲《詩人之戀》作為切入點，闡釋詩歌的內涵與音樂的特質，從而彰顯文學與音樂之間的融合之美。該藝術歌曲以海涅的詩歌為詞，以舒曼的音樂為曲。在德國，文學家海涅是一位具有音樂特性的作家、而音樂家舒曼則是一位極具文學特性的音樂家。在兩人的生命旅程中雖只有一面之緣，但其藝術創作卻有不容忽視的關聯，主要體現的成就在于藝術歌曲，其中尤以《詩人之戀》最為著名。在該作品中，海涅《抒情的間奏曲》中的16首詩歌，被舒曼加以譜曲，成就了一部文學與音樂交相輝映的藝術作品。

[關鍵詞] 《詩人之戀》;文學;音樂;海涅;舒曼

[中圖分類號]J625.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7-2233（2020）10-0036-03

[作者簡介]梁黎穎（1984—"），女，博士，上海應用技術大學德語系教師。（上海"200000）

一、浪漫派作為藝術歌曲的時代背景

藝術歌曲被視為歌曲的一種形式，與傳統通過口頭傳唱的民歌不同的是，藝術歌曲的作曲家通常為人所熟知。藝術歌曲通常也不如歌劇的音域那么廣泛，但卻更細膩，也更輕巧，能快速地打動聽者;同時，藝術歌曲中的詩歌，扮演著重要的角色，音樂家用盡全力去塑造文學家在詩歌中營造的內容與感情。在這個意義上，藝術歌曲對于音樂與詩歌的完美交融，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德國啟蒙運動時期的代表作家赫爾德（Herder）認為，詩歌植根于音樂的土壤中[1]。

藝術歌曲所產生的時代背景是浪漫派，作為一種1795—1848年之間的文學與藝術時期，大力宣揚主觀、理想與情感。藝術歌曲就是在這個大背景下應運而生的。

浪漫派文學最早誕生于法國的浪漫先驅盧梭，他極其重視情感與自然。德國浪漫派則主要分為三個階段，即早期以諾瓦利斯、施萊格爾兄弟、蒂克為代表的耶拿浪漫派，中期以阿辛·馮·阿寧、布蘭塔諾、格林兄弟為代表的海德堡浪漫派以及晚期以E.T.A.霍夫曼和青年海涅為代表的柏林浪漫派。浪漫派文學的標志是注重內心情感、開放的文學形式、進步的宇宙詩學觀以及諷刺精神。

浪漫派音樂也是浪漫派的一個重要表現形式，主要特點是宣揚情感的極致性，浪漫派的代表作曲家有舒曼、舒伯特、門德爾松、肖邦、柏遼茨、李斯特、瓦格納、勃拉姆斯等。浪漫派的音樂家尤其注重尋找音樂與文學之間的關聯，最為典型的藝術形式就是藝術歌曲，其發展為浪漫派詩學的繁榮做出了重要的貢獻，其中舒曼和舒伯特為藝術歌曲做出的貢獻最大。在這一時期誕生了許多美麗的詩歌，經由音樂家的譜曲形成了美麗的藝術歌曲，呈現出文學與音樂雙重的藝術價值。

二、文學家海涅與音樂家舒曼

海涅與舒曼盡管在有生之年只在1828年的慕尼黑有過一面之緣。但兩人屬于同一時代的藝術家。海涅誕生于杜賽爾多夫老城，逝于1856年。舒曼作為杜賽爾多夫城市音樂指導，同樣在那兒度過了其最后的創作生涯，并逝于同一年。兩人同屬19世紀浪漫派重要的代表人物，均受到浪漫派的影響，為浪漫派貢獻了許多重要的藝術作品。

海涅被譽為富有“音樂性”的德國作家，其簡單抒情的語言風格，常被感知為一種音樂的形式。在文學中，海涅始于浪漫派。他運用了浪漫派的藝術形式，并植根于此。但同時他又跨越了浪漫派走近了19世紀的現代派。

舒曼被視為德國浪漫派中“最浪漫”的作曲家。在其所有作品中，歌曲占據了最為重要的地位。主要原因在于作曲家本身具有的極高的文學素養和對詩歌作品的敏感度，并能將文字作品賦予有聲的特質和音樂的呈現;同時，舒曼對于同時代比如海涅的作品的廣泛興趣，為其早期的作品奠定了重要的基礎[2]。

（一）文學家海涅（1797—1856）

1797年海涅作為一位猶太商人之子出生在杜賽爾多夫，本名哈利（Harry）。家人本希望海涅成為商人，他卻取得了法學博士的學位。然而，海涅很早就樹立了志向希望成為一名詩人。在波恩，他遇見了德國浪漫派的代表人物施萊格（August Wilhelm Schlegel），在柏林他與文學界開始了交流，從此開啟了文學生涯。1821年，他的首部作品集出版。1825年受基督教洗禮改名為海涅（Christian Johann Heinrich）。1827年，他出版了廣受歡迎的《歌集》（Buch der Lieder）。海涅的猶太出身使其作品在德國一再被禁，1830年他流亡至法國巴黎，1856年2月17日在巴黎逝世，葬于著名的蒙馬特公墓。

