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興無



1952年11月,我國東北公安部門一舉破獲了一起美國間諜案。兩年后的1954年11月,最高人民法院軍事審判庭對此案進行公開審理,分別判處美國中央情報局的兩名間諜以無期徒刑和有期徒刑20年。消息一經披露,立即引起美國政界震驚。當時,尚無外交關系的中美兩國圍繞這起間諜案展開了曠日持久的外交博弈。
美國間諜落網長白山
1952年8月下旬,國家公安部電告東北公安部,長白山區偵聽到可疑的電臺發報信號,要求迅即查明是否敵臺。由于長白山地區幅員遼闊、山深林密,以當時的技術手段,難以查明敵潛伏電臺的確切位置。
東北公安部決定除了出動警力排查,還要依靠廣大群眾的力量,廣泛收集敵情。9月,東北公安部收到吉林省公安廳的報告,地處長白山區的安圖縣公安局反映:有人曾在老嶺兩次聽到飛機的轟鳴聲;還有人在老嶺密林中發現了印有外文商標的空罐頭盒:幾個進老嶺挖參的山民曾遇到5個身穿志愿軍軍裝的男子向他們購買米、面和煙草。這些跡象表明,長白山區已有潛伏的敵特。
一場“反騷亂、反派遣、反空降”斗爭,在長白山區迅速展開。東北軍區公安部隊副司令員譚友林組織指揮東北公安部隊和民兵,以老嶺為重點,進山設卡搜索。他提出的策略是:打草驚蛇,驅蛇出洞。這一措施很快見效:9月27日,一個身著志愿軍軍裝的人帶著一支手槍,主動走進安圖縣舊縣城公安派出所投案自首。他供稱,他是9月21日凌晨,由美國駐日本厚木間諜機關向安圖縣老嶺地區空投的一個特務。他化裝成志愿軍,不料剛一下山,等待他的就是步步關卡,層層盤問。他日日膽戰心驚,猶如墜入天羅地網,惶惶不可終日,走投無路之后只得投案自首。
該特務名叫李軍英,是美國空投在長白山區的間諜,化名“卜經武”,代號“5774”。李軍英曾當過國民黨軍副團長,曾在遼沈戰役中被俘,在齊齊哈爾解放軍官學校受訓后,被安置到本溪鋼鐵公司當食堂管理員,后逃到香港參加了一個叫“自由中國運動”的組織。這個組織是在美國中情局的直接策劃下,利用所謂“第三勢力”組成的,專門網羅一些從大陸亡命到港澳等地的國民黨人員,進行間諜專業訓練,然后派遣到中朝邊境的長白山地區執行特務行動。
1952年7月14日,美國駐日本厚木間諜機關派飛機將“文世杰(隊長張載文的化名)隊”5名間諜空投到安圖縣老嶺山區:9月2日,又將“沈衡年(隊長欒衡山的化名)隊”5名間諜空投到靖宇縣北龍灣山區。“文隊”和“沈隊”的10名間諜隱藏于深山密林之中,靠電臺與美駐日本厚木間諜機關聯絡,企圖在東北地區建立一個“游擊基地”,刺探和收集情報,伺機破壞,同時還建立空投場,繼續接應美國間諜飛機空投。
李軍英還供認,同年8月中旬,約翰·唐奈等美國間諜人員乘飛機曾到該地空投糧食和物資補給“文隊”。李軍英此行的任務,就是以視察員身份檢查“文隊”建立“游擊基地”的情況,然后再返回日本向美間諜機關匯報。返回日本的途徑有3條:一是走“空路”,即“空取”,使用空取器從地面將其牽引到飛機上,直接飛回日本:二是走“武路”,從海上返回日本:三是走“榮路”,轉道香港返回日本。
