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洪剛
陸慶屹拍攝的紀錄片《四個春天》獲得第12屆FIRST青年電影展最佳紀錄片,第55屆金馬獎最佳紀錄片和最佳剪輯兩項提名,2019年1月4日上映,在國內引起觀眾熱烈的討論。《四個春天》這部紀錄片講述了陸慶屹家庭“四個春天”私人影像的記憶,是一部讓人感受到“鄉愁”的電影。隨著這部紀錄片的熱烈討論,同名的影視同期書《四個春天》也出版,并且登上當當網暢銷書前500名。
翻開陸慶屹《四個春天》這本書,總是讓人有一種感動,書中的文字就像紀錄片《四個春天》一樣給人記憶深刻、讓人感受到一種溫暖。從樸實的文字中感受到“家”的意義和遠方游子對故鄉的“鄉愁”。
一、影像——這個時代獨一無二的記憶
陸慶屹從小生活在音樂聲聲的藝術家庭,藝術的熏陶讓他對世界的表達有了另一番心境。陸慶屹的攝影鏡頭是真實而唯美的,讓人感受到大氣又不失溫暖。
“2012年,我在豆瓣網上傳了一個相冊——《回家》,存放春節回家時拍的家庭生活,還有老家的景象。都是很日常的東西,但每張照片下的討論都很熱烈。這促使我重新審視老家那逐漸消逝的小城生活。因離家多年,我的審美、思維、習慣已被重構,這距離使我變成了家鄉的旁觀者。在不需要與生活角力之后,我有了新的視角去觀望故鄉的生活方式、人情、風物,美好的東西從一片瑣碎中浮現了出來。我幾乎是貪婪地把所看到的記錄了下來。但照片畢竟只是瞬間的定格,沒有時間流淌過程的印跡,因此我覺得十分有必要拍攝視頻。恰好年底回家前,工作上需要添置相機,便順理成章地買了有錄影功能的機型。從2013年春節開始,我在家的每一天都拍得很瘋狂,什么都想攝下來。幾年過去,積累了大量的視頻素材。”[1]2012年,陸慶屹在豆瓣網上傳了《回家》的相冊,引起網友的極大關注,這與陸慶屹后來的拍攝有極大的關系,他的“審美、思維、習慣已被重構”,賦予照片一種新的意義。有了一種新的視角去觀望故鄉,“照片畢竟只是瞬間的定格,沒有時間流淌過程的印跡,因此我覺得十分有必要拍攝視頻”。這是陸慶屹從攝影到拍攝視頻轉化的一種動力。
獨山是貴州省的一個縣,民族風情獨特,人們寄情于山水,山水滋養人們的心靈。陸慶屹在《四個春天》書中展示給讀者大量的攝影作品,主要表現為家鄉的山水、田園風光和家庭的影像記錄。我們看到作者拍攝下的春天的獨山,油菜花開滿大地,迎春花在墻邊倒立綻放,燕子歸巢,感受著春天的氣息。磅礴的大山、山中的瀑布、山中的村莊、春天獨山縣的全景,記錄著家鄉的田園風景和人情往事,展現獨山特有的山水魅力和淳樸鄉情。我們在書中更多地感受陸慶屹的家庭照片,星空下的小院,家庭的食材,父親的勞作,母親縫衣和制作美食,父親母親彈著樂器合奏、相互理發、包粽子、游歷山水,具有年代意義的家庭老照片等影像,色彩溫和,記錄了家庭歡樂的時光,這對一個家庭來說是特殊的歷史影像。
攝影照片是最珍貴的歷史記憶,陸慶屹用鏡頭真實地記錄了家鄉的風情和家庭的記憶,這是一份珍貴的私影像,一份寶貴的家庭史,就像文中所說“照片是我的日記,幫助有限的腦容量記錄下走過的路,因為時間過得太快,我怕擁有的幸福太容易失去。”[2]照片的力量不僅僅能讓我們回憶起過去,還讓我們留住不同時代的印記。陸家一直都有拍照的習慣,留下很多老照片,可惜在2000年的一場大火,只保留了木匣子里的一些老照片,老照片留下了陸家不同的青春——“爸媽上了年紀,常常拿著放大鏡找著照片里的青春。”[3]陸慶屹的攝影語言充滿了詩意和鄉愁。影像是這個時代保留歷史獨一無二的記憶。
二、用最溫柔的方式書寫家的歷史
“拍完《四個春天》后,很多次映后交流里,都有觀眾問到同一個問題:影片的拍攝過程中,有哪些積極深刻的細節?每聽到這個問題,我都會停頓片刻,因為這樣的記憶太多了,需要選擇,每次的回答也不盡相同,有些片段最終并未放入成片,但在生活里它們仍然影響著我。”[4]父親給母親熬藥的場面,讓陸慶屹不自覺地拿起相機:“雖然同樣的景象拍了很多次,但我覺得每一次都有特別的意義,我愿意記錄下哪怕千篇一律的動作。”[5]這就是“家”帶給作者的溫柔,帶給這世上最美好的東西。
