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普森社會主義人道主義思想的科學性：對人本質的關注

程遠航

英國新左派自20世紀50年代開始逐漸活躍，早期新左派希望能夠通過討論蘇聯社會主義模式結合英國的社會現實，將社會主義本土化追求人的自由解放。湯普森作為第一代新左派的代表人物，提出社會主義人道主義思想試圖替代機械唯物主義等存在缺陷的理論，從而開辟出第三種政治選擇。社會主義人道主義思想掀起了新左派關于這一觀點的論爭，從社會主義人道主義思想發展到階級問題、唯物史觀等成為新左派討論的重要論題，因此湯普森的社會主義人道主義思想作為起點成為新左派理論發展的活力源泉。追其溯源，湯普森是在《社會主義人道主義：致非利士人書》中提出的社會主義人道主義思想。正如他在開篇寫到的《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第十條：“舊唯物主義的立腳點是‘市民社會，新唯物主義的立腳點則是人類社會或社會化的人類。”〔1〕61展現了他全文的理論基點關注社會現實的人。在文中湯普森通過以社會主義人道主義思想為理論原則，較系統地闡述對斯大林主義的批判以及有關歷史唯物主義的新理解，希望能夠使在英國的社會主義運動創立者的革命信心得到確證。湯普森從批判斯大林主義出發，展現他對歷史主體現實的人的回歸，主張堅持社會主義人道主義的歷史觀，關注到現實社會中的人性。

一、揭露反智主義：對人主體意識的喚醒

湯普森批判斯大林主義目的在于獲得真實的自我意識，因此批判反智主義的特征能夠抓住它忽視人自我意識的缺陷，從而體現出一種社會主義人道主義地對人主體意識的關注。斯大林主義作為一種意識形態將抽象的思想強加于現實，使其反智主義特點駐扎在工人階級的理論認識中。反智主義的存在主要源于工人階級對政黨組織的忠誠、革命者對統治階級思想的敵意以及集體主義價值觀和個人主義價值觀間的矛盾沖突。大部分工人階級革命者認為如果取得政治地位需要具備絕對忠誠，然而這種忠誠常促使他們不假思索地服從集體主義價值觀犧牲個人自由意識，并對統治階級思想常帶有偏見來理解。斯大林主義作為僵化的意識形態形式，抑制個人主體意識的自由，這種反智主義可能會走向統化思想。另外湯普森舉出對“基礎-上層建筑”的分析，論證斯大林主義將馬克思主義片面機械理解的缺陷。湯普森認為馬克思恩格斯的“基礎-上層建筑”“可以表述為一種虛構的‘模型：作為基礎的社會關系和矗立其上并對其產生反作用的由各種思想、制度等組成的上層建筑。”〔2〕13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是不可分的，表征社會存在與社會意識間辯證的交互關系。湯普森認為單純的基礎與上層建筑不是獨立客觀存在的，只是幫助理解實際存在的活動的人，因而只在隱喻意義上才成立。斯大林沒有將其用于解釋人在社會中的變動性，只是機械化地將中介指向為非人的物質力量經濟基礎。“斯大林主義將反映和上層建筑概念轉換成了半自動的機械運動模式。”〔2〕10機械的經濟決定論將具有創造性的人變成被動的物，忽視人的主體意識的作用，只強調經濟基礎的物質范圍是狹隘的。湯普森的批判指明這種物化式理論，限制人的思維方式會帶來人主體意識的退化。他看到機械經濟決定論對人主體意識的消解作用，關注到這種中央集權制的官僚形式對人主體意識的極大阻礙。湯普森對斯大林主義反智主義的批判，旨在喚醒人們的主體意識，避免英國的社會主義革命者走向斯大林主義的機械論的詭辯中，要注重革命者社會大眾主體意識的重要作用，用理性意識反抗非理性斗爭。