在海涅的詩歌作品中，出版于1827年的《歌集》最為著名，這使他一舉成為舉世聞名的愛情詩人。在其有生之年，《歌集》收獲了多達12個版次的印刷。《歌集》的核心主題是無法實現的愛戀，那些平凡生活中的愛戀情愁，借助詩歌的編排、夸張、對立、乃至幻想的方式，得到了詩意般的描繪。海涅用一種循環的方式精心安排了《歌集》中的詩歌，共分為“青年煩惱”“抒情的間奏曲”“回鄉”“從哈爾茨之行歸來”與“北海”五個部分。運用抒情的詩行與詩句，海涅描繪了愛情中的諸多階段，從戀愛之初的狂熱與甜蜜，到戀愛中內心的失望與迷茫，直至戀愛后的盲目，整部作品為讀者呈現了一幅無法實現的愛戀的心碎圖景。

（二）音樂家舒曼（1810—1856）

1810年，舒曼出生于德國茨維考的一個書商家中，從小學習鋼琴，在作曲方面天賦過人，11歲就寫下了幾部鋼琴、合唱和弦樂作品。舒曼還從小喜愛文學，具有極高的文學素養，這歸功于其家庭經營的書店與父親的文學素養，10歲的舒曼便開始創作詩歌與戲劇作品。

鋼琴教師維克改變了舒曼的人生，他立志成為一名鋼琴演奏家，卻由于練習過猛，手指不幸受到了不可逆轉的損傷，從此舒曼的音樂生涯從鋼琴開始轉向了作曲，他一面專注于作曲技巧，一面還建立了《音樂新刊》（Neue Zeitschrift für Musik）。1830年，舒曼結識了維克老師的女兒克拉拉，并對她一見鐘情。1840年他倆不顧長輩的反對結為夫婦，這一年，也成為舒曼音樂生涯中的“歌曲之年”，在這一年中舒曼共創作了超過130首的音樂歌曲。然而，由于舒曼沒有一份正式的工作而財務危機四起。直到1849年，他才得到了一份在杜賽爾多夫擔任城市音樂指導的工作。由于嚴重的精神疾病，舒曼此后幾度自殺，并在1854年被送入了精神病療養院，1856年7月29日舒曼逝世，被葬于波恩的公墓。

舒曼的細膩、敏感與骨子里的浪漫精神，使其成為一名極具文學內涵的作曲家。他擅長為詩歌譜曲，為詩歌賦予了更多的感情與內涵。聆聽舒曼的音樂作品，仿佛是在“閱讀”文學一般，童年即景、短篇小說、嘉年華場景、幻想故事等圖像油然而生，畫面感十足。可以說，舒曼使得文學音樂化，屬于19世紀一位難能可貴的具有文學特質的作曲家。

三、海涅與舒曼的交融之作——藝術歌曲《詩人之戀》

文學家海涅是以抒情詩歌開始他的文學創作的，并對詩意的音樂性具有特殊的感受，這也是海涅的詩歌作品被眾多的作曲家一再譜曲成為藝術歌曲的原因。在所有為海涅詩歌譜過曲的作曲家中，舒曼顯然是最重要的一位。而在舒曼為之譜過曲的文學家中，海涅無疑也扮演著最為重要的角色，因為舒曼最著名的藝術歌曲便是為海涅詩歌所創作的。在這其中，生動詮釋了愛情主題的藝術歌曲《詩人之戀》便是最為著名的作品。

該藝術歌曲的文本源于海涅的詩歌集《歌集》中的《抒情的間奏曲》（Lyrisches Intermezzo）[3]。作品描繪了一位青年詩人的愛情經歷，年輕的男主人自1814年來一直追求他美麗的堂妹阿瑪利亞（Amalie），然而他的希望因堂妹在1821年嫁給了一位大莊園主而落空。詩歌生動表現了愛戀中的年輕人情感的激動與失望的痛楚。舒曼在65首詩歌中選取了16首，并在短短9天之內將其譜寫成了一部經典的藝術歌曲。舒曼投入了巨大的熱情，因為沒有熱情無法創作出真正的藝術作品[4]。

（一）文學闡釋

《詩人之戀》中的16首詩歌均屬于抒情詩歌，具有一個封閉的情節結構。海涅借助“詩歌中的我”（das Lyrische Ich）展現了愛情中的紛繁體驗，從最初愛情萌芽的歡悅與希望，到中途熱戀的沉醉，經戀人背叛的失望和憤怒，繼而到之后的絕望，直至最后愛情消散后的放手，生動地勾勒出一段愛情的始末，因真實而極富感染力。這16首詩歌，在內容上，生動地描繪了從愛情的萌芽到關系的破裂，直至釋放后的痛苦回憶;在遣詞造句上，多選用了輕盈、精巧并不繁復的詞匯，并運用了不少對仗整齊的句式;在詩歌韻律上，大部分詩歌都擁有嚴格完美的格律，并常伴有民歌式的輕巧與親切;在修辭手法上，大量的象征元素勾勒出了愛情的悲喜交融;在寫作風格上，對比式的反差描寫層出不窮，諸如夢境與現實的比照、希望與失望的比照、愛情的甜美與苦澀等，在相互交融中營造了出人意料的文學效果。無論是熱戀時愛情的萌芽，抑或是戀愛中關系的破裂，直至放手后痛苦的回憶，表現得均絲絲入扣，細致入微。