譚友林聽了李軍英的交代的情況后,指出:“對李軍英的口供要反復核實,做到心中有數。迅速組織精明強干的搜捕分隊,按李軍英供出的營地,隱蔽殲敵,先打掉‘沈隊,再殲滅‘文隊。力求活捉,留作我用。”
接著,成立了老嶺反特聯合指揮部,研究制定出3條措施:一是沿老嶺邊緣高地設對空監視哨,嚴密監視空情:二是組織部隊、民兵加強巡邏,封鎖出入山小道,阻止敵特潛入城鎮:三是派出公安部隊的小分隊,隱蔽接近敵巢,搜尋敵蹤。公安部隊、民兵組織迅即進入渺無人煙的茫茫林海雪原,部署兵力,封鎖隘口,分別于10月3日和10月21日,先后將“沈隊”“文隊”圍殲,有兩名敵特在頑抗中被當場擊斃,“沈隊”隊長欒衡山、“文隊”隊長張載文等剩余8名敵特悉數落網。
經逐個突擊審訊,其他敵特俘虜的供詞與李軍英交代的情況基本吻合。張載文還供認,與美間諜機關電臺聯絡后必須7日內復電,當時距離上一次電臺聯絡已過6天,離回復只剩最后1天時間。譚友林與反特聯合指揮部成員研究后決定,以假亂真,放長線釣大魚,利用李軍英、張載文這兩個關鍵敵特以及“文隊”的電臺,抓住美諜機關要李軍英返回日本匯報這一契機,誘美諜機關派飛機前來“空取”李軍英,乘機伏擊敵間諜飛機。
這一方案由東北公安部報經國家公安部同意,由反特聯合指揮部組織實施。在公安部門的嚴密控制下,“文隊”間諜牛松林以隊長張載文名義用電臺與駐日本的美諜機關聯絡,并多次拍發了假情報。美諜機關不但沒有發現破綻,反而對“文隊”的“成績”大加贊賞,同時敦促李軍英盡快返回日本匯報。牛松林按照公安部門的要求回復:“廣東邊境防范嚴密,‘榮路走不通,李現已在‘文隊。”美諜機關很快回復,要求“文隊”盡快選擇空取場,并指示不日將派飛機空取李軍英。據此,反特聯合指揮部研究確定了伏擊美間諜飛機的地點,然后讓牛松林電告“空取場已選定”,并傳去坐標和方位。
只待敵機自投羅網了!譚友林異常興奮地在反特聯合指揮部宣布:“這次我要親自組織指揮擊落美國間諜飛機!”他率聯合指揮部成員由二道溝移駐荒溝,并迅速調集公安、防空部隊進入伏擊陣地,星夜部署40多挺(門)新式高射炮、高射機槍、輕重機槍,在空取場上空組成半網形火力網,只等美諜飛機到來。
1952年11月29日,長白山區已是銀裝素裹,我捕諜隊伍埋伏在零下20多度的雪地里,靜靜等候著美機。當夜月光如洗,能見度極好。根據美諜機關的具體要求,雪地上架好了空取架,裝好了空取架上的指示燈,備好了待燃的3堆信號火堆。在公安人員的嚴密監控下,由李軍英操縱的PPN2導航器很快收到美機的信號。22時45分許,只見一架美機飛臨空取場上空,雪地上立即點燃了信號火堆,啟亮了空取架上的指示燈光。
一架暗綠色的C-47美機在空取場上盤旋了一圈,用降落傘投下一個大包裹后飛走了。包裹里除各種物資外,還有一只黑皮包,內有兩份命令,一份是:“文隊功勛卓著,總部極為滿意,給予獎勵,即日起在東京的存款賬戶每人每月增加100美元。”另一份是:“空取分兩次進行,第一次試飛路線和高度;第二次返回正式空取。望做好接應準備。”