二、批判道德虛無主義：開辟社會主義人道主義的道德分析

湯普森對斯大林主義批判的第二個特征道德虛無主義是對其非人道性的揭露，他認為斯大林主義的集權制官僚意識形態扭曲道德觀念，是對社會主義人道主義道德觀的蔑視。斯大林主義的非人道主要體現在兩方面：一是將經濟必然性代替人的必然性抽象地理解人導致斯大林主義的不道德性。否認個體的道德作用，將人當做歷史必然性的工具形成大公無私、自我犧牲的扭曲道德觀。二是涉及到用目的維護手段保證粗暴公正的合法性，將共產主義美德看作毀滅的工具體現無道德性。湯普森通過分析柯斯托夫的審判以及匈牙利的武力鎮壓事件，探究道德目的和道德手段是否可以等同的問題，從而提出對斯大林主義的道德和政治判斷是否一致的質疑。湯普森反對二者的等同說，應該將道德手段和目的分開理解。他認為道德判斷是源于人在社會行為過程中的價值選擇，不能籠統概以階級道德簡單囊括。這種將道德中心從個體意識轉移到集體組織的情況，使人的道德品質極易走向反面從而扭曲共產主義美德。這種犧牲個人的道德選擇會導致人道德性的淪喪，由于“在人民群眾中占主導地位的道德觀念則會讓黨道德化或人性化，這類人道主義價值觀在共產黨正統觀點中不能得到表達”，〔2〕22從而在斯大林主義中道德判斷屈服于政治判斷。這種道德虛無主義使得人在抽象中異化自己，人自身的道德性不再成為人的本質，而成為缺失意識的道德主體。湯普森認為“人是作為道德存在去判斷的，道德意識本身是環境、主體的產物。共產主義目的并不是政治的目的，而是人的目的，是對人的完整人性的堅持。”〔2〕27他通過批判斯大林主義道德虛無主義的特征，看到道德判斷的產生是由人作為道德主體在現實生活中做出的道德選擇，需要關注人作為主體承擔者的創造性。在他的社會主義人道主義觀念中，以人為道德主體，不能無視人的主體意識。人的道德存在是根據自身需要做出符合人本質的道德判斷，而不是服務于政治判斷。湯普森開辟社會主義人道主義的道德分析，因為從人道主義看“再次將現實的男人和女人置于社會主義理論和抱負的中心位置”;從社會主義看“重申了共產主義的革命前途和革命潛力中的信念。”〔2〕8社會主義人道主義觀念批判斯大林主義的道德虛無主義，揭示馬克思主義的人道主義特質。

三、強調歷史主體創造性：從抽象的人走向現實的人

對斯大林主義的批判是一場社會主義人道主義的反抗，也是對人本質的關注，從抽象的人走向現實的人，從欺騙中回歸到歷史現實。湯普森分析斯大林主義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的獨立存在，以及將經濟基礎作為主體置換具有歷史主體地位的人，批判斯大林主義否認人的歷史主體創造作用。在對“反映”的理解中看到湯普森對斯大林主義忽視人主體作用的批判，斯大林主義可能也是受到列寧的影響將馬克思提出的“反映”理解為一種以物質為基礎的機械的反映論。然而這種“反映”的前提仍是人：“不是虛幻的孤立或定義中的人，而是在特定條件下真實、經驗上可察覺的發展過程中的人。”〔2〕36這并非是機械被動地鏡像反映，而是包含人為主體作用的社會存在與社會意識的相互作用。湯普森提出作為活動主體的人能夠按照自身的想法進行社會活動實現其創造性，看到了人并非是機械簡單的使用者，而是一個具有創造性的歷史主體。他認為斯大林主義想象經濟基礎是通過技術革新發展的，但其忽視了經濟基礎只是一個虛擬的概念，而促使技術革新的也是通過人才得以發展的。這樣湯普森就從反民主的斯大林主義中抽取出抽象人的概念，將其賦予現實主體意義。現實的人是具備智力和道德的存在，人并不是生產工具的附加物而是勞動的核心。湯普森看到了社會活動必須有智力的、道德的主體參與其間，“使自身的自然中蘊藏的潛力發揮出來，并且使這種力的活動受他自己控制”。〔3〕177他批判斯大林主義的機械唯物論，認為能動的反映活動能夠重新恢復人的主體地位。人是在社會活動中形成的意識，因此社會意識受歷史主體的影響。正如索珀的評價，“湯普森文章的核心重申了歷史唯物主義內部道德責任和歷史主體的權力”，〔4〕174湯普森強調人在社會活動中的現實性以及個體的歷史主體作用。他剖析出斯大林主義以自我異化的形式奴役人的實質，使迷失于抽象概念的人找到了現實的解放途徑。通過分析湯普森對斯大林主義否定歷史主體的創造性，體現出人的本質只能是現實的，從斯大林主義抽象的人中解脫出來，使人作為歷史主體從抽象走向現實。