“父母都是動手能力極強的人,天生喜歡勞動,不知道累。早年下放到鄉下,在那個被世界遺忘的鎮子里,沒有煤炭柴火,煮飯都成問題,其他人唉聲嘆氣愁眉苦臉,爸媽卻不當回事,一人背著一把柴刀便上山砍柴,有時候要走十來里路。我家后門緊挨著山腳,授課之余,父母到鎮上鐵匠鋪借來兩把大鐵錘,打開后門,掄起大鐵錘就劈石開山,生生辟出兩塊平整的空地。再到兩里外的洞口村挖黑泥,挑著擔子一趟一趟地運回來,終于屯出兩塊土地。種上白菜小蔥等容易生長的蔬菜,不久之后,家里就有菜下鍋了。后來,父母還養雞養鴨,家里的伙食漸漸得到改善。得空時,再跑幾趟洞口村,挑來厚土壅在菜地邊,種下三棵李子樹和幾株葡萄苗,幾年之后半山都是葡萄藤,中秋時收獲了葡萄,全校師生一起享用。父母的生命力都極旺盛,沒有什么能難得住他們,想到什么事就去做,從不抱怨抗爭,似乎生活本應是這個樣子。這大概是那些年的艱苦生活留給他們的財富。”[6]即使在生活困難的年代,陸慶屹的父母依然保持著樂觀的心態,埋頭苦干,靠自己的雙手一點一點積累財富,讓生活沒有那么窘迫,而得到改善。父母的淳樸善良、吃苦耐勞、樂觀豁達、相親相愛,是中國普通老百姓的真實寫照,在平凡中創造不平凡的價值。
在陸慶屹的童年,父母為了能夠讓生活更富裕一些,除了平時的工作外,還養過兔,每天中午放學陸慶屹和母親到田壩打兔草,陸家的兔子養得非常好,但兔毛銷售難,導致養兔失敗。之后,父母又開始養豬種菜,同時還在做背帶,由于母親手藝好,做的背帶很受市場歡迎。父母為了家人的生活更好一些,在默默地付出和奉獻。在陸慶屹的筆下,我們看到具有煙火氣息的家庭,是“愛”讓這個家庭更溫暖,更有責任心。
《四個春天》中有一個篇章《糖與蜜》著重介紹陸慶屹和姐姐陸慶偉的故事:“姐大我九歲,我兩歲的時候她就在縣重點中學住校了……姐格外珍惜寒暑假。姐喜歡我,一回家就抱起我親個不停,去哪兒都會牽著我。我也喜歡她,因為跟著她可以到處玩——去天渠爬山吹風;到林場摘刺梨;去馬廄看大馬;到小河邊看人抓蝦子……”[7]從這里,我們看到陸慶屹和姐姐的感情從小就很好,有姐姐回家的日子,陸慶屹的生活更加多彩,樂趣更多。在《糖與蜜》中描述了陸慶屹和姐姐陸慶偉到姐姐的閨蜜湯姐家做客的故事。小時候的陸慶屹在湯姐家翻東西找樂子,翻出湯姐家珍藏著等待過年時才用的糖果。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糖對一家人感受“甜蜜”具有重要的意義。由于不懂事,陸慶屹翻出了湯姐家的糖果,湯姐只好把糖果分給大家。如此情景,讓姐姐感覺很不好意思,姐姐臉色很難看,扯著陸慶屹就往家走。“姐一路急匆匆地跑,幾乎要把我拽飛起來。到了家門口,她停下來,見我在哭,厭惡地說:‘你還有臉哭!人家那個糖是留著過年的,你怎么會這么不要臉啊!家里又不是沒有!我一聽又高興了,擦著眼淚問:‘在哪兒呀?姐姐狠狠回道:‘不爭氣的家伙,就知道吃吃吃!就算家里沒有,也不能吃別家的,曉得不?……”[8]從陸慶屹的文字記載,看到了姐姐的懂事和善良,看到了陸慶屹和姐姐童年的趣事。這樣的故事回憶起來,是那么的溫暖和有趣。從文字畫面的介紹,也彌補展現陸慶屹在紀錄片《四個春天》中姐姐離世的畫面,與姐姐感情至深。文字和影像的結合,記錄了家庭親情的溫暖、歡樂與歷史。
在《我爸》《我媽》《爸的書房》《后園》《打野菜》《送別》等文中,我們能夠感受到父母的愛情,崇高而偉大。從平凡的文字中,我們能體會到父親母親對生活的那份熱愛,樂觀向上,表達的感情力透紙背。父母是生活的智者,讓讀者跟著作者想象著“家”的畫面,同時也展現了中國家庭在這一進程中的歷史與變遷。
三、行走在故鄉的土地上,伸向歷史的深處
陸慶屹對故鄉的書寫,就像人類學學家對一個地方深入的田野調查,不同的是,陸慶屹是這里土生土長的人,對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有地方感。因為在外闖蕩多年,提筆書寫故鄉時,又多了一個視角。這對我們每一個想書寫故鄉歷史的人來說,具有啟迪的意義。
