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猝不及防卻又來勢洶洶的新冠肺炎疫情,改變了大多數人的生活軌跡。《浙江日報》的戰“疫”從一月中旬打響。因為疫情形勢日漸嚴峻,報社亟需有人春節留守杭州,隨時奔赴一線采訪。曾跑過醫療線口的我臨危受命,成為浙江日報新冠肺炎疫情報道團隊的一員。
我的戰“疫”從大年二十九開始。
今年,我們原計劃回麗水老家過年,2歲多的女兒已先行跟著爺爺回老家。聽說我不能回去陪她,視頻那頭的小姑娘撅起了嘴。但我想,等她長大后,我們一起回顧2020年的這個冬天時,我可以告訴她,每個職業都有自己的職責擔當。參與戰“疫”,當一名戰場“瞭望者”和“記錄者”,是媽媽入行至今始終堅守的初心,也是必須肩負的責任。
當時,浙江的新冠肺炎確診病例已有20多例,正處疫情發展的初期。百姓對這個新型病毒還非常陌生。這個病是怎么確診的?傳播途徑有哪些?怎樣算是密切接觸者?省里現在防控工作進展如何?恐懼往往源于未知。消除恐懼,就需要記者深入一線,和時間賽跑,快而準地通過新聞報道釋疑。
我決定將省疾控中心作為自己采訪的第一站。省疾控的P3實驗室里正夜以繼日地復核全省各地送來的疑似新冠肺炎患者核酸檢測結果。而傳染病防控所的專家們則在省疾控和全省各地之間穿梭,協助當地排查密切接觸者。

他們太忙了,每個人接受采訪的時間都只能以分鐘計算,期間還很可能被各路電話打斷。我舍不得放過任何一個線索,在省疾控泡了一天。他們忙,我就在一旁用手機寫稿,只要見他們稍有空檔,馬上“逮”住采訪幾句。有的專家實在沒空,我就跟著他一起去食堂吃飯,趁著空檔,趕緊聊一會兒。
“怕不怕?”采訪的最后,我這樣問微生物檢驗所副所長茅海燕。從1月16日浙江第一個新冠肺炎確診患者開始,她就帶著技術人員一頭扎進了實驗室,每天工作十五六個小時。全程淡定、反應敏捷的茅海燕,這一次沒有馬上回復。我看到她微微抬起頭,控制住了眼眶里隱隱的淚花。“怎么會不怕?我們是離病毒最近的人。雖然大家從不討論這個問題,也沒人退縮,但我知道每個人的心都懸著。”除夕晚上到家,我連寫了4篇稿子,直到大年初一凌晨1點敲下最后一個字時,窗外已是萬籟俱靜。沒有想到,新年會以這樣一種方式到來。
打開手機,傳防所副所長凌鋒的微信跳出來——下午接受完我的采訪后就趕往麗水做新冠肺炎流行病學史調查的他,應我請求發來自己的年夜飯:專家們在高速加油站就著一盒牛奶吃面包。他們在當晚8點多趕到目的地后,就連夜開始了工作。
這樣動人的細節,在我的采訪中不勝枚舉。出征現場,丈夫不愿松開護士妻子的手,一直送到大巴車上車口,聲音幾近哽咽,“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家里有我”。隔離生活區里,忙碌了幾天終于有空跟孩子視頻的醫生,在聽到孩子說“媽媽好像變得有些陌生了”時,避開鏡頭,悄悄擦去自己的眼淚……
每次采訪回來,我都覺得有太多的東西想要表達。這些被稱為“戰士”的人,不過是尋常生活中的平凡人,有牽掛,也會害怕。但當正常生活被按下“暫停鍵”時,正是他們負重“逆行”,給我們最深的感動。
疫情不斷升級。1月26日,浙大一院之江院區成為全省新冠肺炎救治的“主戰場”,集中收治危重癥患者。此后,這里也成了我采訪的“主戰場”。
2月24日,浙報集團公眾號“浙報大家庭”上發了一張我在浙大一院之江院區采訪的照片。照片里,20多個記者渾身上下的防護裝備均只有一個口罩,卻擠在一起采訪浙大一院黨委書記梁廷波。
這張照片就拍自浙大一院新冠肺炎患者治愈出院儀式的現場。當時疫情防控形勢嚴峻,有患者出院的消息非常提振社會各界抗“疫”信心,各家媒體都希望通過現場采訪了解更多有關我省新冠肺炎的救治情況。
不少朋友看到照片都替我“捏了把汗”:太拼了,不怕被感染嗎?其實,面對很有價值的現場采訪,在腎上腺激素飆升狀態下是感受不到怕的,即便要怕也是后怕。所以每次采訪完回家,我都會按照醫護人員的消毒標準,洗頭洗澡半小時以上。
算起來,這是我從業8年中,第二次遇到突發公共衛生事件。2013年禽流感,我也在一線。當時信息通報,遠沒有這次新冠肺炎做得好。拿著打聽到的確診病人名單,滿杭州城跑,去采訪家屬復原病人發病前生活軌跡的經歷,我還記憶猶新。此后我就一直在思考,在面對重大突發事件時,如何發現藏在繁雜現場信息中的好線索?在我看來,除了拼勁,記者也應具備“福爾摩斯”的觀察力和能引發共情的筆觸。
2月14日,情人節。浙江第四批醫療隊出征援鄂,其中浙大一院派出了141人。醫院的出征儀式定在14日上午7時。加上送行的人,現場至少有三四百人。簡短的儀式結束,醫療隊就將出發。我抓緊時間穿梭在人群間,地毯式尋找線索。
突然,我看到一個年輕的男生站在人群外圍,手里拿著一件女式羽絨服,目不轉睛地望著某個正在跟同事話別的短發女隊員。
“你來送行嗎?怎么站這么遠?”
“剛送過了,她換上隊服,讓我把羽絨服帶回家。可我舍不得走,還想再看看她。”
“這是你太太?”
“還不算吧。她報名出征后,我們就把婚禮推遲了。”
“準新娘沒有為了婚禮留長發?”
“留了2年,出征前剪了。她特別舍不得,所以剪掉前,我們自己在家拍了婚紗照。”
男孩拿出手機,給我看他們的婚紗照和他在未婚妻臨行前做的海鮮大餐,笑得很幸福。在被他們的故事打動的那一刻,我想,今天的采訪已經成了一大半。
最終我在現場找到了兩對為出征延期婚禮的戀人。他們成為稿件《推遲婚禮告別愛人 集結號吹響他們出發“征戰”》的主角。除了他們戰“疫”時期的愛情故事,我們還將他們的婚紗照和出征現場合照做了一組圖,被各個媒體轉發,成為當天的暖聞。
大家常說,醫患關系需要的是彼此信任。記者和采訪對象之間,又何嘗不是這樣呢?在近兩個月的戰“疫”報道中,我也時常被采訪對象的信任所感動著。
2月下旬,我在一次浙大一院出院患者歡送儀式上得知,該院重癥監護室最多時已有35名患者,一場場殊死搏斗在方寸之間不斷進行。當時,大家關注的焦點還在治愈出院的患者身上,但實際上隨著新增確診患者數量逐漸下降,病情不重的患者不斷治愈出院,救治的重心已悄然變化。
能不能采訪到重癥監護室的總指揮?浙大一院的通訊員也有點為難,總指揮方強為人較低調,且實在太忙了,他們也沒有把握。
在他們的協調下,第一次采訪約在了2月23日中午。這是方強每天出艙稍作休息的時段。在隔離病房參與救治的醫護人員為避免感染后傳染給家人,休息時間也要隔離在醫院用病房改造的生活區里。我們的采訪地點就在方強的臨時宿舍。