（二）音樂分析

首先，作為一名出色的作曲家，舒曼深諳不同曲調擁有的調性特質，為不同文學色彩的詩歌、賦予了不同的曲調，由此將音樂與文學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舒曼在整部套曲的第1首歌曲Im wunderschnen Monat Mai （Nr.1）中，為表現出海涅詩中所描繪的愛情萌芽時的歡悅之情，選擇了A大調，該曲調在音樂界常被視為具有歡樂、明快和輝煌的調性特質，這與詩歌相得益彰，充分表達出戀人的滿足與希望之情，流暢的旋律仿佛帶人置身于生機盎然的春天。第3首歌曲Die Rose，die Lilie，die Taube （Nr.3）采用的曲調是D大調，這通常是用于描寫節慶的氛圍，因為在巴洛克音樂時期，人們在節慶中吹奏的號角通常是D大調的。整首曲子幾乎是不間斷地演唱著，聽來充滿了幽默與歡快之情。

第9首歌曲Das ist ein Flten und Geigen （Nr.9）的曲調為d小調，這是被許多音樂家視為最嚴肅的一個曲調，舒曼借此呈現了一場最嚴肅的婚禮。

第10首歌曲Hr’ ich das Liedchen klingen （Nr.10） 采用的曲調為g小調，該曲調常用來表達不悅與憂愁，舒曼創作的這份痛苦的基調特性，與海涅詩歌中的痛苦之歌形成了完美的契合。

第11首歌曲Ein Juengling liebt ein Maedchen （Nr.11）選用了被認為具有生硬與悲傷特質的降E大調。詩歌中的主人公表達了對戀人的失望之情，敏感的舒曼強化了詩中主人公對戀人的失望與悲憤之情，并像原詩冷酷的風格一樣，用人聲帶出了不加修飾的生冷吟唱。

在最后的第16首歌曲Im letzten StückDie alten，bsen Lieder （Nr.16）中，舒曼選擇了升c小調，該曲調常被用來描述未完成的友誼或愛情，而這與海涅原詩中的意圖完全一致。詩歌至此，愛已不在，曾經愛情的美好都已煙消云散，宛如煙花消逝般，留下的唯有沉寂[5]。

其次，在舒曼的藝術歌曲中，鋼琴的伴奏與人聲具有同樣重要的作用，在前奏、間奏和尾聲中均扮演著重要的作用，這也是舒曼歌曲素來的典型特征。生動的鋼琴伴奏呈現了自然與生活的豐富圖像，并由此為自然賦予了更多的靈魂，為生活增添了更多的色彩。

四、文學與音樂的交融之美

文學家海涅的音樂性，與音樂家舒曼的文學性，共同成就了一場文學與音樂的融合盛宴——藝術歌曲《詩人之戀》，其文學與音樂的交融產生了寶貴的藝術之美。

首先，海涅的16首詩歌是一個完整而細膩的愛情故事，這賦予了舒曼豐富的遐想空間與音樂創作的發揮余地;其次，作為一位音樂與文學氣質兼具的作曲家，敏感細膩的舒曼在整個套曲中精準地感知了海涅詩歌的文學內涵，用音樂語言再現了文學的美麗。其譜曲與海涅的詩歌有著完美的契合;同時，舒曼譜寫的大部分歌曲都顯得短小而精巧，并時常具有輕巧簡潔的民歌式風格。這與海涅詩歌的簡潔選詞顯得尤為相得益彰，為海涅的詩歌注入了更多的靈魂，并在一個更為廣闊的領域擴大了詩歌的傳承度。

不可忽視的還有，海涅的作品集《歌集》本身就包含著“歌”字，這仿佛是海涅特意向讀者展現了其詩歌的音樂特性;而《抒情的間奏曲》這一命名也充滿了音樂的元素，“間奏曲”這一詞本身就源于音樂，意指歌劇或音樂作品中的間奏;同時，《詩人之戀》作為一部藝術歌曲，擁有一個如此富有文學性的名字，理當歸功于舒曼極高的文學素養。

海涅與舒曼聯手打造的藝術歌曲《詩人之戀》，完美詮釋了音樂與文學的交融之美，文學在音樂中獲取新生、音樂在文學中綿延流長。猶如人文科學領域的一對雙子星，文學與音樂得以交相輝映，散發出無窮無盡的藝術魅力。

注釋：

[1]福比尼.西方音樂美學史[M].修子建譯.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05：203—209.

[2]Spies，Guenther.Robert Schumann[M].Stuttgart：Reclam，1997：100—120.

[3]海"涅.海涅文集 詩歌卷[M].張玉書選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82—124.

[4]蔡良玉.西方音樂文化[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99：289—308.

[5]海涅詞，舒曼曲.詩人之戀：聲樂套曲[M].尚家驤譯配.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2000：1—35.

（責任編輯：崔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