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之路，由直面自己開始

何宇

吃完早餐，還沒坐幾分鐘，“咚咚咚”，辦公室的門被敲開了。“老師，打擾一下，黃黃尿褲子了。”帶領早讀的學生說。

黃黃是班上的“特殊學生”，尿褲子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我翻開通訊錄，撥通黃黃爸爸的電話。“嘟嘟嘟”，忙音，再打，還是忙音。我放下手機，趕去教室。其他同學仍在早讀，只有黃黃，那個尿褲子的孩子，畏縮著站在墻角，淚水和鼻涕在臉上混為一體。我走到她身邊，輕聲問道：“你尿褲子了？”她搖搖頭，眼里盡是恐懼。我拿出紙巾，幫她擦掉臉上的鼻涕和眼淚。

詢問無果，我打算向周圍的同學了解情況。前排的男生和女生都拿出紙巾掩住口鼻，小聲嘟囔著：“她座位這里全是尿騷味兒。”我湊過去聞，確實有些異味，但明顯不是尿騷味。我推開了窗戶，讓味道更快散去。

教室里靜悄悄的，大家都想看我怎么處理這件事。

黃黃緊靠著墻壁，攥緊拳頭抽泣。我把她帶到女廁所，安慰道：“告訴老師，是不是尿褲子了？不要害怕，這里沒有別人，真的尿褲子也沒關系。”她仍然搖頭。我摸了摸她的褲子，確實是干的。我頓時有些氣憤，又有些慶幸。

回到教室，我安頓黃黃坐下后，示意大家安靜下來。

孩子們不知道即將發生什么，頓時安靜下來了。我板著臉說：“黃黃沒有尿褲子，我親自證明的。”我環視四周。他們可能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想繼續聽我解釋。

“也就是說，你們冤枉了她。”他們還是安靜地盯著我。

“剛剛站在她旁邊逼著她承認的幾名同學請自覺站到講臺上來。”我的聲音堅定而嚴厲。

許是從未見我這般嚴肅，教室里一片沉寂。

十幾秒之后，3名班干部緩緩走上講臺，表情惶恐。

“你們該做些什么呢？”我期待她們能夠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向黃黃道歉。”她們說。

“那么，這一項你們自己來吧。”我平靜地說。

“黃黃，對不起，我們不該錯怪你。”

大概是全班同學都聽出了她們的不情愿，有同學大聲嚷道：“班長還拿著戒尺逼黃黃把褲子脫下來。”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不曾想竟然做到了如此地步，忍不住提高嗓門問：“你們還做了這樣的事？”在全班學生的注視下，她們不敢否認，但又不主動承認，想要蒙混過去。

“做沒做？”我急于確認。她們輕輕點了點頭。其中一名搶先說：“是文班長非要這樣做，我還問她這樣做是不是不太好，但她沒聽……”

文班長皺了皺眉頭，大概沒想到同伴竟這么扛不住壓，解釋道：“我想檢查到底是不是尿褲子了，但是沒有真的動手，她沒脫……”

沉默。沒有人再說一句話。

3分鐘后，我打破了沉默：“剛剛已經給過你們發言的機會了，無論是說明當時的情況，還是想要給自己解釋來推卸責任，經過了漫長的沉思之后，你們表達的機會已經用完了。現在我來說，你們聽。”

她們仍然以沉默來回應。

“你們每一個人都有錯。”我的話擲地有聲。聽到這句話，大家紛紛瞪大了眼睛，表示不解。

“第一，你們沒有經過自己的檢驗就相信其他人的推測，這是判斷錯誤;第二，班長逼著黃黃脫褲子的時候，已經有人覺得這樣做很過分，但你們仍然沒有攔住，這是不作為;第三，就算黃黃真的尿褲子了，你們知道她年齡小，還任由她眼淚鼻涕糊在臉上，沒有人給她遞去一張紙，這是看戲心態;第四，你們眼看著老師來調查，怕責怪到自己頭上，又著急去告別人的狀，這是沒有擔當;第五，你們到現在還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這是愚笨。