▲ 紀馭亞在浙大一院之江院區采訪。

▲ 本文作者(右一)專訪杭州首例確診新冠肺炎患者(已治愈出院)。
剛剛出艙的他,神情有些疲憊。聽到我想了解重癥監護室的救治情況,他有些遲疑。重癥監護室患者的病情瞬息萬變,情況復雜,表述不當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幸好,那天算是重癥監護室比較風平浪靜的一天,在我的努力爭取下,方強還是跟我聊了一個多小時。
結束采訪走出隔離生活區,我就接到了報社領導的電話。領導在電話里告訴我,第二天的省疫情防控發布會就要介紹浙江重癥危重癥的救治情況。嘿,采訪的正是時候!2月25日,《重癥監護室里,每一天都在打硬仗》的稿件見報,方強給我發來微信:寫得很好!
從那以后,我明顯感覺到他對我的信任在不斷增加。3月3日,我再次約方強做專訪。這次,他很爽快地答應了。在稿件《驚心動魄往往發生在剎那間》里,方強細細講述了最近發生的一次生死競速的搶救。
3月7日,我接到任務采寫之江院區重癥救治團隊的群像稿。“沒問題。你告訴我方向,我來安排。”電話那頭的方強熱情地幫我張羅起來。不僅如此,采訪中,方強還幫我考慮起了其他可做的選題。“全省首個撤下ECMO并治愈的患者,這兩天就要出院了”“我們監護室里有4對患者是夫妻,故事很多的”……他已然成了我不少獨家稿件的“線人”。
沒有一個冬天不可逾越,沒有一個春天不會來臨。如今,雖然戰“疫”步履仍不能停,但援鄂“白衣戰士”們凱旋的號角已經吹響,春天也已悄然而至。這些平凡又偉大的故事,將永遠被歷史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