譚友林決定,在美機第一次試飛時就堅決打擊,以免貽誤戰機;如果不在最佳射擊范圍內,就等待美機第二次空取時再打。他要求各陣地,仔細檢查備戰情況,確保萬無一失。
23時15分許,空取場上空又響起了飛機的轟鳴聲。美機盤旋了幾圈后,由北向南俯沖而下。譚友林立即下令:“各部隊注意,看準信號,準備射擊!”但現場傳來信息,美機是從伏擊圈外左側飛過,不是最佳射擊角度。譚友林下令牢牢抓住美機第二次空取的機會,務必一舉將美機擊落。
20分鐘后,美機又飛臨空取場,投下照明彈,大地被映照得如白晝一般。飛機放慢速度,由北向南下降,在離空取場只有200米高度時,開始盤旋,放下空取器。譚友林果斷下令:“開火!“3顆紅色信號彈騰空而起。頓時,高射炮、高射機槍、輕重機槍齊發,炮彈、子彈在月光的映照下拖曳著火花,呼嘯著飛向空中。美機中彈多發,迅速墜落,摔到雪地上,隨著一聲劇烈的爆炸聲,飛機燃起熊熊大火。
雪野上頓時沸騰起來,歡呼聲響徹云霄。戰士們忙著打掃戰場,忽見從雪地里冒出兩個高大身影,便大聲喝道:“什么人?”但那兩人并不搭理,悶頭逃跑。幾名戰士猛撲上去,將其抓獲,這才發現他們是身著美式空軍服裝的美國人。
這兩個美國人何以能在飛機爆炸中死里逃生呢?原來美機墜落時一只機冀撞到了大樹上,機身斷成兩段,他們被巨大的慣性力從裂縫中甩出,得以在飛機爆炸前撿回性命。
公安戰士在打掃戰場時,從飛機的殘骸中發現了手槍、卡賓槍、沖鋒槍、收發報機等武器裝備和間諜工具,還有兩名死亡的機組成員殘骸。翌日晨,“文隊”的電臺收到美諜機關發來的急電:“飛機為何未回?速告。”署名“馬丁上校”。根據反特聯合指揮部的授意,電臺回電:“飛機空取后,已按時返回。”次日,美諜機關又發來急電:“飛機為何仍未回?速查告。”電臺又回電:“飛機空取后向東南方向飛去,我們將遵示即去尋找。”此后幾經電報往返,電臺又去電:“經連日尋找,未獲結果,定將繼續尋找。”這樣復電,目的是拖下去,以觀敵之動作,便于采取新的對策。
不幾日,美諜機關來電:“以后發給汝等電報,不由馬丁上校簽署。”這意味著馬丁上校因負責該次行動任務失敗,損失一架飛機又搭上兩個美國間諜而被撤職。
美國中情局不得不默認這次對華諜戰以失敗而終結,并編造了一段謊言:一架飛機在1952年12月3日執行從韓國到日本的商業航班時失蹤,并已被認定于12月4日在日本海失事,美國軍方在海上和陸路進行了密集搜索,結果一無所獲。1953年12月4日,中情局宣布機組人員唐奈和費克圖“推定死亡”,中情局局長艾倫·杜勒斯并把這一情況寫信向這兩人的家屬做了通報。此后,美諜機關中止了向中國長白山地區派遣特工的計劃。
東北公安部門擊落美國間諜飛機的行動勝利,得到中共中央東北局、國家公安部的表彰。周恩來總理稱贊:“東北打下一架飛機,這事辦得好。”
中美之間的外交博弈