四、結論：引向社會主義人道主義科學性的爭論

湯普森在經典馬克思主義中抽取人道主義因素對斯大林主義進行批判，使其中蘊含他的社會主義人道主義思想。盡管湯普森的社會主義人道主義思想是一種通過提出新的社會主義道德觀發展社會主義理論，但其自身對斯大林主義的批判也存在理論爭議。斯大林主義的機械化理解如何解釋它的興起，從道德責任的角度考慮斯大林主義的這種粗暴手段達到的正義該如何定義，另外基礎-上層建筑的隱喻批判了斯大林主義式馬克思主義該如何評價。因此湯普森的社會主義人道主義理論是否存在科學性也引起新左派內部的爭論。

對湯普森的社會主義人道主義思想持反對意見最具代表的是漢森的《致愛德華·湯普森的公開信》從根本否定社會主義人道主義的現實性，認為這只是湯普森的理想圖景，而在現實社會中很難實現。雖然漢森同湯普森一樣批判斯大林主義的無道德色彩，但他認為手段不能實現目的，否定湯普森道德目的只能通過道德手段實現的觀點。但在后文漢森承認手段和目的互相滲透的關系，這很容易造成與他否定手段-目的理論的矛盾。所以從手段-目的理論方面批判湯普森的社會主義人道主義思想貌似是站不住腳的。漢森引入未來主義作為社會主義倫理學的本質彌補馬克思主義的道德空缺，實現在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的內部批判斯大林主義，從而提出用社會主義人道主義的標準批判斯大林主義的無意義。但這種未來主義的道德價值很容易模糊馬克思主義道德觀與斯大林主義秉承的不可避免的惡兩者的界限，反而會為斯大林主義扭曲馬克思主義道德觀提供合法性的論證。漢森對社會主義人道主義的悲觀態度，只是針對手段-目的理論的部分批判，并不是從整體上理解社會主義人道主義的現實性。與漢森很大不同的是，泰勒不反對社會主義人道主義，而是批判湯普森將斯大林主義理解為抽象的經濟決定論的片面性。他認為斯大林主義在歷史層面也存在唯物論的限制，“湯普森試圖從忽略馬克思主義本身的深層問題的斯大林主義的歪曲中找回一個活力的馬克思”，〔4〕177質疑湯普森對馬克思主義理解的準確性。這樣第二代新左派對湯普森的爭論大體是質疑其社會主義人道主義思想的科學性。麥金泰爾則從支持的角度為湯普森的社會主義人道主義思想從亞里士多德和青年馬克思的角度用人的本質實現道德和欲望的統一補充馬克思主義，為湯普森的社會主義人道主義思想提供辯護。他認為社會主義人道主義思想是對斯大林主義的有效批判，能夠凸顯馬克思主義道德觀。確實值得肯定湯普森通過對斯大林主義的三個特點批判直擊斯大林主義的問題，并在批判的過程中能夠找到對人本質的關注，這種人道主義思想是能夠與馬克思主義思想匯通。所以說社會主義人道主義還是具有科學性的。

湯普森試圖通過社會主義人道主義的理論將馬克思主義本土化，同時也推動了社會主義理論的發展進步，豐富了社會主義的理論內涵。湯普森的社會主義人道主義思想創造了歷史唯物主義的新理解，開辟了文化唯物主義的分析路徑，發展了歷史唯物主義的實用性。正像英國第二代新左派思想家霍爾評價的，湯普森為代表的第一代新左派做出的理論貢獻“是提什么問題，而不是哪個答案管用”。〔5〕191總的說來，湯普森從對斯大林主義的批判出發開辟的社會主義人道主義思想，雖然論證過程可能存在不妥之處，但其對人本質的關注對現實的人起到的歷史主體塑造作用都具有積極意義，引向的新左派內部有關社會主義人道主義的爭論也為新左派的理論發展注入了活力。

〔參 考 文 獻〕

〔1〕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張亮，熊嬰.倫理、文化與社會主義：英國新左派早期思想讀本〔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3.

〔3〕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Paul Blackledge. Marxism and Ethics-Freedom，Desire， and Revolution〔M〕.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Albany，2012.

〔5〕S.Hall，Life and Times of the First New Left，New Left Review ，2010，61：1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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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張曉.英國新左派運動的社會主義人道主義之爭及其反思〔J〕.天津社會科學，2016，（04）：35-39.

〔8〕張亮.“英國馬克思主義”的歷史、理論道路與理論成就〔J〕.馬克思主義研究，2012，（07）：123-131+160.

〔責任編輯：侯慶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