“事情源于你們隨隨便便的一次懷疑，僅僅是因為懷疑，你們一起做了讓他人痛苦的事。我不敢相信，全班的人竟然都是‘幫兇。一年級的你們，心靈應該是最美好、最柔軟的，怎么會一邊享受著別人給你的善意，一邊又把惡意散播給別人呢？可能連你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你們不假思索做出的一件事，正在使別人痛苦，正在使你們成為自己口中的‘壞人。我希望你們今天能夠真誠地與心中那個最善良的自己對話，再決定要不要繼續這樣做。5分鐘后，我希望看到有人能主動站起來承認自己的錯誤。”

時間慢慢過去了，他們個個面色沉重，似乎在等待著什么。忽然，一只小手顫顫地舉起來，又想放下。他是黃黃前座的男孩，名叫浩浩，我趕緊讓他站起來發言。

“老師，其實是因為我放了一個屁，旁邊的人都聞到了，我不好意思承認。”說完，他的頭低了下去。旁邊響起了低低的笑聲。

我在心里嘆了口氣，果然還是一年級的孩子，分不清場合，把這種事情當成笑料。“放屁好笑嗎？你們難道沒有放過？”我有些氣憤地問道。有些懂事的孩子認識到了嚴重性，說道：“不好笑。”教室又重新安靜下來。

我望了望浩浩，他似乎有些感激我的救場。我語重心長地說：“浩浩，你敢于第一個站起來承認自己的錯誤，這很好，非常誠實，我很欣賞你這點。但同時，我還是要批評你。事情因你而起，你卻還和周圍的孩子一起捂住口鼻，假裝是黃黃的錯誤，這叫推卸責任，說重一點是在欺凌別人。我要聽到你親自向黃黃道歉。”

“黃黃，對不起，我不該賴你，事情是我做的。”浩浩的聲音有點哽咽。黃黃眼角還掛著淚珠，呆呆地看著我，對他的道歉無動于衷。

我讓浩浩坐下去，環顧了一周，已經有一二個孩子舉起了手。這一次，我點了平時班上最乖的那個男生。“何老師，我認識到自己做錯了，我不該跟別人一起相信這件事，我應該親自去確認的，或者可以給她一張紙巾。”我說：“你是男生，親自去確認不方便，但是可以請班上的女同學去確認。的確，我們可以在自己能夠做到的范圍內提供最大的幫助，這才叫善良。”男生眼睛里閃著淚光，輕輕地坐下去。

一個、二個、三個……孩子們紛紛舉起了手，一個接一個站起來說自己的錯誤。有人說不該在旁邊看戲，可以早點告訴老師;有人說可以提供紙巾;有人說黃黃很特別，不能欺負她……我安靜地站在講臺上聽他們懺悔。

等他們說完，我補充道：“今天最該道歉的人還沒有道歉，我們不妨一起來等她。”我故意掃了一眼班長，她站在講臺上左右為難，眉頭皺得老深。看樣子，內心還在掙扎。

10分鐘過去了，還是沒有等到班長開口。她平時是個認真負責的人，但是管理方式有些激進，突破自己對她來說無疑是有困難的。

已經沒有人發言了。我又掃了她一眼，發現她快哭了。

或許還有別的時機.我對全班學生說：“同學們，今天發生的事情我很遺憾，也相當氣憤，我沒想到，一年級的你們已經有人學會了欺凌，有人學會了冷眼旁觀，還有人強迫他人做自己沒有做和不愿做的事。我為你們變成這樣感到難過。但同時，我也看到了可喜的一面，你們敢于承認自己的錯誤，愿意聽教導，說明你們還有很大的希望成為比現在更好的人。有的人很難突破自己，這很正常，我也打算再給她一次機會。我現在希望全班同學能夠鄭重地向黃黃同學道歉，沒有突破自己的人，也可以趁著這次機會，把你最真誠的歉意告訴她。”

“黃黃，對不起。”這一次，聲音響亮，沒有遲疑。

“沒關系。”黃黃眼睛里沒有了害怕，坐直了身體，作出了回應。

下課后，班長悄悄跟在我身后走進辦公室，輕聲說：“何老師，對不起，我當時不知道那樣做是不對的，聽了您的話，我認識到自己錯了，但我還是不敢在那么多人面前說出來。”我笑著摸了摸她的頭說：“你要把這份歉意親自告訴她。作為懲罰，你以后要帶著全班同學一起保護她，你能做到嗎？”

“嗯！我可以！”她笑著跑了出去，像只剛學會奔跑的小馬駒。

（作者單位：湖北省武漢市光谷第七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