兩個被俘的美國人起初都拒不承認自己間諜的身份,詭稱自己是CAT(民用航空公司)人員,謊稱此次飛行是去北韓領回一個失事的飛行員,僅僅是因為迷航進入了中國地域。當他們其中一人見到被俘的李軍英和“文隊”成員時,心理防線徹底崩潰,明白了飛機被擊落的原因,在李軍英等人的指證下,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叫約翰·唐奈,是中央情報局的職業間諜。
約翰·唐奈,1951年6月從耶魯大學畢業,加入美國中央情報局,經過短期專業培訓后,被派到美中情局駐日本厚木基地的間諜機關,負責訓練并向中國長白山區派遣間諜。“文隊”的這5名特務都是他參與挑選和訓練的,并親自將他們空投到長白山地區。
另一個間諜叫理查德·費克圖,1952年6月從波士頓大學畢業,加入美國中情局不久,就被派到厚木間諜機關,是一名“新手間諜”。這次他們前來空取李軍英,唐奈負責操縱桿,費克圖負責掛鉤絞盤。在審訊中,還弄清了在美機爆炸中死亡的兩個人的身份,一個是飛行員諾曼·施瓦茨,一個是領航員羅伯特·斯諾迪。
唐奈和費克圖在被俘后,在沈陽被關押了5個月,后被轉移到位于北京的監獄。他們一直分開監禁,再次見面是兩年后的1954年11月23日,在中國最高人民法院的軍事審判庭上。法庭最終裁定,唐奈為從事間諜活動的首犯,費克圖為從犯。唐奈被判無期徒刑,費克圖被判20年徒刑。
11月24日,中國媒體將審判美國間諜的消息通過廣播傳向世界。消息傳到美國,引發了政界震驚。美國國務院隨即發表一個抗議聲明,稱唐奈和費克圖是美國陸軍部在日本雇傭的“文職人員”,美國方面一直以為他們在1952年11月從朝鮮飛往日本的一次飛行中死亡了,還辯稱“他們如何落入中共手中,美國是不知道的……今天北平的廣播是我們第一次聽說他們被中共拘留著。”
接著,美國務院指令美駐日內瓦總領事戈溫約見中國駐日內瓦總領事沈平,提出口頭“抗議”。同時,美國又請英國出面斡旋。11月27日,英國駐華代辦杜威廉將美國政府的抗議照會轉到中國外交部,聲稱“對中國判處陸軍部雇傭的兩名美國平民徒刑與道義不符的行為提出強烈抗議”,甚至威脅“中共當局應當記住,美國人民迄今一直自制地忍受著中共對美國國民所犯的一大串暴行”。中國外交部副部長章漢夫立即回信予以駁斥:“我國政府判處美國間諜案,罪證確鑿。你來函所附美國政府文件,礙難接受,特予退還。”
此外,美國國防部、海軍部、遠東空軍司令部也紛紛發聲,一致否認曾派飛機進入中國領空。遠東空軍司令部發言人干脆說:“這兩人偷乘了一架民用航空運輸公司的飛機,這架飛機在1952年12月2日在漢城和東京之間上空神秘地失蹤了。”
美國在“抗議”和威脅都沒有起任何作用后,又變換花招,想通過由美國操控的聯合國對中國施壓。他們將這起間諜案與朝鮮戰爭的戰俘問題扯到一起,聲稱“扣留他們(唐奈和費克圖)的做法是顯然違反《朝鮮停戰協定》的”。
1954年12月1日,中國外交部國際司提出了回應美國無理要求的初步意見,周恩來審閱后指示:我國判決美國間諜是我國內政,我們有自己的法律尊嚴,與聯合國何干?