在《老帥》《吳叔》《祖方舅》《老三》等篇目中,文中的人物都是陸慶屹身邊的普通人,這些平凡的人物在陸慶屹的筆下被靈動地展現。我們從這些平凡普通的人物身上,感受到了歷史的發展與社會的變遷,展現了一幅時代的畫卷。影視圖像與文字圖書的相互補充,使文字的力量補充了影視圖像的細節描述。我們從中深深感受到陸家這些年發生的變化,故鄉發生的變化,一幕幕映入讀者的心境。在陸慶屹的筆下,我們還了解到獨山縣的風土人情,民俗風貌。
麻尾鎮是陸慶屹小時候生活的地方。“麻尾鎮匍匐在一條南北向的山谷里,東山西水,河岸東側的火車站是當時黔南州最大的車站,多條鐵路交會。車站再向東,是兩座巍峨高山,翻過山是然戎水庫。向南有個很大的機務段,它的存在證實了麻尾火車站曾經顯赫一時。每一趟車,不管快車慢車客車貨車,都要在麻尾站停留……鐵道成了一道分界線,隔離了小鎮和機務段。鎮上的人有些天生的自傲,覺得自己才是這里土生土長、理所當然的主人,其他人都是旁枝別葉。機務段則有自己的電影院、小學、中學,還有鎮上沒有的大澡堂和大車間……兩邊人各活各的互不來往,聽不懂對方的語言……”[9]在這個麻尾小鎮,不僅有苗族、布依族,還有外來移民的漢族,陸慶屹用很貼切的語言描述了那段歷史,真實地記錄了麻尾鎮的居民史、家庭居住的地理環境。
在麻尾鎮還有對山歌的習俗:“每逢麻尾的趕場天,四周城鄉村寨各族人都相約而來,大家三五成群往街上擁。其實那時候的商品并不多,很多寨子里的人來趕場只是為了對對山歌,哥哥妹妹的私下幽會,俗稱‘打老表。鎮子四周有不少小塊的平地,這對喜歡對山歌的男女來說,稱得上得天獨厚。一大群男人在一個小山頭,女人則在不遠處另一個山頭,兩邊你唱我答,一來一往好不熱鬧。”[10]陸慶屹記錄了家鄉地區城鄉村寨對山歌的習俗,在這個山區地理環境中,人民熱愛唱歌,多才多藝,文娛生活非常豐富。在日新月異變化的今天,讓我們在書中體會到民族風情多彩的味道。
“集市因地理特性分區,年深月久固定成形。”[11]“陰歷每月逢五逢十是趕場的日子,天蒙蒙亮,散落在各處的山民便從密林中現了出來:采藥的、挑菜的、扛木頭的、挑著高粱掃帚或篾器的,還有趕馬的,馬背上馱著兩袋木炭。他們成群結隊……太陽出來時,他們已經翻過了山谷,穿過郊野農田,涌入獨山城,去往各自的市集。趕場天堪稱盛會。天還未亮,周邊市縣,遠至廣西的趕集人,肩挑擔子籮筐,背扛麻袋,在暖黃的晨光里拖著長長的影子,匯聚而來。其實熱鬧往往從頭夜就已經開始了:有遠客為了趕早,會乘坐前一天的零擔車到達,夜里在街上挑好中意的地方,頭枕行李席地而眠,無論寒暑。”[12]陸慶屹用文學的語言、人類學的書寫方式,真實記錄了家鄉地區趕場的歷史場景,這在今天的大城市中非常難見,為世人保留了一份珍貴的歷史記憶和影像的浮現。
陸慶屹拍攝的紀錄片《四個春天》從家庭影像走向全國院線,其中記錄的陸慶屹家庭“四個春天”發生的故事,讓觀眾感同身受地體驗了“家”的溫暖。《四個春天》這本影視同期書,讓我們在欣賞影片的同時,更加深入細膩地走進了陸慶屹的故鄉山河,父母的愛情故事,家鄉的親情、友情和風土人情。這是一本圍繞陸家展開記錄的家庭歷史,其伸向歷史的深處書寫故鄉的歷史。這也是一本帶有紀實描寫“鄉愁”的著作,記錄了一個家庭的發展史,展示了社會歷史的變遷,書寫了老百姓的家長里短,是中國千千萬萬個家庭的縮影。
參考文獻:
[1][2][3][4][5][6][7][8][9][10][11][12]陸慶屹.四個春天[M].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9:234-235,9,26,1,1-2,149-150,121,124,111-112,113-114,100,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