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書秀
三月,花開的季節,萬物爭著光輝。沐著春光,我又想起了那座后山,那座一直蓊郁在我心中的后山。那些難忘的歲月里,每到周末,我們就一起爬上后山。山上的映山紅開得正艷,像一團團火焰點燃了我們的熱情。低矮的野棗樹冷不丁地扯住了衣角,低頭一看,瘦小單薄的枝頭上,竟開了許多嫩綠的花朵。野玫瑰的刺藤無拘無束地到處攀爬,一簇簇瘦小的粉色花朵,雖沒有壓低枝頭,卻也引來蜂蝶紛飛……遠處的山坡上,有大片大片的桔林,松林,綠得深沉、踏實、穩重。石縫溝坎間的荊棘見縫插針,遍地生長,有許多的荊棘立根在破巖之中,它們懂得,手拉手才能經受千磨萬擊的堅勁力量。它們雖不似松竹挺拔,但也頗有傲然的風骨。
那年3月,20歲的我,趕上花季在武漢鐵路某醫校畢了業。青春年少的我們,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感情純真。朝夕相處好幾年,最是難舍難分。大家忙著留言,灑著熱淚,教室寢室處處氤氳著濃濃的青春氣息。
依依告別。大部分同學被分配到了武漢市的幾所鐵路醫院,只有我和另外五位同學接到了去原襄樊鐵路分局報到的通知。
能去襄陽對于我來說是最好的結果。老家離襄陽不遠,幼年時的許多個晚上,曾隔著唐白河,遙望城里的闌珊燈火,無數次幻想過、向往過那里的似錦繁華。如今,幻想就要變成現實了。我按捺住“青春作伴好還鄉”的激動,把流行歌曲手抄頁、青春立志格言和畢業照,一一夾進教科書里,裝入行囊,直奔襄陽。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當我們興沖沖地趕到襄樊鐵路分局時,被人事處一張去六里坪鐵路醫院的報道“令”砸得暈頭轉向。
眼見留在襄陽無望,我們只好坐上襄陽至十堰的綠皮火車,穿過一個又一個隧道,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六里坪下了車。
鐵路醫院派出了看家的交通工具(救護車)來接。雙腳一落地,我就迫不急待地打量著這個即將屬于我們的地方。在一片大約兩三千米的狹長低洼地兩旁,緊緊簇擁著一座座高低起伏的群山。
火車站緊貼在南側叢山腳下,候車室懸掛于坡沿上,順著出站口一步步下了臺階出站。路兩邊散落著民房,干打壘的土坯墻上蓋著片片青瓦,這些瓦在經年的風霜歲月中,被染成了煙黑色,向人們訴說著山村的蒼桑與落后。偶有卡車從身旁飛馳而過,炫耀似地卷得塵土飛揚。
救護車載著我們下坡,轉彎,再上坡。在坡上一片平房前停下,被告知醫院到了。
又一次出乎意料。所謂的醫院,看起來不過像個戰地臨時急救所。半山腰的一片平地上,一條小路向山坡上延伸,小路兩邊泊著兩排低矮的平房,旁邊是一棟二層樓房,構成了醫院全貌。
醫院人事干部老高指著兩排平房對我們說,路北邊是門診,南邊是住院部,這個二層樓下面是辦公的地方,上面是單身宿舍。他的介紹,如同眼前的醫院一樣簡陋。
順著他的指點,我看到由青磚砌成的住院部墻壁上,刷著斑駁的白灰,屋頂蓋著青瓦。門診的房子有些慘不忍睹,干打壘的墻壁,油毛氈房頂上,稀稀拉拉地壓著一些木條磚塊,感覺大風一吹,屋頂就有被風掀翻的可能。
我們拎著行李來到二樓單身宿舍,6個同學被安排在不同的房間,我住進了靠西頭的第二間。透過沒有紗窗、沒有防盜網的簡陋玻璃窗,可以看見窗外是緊緊擁著房屋后墻的山坡。站在坡上,伸手即可開窗進入房間。心里打著鼓,沒有紗窗也就忍了,夏天掛個蚊帳就行。但是,若趁著黑夜,有壞人從山坡破窗而入該怎么辦!想到這兒,心里絕望地縮成了一團,青春理想嘩啦啦地碎了一地。
同學們商量了一番,決定返回武漢鐵路局要求重新分配工作。結果可想而知,歷經一個多月,沒能改變什么。好在醫院承諾,說只要我們安心上班,提出的合理要求都會盡量解決。
一番折騰后,開始好好上班。人心都是肉長的,凡事要適可而止,懂得進退。何況,白大褂是一種神圣的責任,一旦穿上它,是不可再任性。
后來,我竟漸漸地喜歡上了這個地方。
在周末游玩的后山山坳里,我們嗅到了淡淡的蘭香。順著香味,還發現了一株株蘭草,有的正開著淡黃色的花!大家激動地高唱:“我從山中來,帶來蘭花草……”久違的、忘情的歌聲在山里回蕩。
沒過半年,山,成為了我們的親密朋友,戀上它,是水到渠成的。凡事自有天命,城里雖然繁華,但無法享受隨心所欲的自然景致。山里雖苦,可以品償甜蜜的果實,看到滿山的花開。難怪李白會為棲身碧山而喜,又對于友人的發問笑而不答,還不是因那里“桃花流水窅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嗎!
眨眼間,四十年過去了,六里坪鐵路醫院早已今非昔比,名頭也換成了“十堰市鐵路醫院”。歲月蒼老了人的容顏,醫院仍然年輕,滿山遍野的花朵每年依然開得爛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