從12月2日開始,美國與其他15個“聯合國軍”成員國多次商談,兩天后美國代表正式提出議案,要求聯合國“采取決定性行動使被拘留的聯合國軍被俘人員獲得釋放”。在美國的操縱下,12月10日,聯合國大會以47票贊成、5票反對、7票棄權的表決結果,通過了美國的提案。
美國據此讓時任聯合國秘書長的哈馬舍爾德出面斡旋,企圖利用哈馬舍爾德的影響促使中國政府釋放在押的美國間諜,同時使這個問題國際化,借此緩解國內壓力:如哈氏斡旋未果,也可以成為美國對中國采取更加強硬政策的借口。
于是,哈馬舍爾德連發3封電報給中國總理周恩來,希望能前往北京會晤,商談被俘人員釋放事宜。周恩來向喬冠華等口述對哈馬舍爾德的回電內容:“美國間諜案與戰俘問題無關。審判美國間諜案是中國的內政問題。我們奇怪聯合國為什么不譴責美國違反聯合國憲章派遣特務間諜到中國做壞事,反而幫助美國索回間諜?這樣做使聯合國的權威喪失殆盡。幾年來美國飛機侵犯我國領空。如果你作為主持和平正義的聯合國秘書長,你一定能了解我們的憤慨的正義性和理直氣壯,你一定不會認為此時來中國和我們談判此事是適當的。如果你另外表示愿來訪問中國,那么我們表示歡迎。”
周恩來看過喬冠華擬就的電報稿后,斟酌再三,壓下沒有立即發出。他認為,哈馬舍爾德要來中國是美國的主意,其目的自然是按美國的授意替美國說話,但作為聯合國秘書長要來中國,對中方而言,正可利用這個機會直接揭露美國的反華惡行,闡明我國的立場、觀點,還可以在中國聯合國席位問題上直接做工作。
12月16日下午,周恩來指示喬冠華再起草一個回復哈馬舍爾德的電報,表達三層意思:第一,收到你要來中國的電報,為了緩和國際緊張局勢,我們準備在北京接待你。第二,關于你來電所提的美國間諜案,我們的立場詳見另電。第三,你何時來中國,我們表示歡迎。“另電”即對之前擬好的那份電文進一步修改完善,主要表達中國對美國間諜案的原則立場,并要求哈馬舍爾德將此電報轉發除國民黨集團代表以外的其他各國代表。
哈馬舍爾德收到電報的當天即給周恩來回電,表示“我欣待著同您會晤的機會”,并稱已將周恩來的電報分發給各國代表。中方同意哈馬舍爾德訪華后,美國國務卿杜勒斯對其盟友說,我們可以暫時“保持緘默”,給秘書長一個發揮作用的機會。
1955年1月5日下午,哈馬舍爾德一行抵達北京。當天下午4時半,周恩來在中南海西花廳會見哈馬舍爾德。從次日下午開始,雙方一共舉行了4次正式會談。周恩來在會談中重申了中國在處理美國間諜案問題上的原則立場,強調中國政府對此案的處理完全是中國的內政,聯合國關于這個問題的所謂決議案,中國是決不能接受的。周恩來著重指出,雙方應該把會談的重點放在政治問題上,從政治上尋求緩和緊張局勢的辦法和措施。他同時還談了臺灣問題,揭露了美國制造臺灣海峽緊張局勢的圖謀,指出聯合國在朝鮮問題和中國代表權問題上的態度是不公正的。哈馬舍爾德一邊為美國人辯解,一邊打著聯合國憲章的幌子,把美國間諜案同“聯合國軍”扯到一起。雙方分歧很大,周恩來直截了當地指出:“我認為,遺憾的是,我們共同的見解竟如此少,不同的意見卻比較多。”
1月10日下午,在最后一次會談中,周恩來表示,可以允許美國間諜的家屬來華探監,具體操作可以交給中美兩國駐日內瓦總領事去談:并同意通過瑞典(哈馬舍爾德系瑞典人)駐華使館把美國間諜的生活照片轉交哈馬舍爾德。哈馬舍爾德對此很滿意,在一些問題處理上,中國給了他一個“面子”,也算不虛此行。
“乒乓外交”的受益者
無論中美在這起美國間諜案中的博弈如何激烈,間諜唐奈和費克圖仍得按中國法庭的判決,開始其漫長的牢獄生活。監獄給他們安排的獄中活動主要是學習,有專人輔導他們學習中文和俄文,還安排他們閱瀆一些政治讀物及文學書籍。唐奈看了6遍《戰爭與和平》,以及俄文版的《斯大林選集》等書籍。費克圖閱讀了狄更斯、哈代的作品。每個月還有指導員和他們談心,并介紹社會主義生活方式。體育鍛煉是他們消磨時光的最好辦法。再就是按他們各自的興趣愛好收聽廣播,閱讀《紐約客》《體育畫報》之類的期刊。他們并沒有因為坐牢而與外界的一切信息隔絕,相反他們還獲知了許多關于美國的消息:如肯尼迪遇刺、肯塔基州城市暴亂以及越南戰爭等。出于人文關懷,中方還同意唐奈、費克圖與其在美國的家屬通信,允許其家屬每月給他們寄一個包裹。唐奈、費克圖的母親都曾先后數次來華探監。
1958年的一天,唐奈、費克圖與另外一批美國間諜被集中在一起。7月3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宣布,決定提前釋放阿諾德等11名美國間諜,但其中沒有唐奈和費克圖。
1960年8月30日,周恩來在會見美國友人埃德加·斯諾時,談到了上述問題。周恩來說:“我們釋放了11個所謂的美國戰俘。為什么叫‘所謂戰俘呢?原因是他們不是在朝鮮戰場上被俘的,是乘坐侵犯中國領空的美國飛機被打下后被俘的。這些侵華飛機是在中國領空被打下來的,我們不承認他們是戰俘。所謂戰俘問題到此就結束了。美機空投下來的特務唐奈和費克圖,跟朝鮮戰爭毫無聯系,他們完全是特務。”
“唐奈和費克圖是在朝鮮戰爭時期被俘的嗎?”斯諾問,他的目的顯而易見,也是想把這兩個人與“所謂戰俘”扯在一起。“是在朝鮮戰爭時期。”周恩來回應,“但他們不是軍方派的,是美國中央情報局派的。艾倫·杜勒斯大概知道這件事,他可以提供詳細情況,但他也許不愿意像我們這樣詳細地告訴你。”
其實,美國中情局從來沒有忘卻唐奈、費克圖,曾設計了一個周密的突擊計劃,擬派海軍陸戰隊到北京營救唐奈和費克圖。但這一近乎瘋狂的冒險計劃,最終被美國政府叫停。
要求中國釋放這兩名間諜,始終是中美華沙大使級會談當中美方的一個重要議題。從1955年8月1日至1970年2月20日,華沙談判共進行了136次會議,但這馬拉松似的談判并沒達成任何實質性的協議。
直到1971年4月,“乒乓外交”打破了中美關系的堅冰。1971年7月9日至11日,美國國家安全顧問基辛格秘密訪華,為美國總統尼克松訪問北京“探路”。他向中方提出釋放兩名美國間諜的要求。考慮到中美關系有了重大進展,中國政府對美國間諜案處理的立場有所松動。
這樣,唐奈、費克圖成為中美關系回暖的首批受益者。1971年12月9日,費克圖被帶到法庭,他被宣布即將獲釋。興奮之余,費克圖小心翼翼地詢問唐奈是否也會被釋放。法官說,唐奈的問題比較嚴重,不會馬上釋放,但還是給予唐奈以寬大處理,由無期徒刑改判為從即日起5年有期徒刑。之后,費克圖坐火車前往廣州,然后步行穿過羅湖橋來到香港。
一名英國軍官給了他一支香煙和一瓶啤酒,他用“難以置信”來形容。后來,費克圖轉道菲律賓返回美國。
“唐奈案”在美國受到包括總統尼克松在內的關注,尼克松在美國的一次記者招待會上,公開承認了唐奈是美國中情局的間諜,請求中方予以釋放。1972年2月尼克松訪華,再次提及唐奈一事。1973年初,唐奈母親嚴重中風。尼克松在公開場合表示,出于人道主義考慮,呼吁中國政府對唐奈給予寬大處理。中國政府做出了積極反應,于1973年3月14日將唐奈提前釋放,唐奈在服刑超過20年之后,獲得了自由,回到了美國。
1983年2月,在唐奈獲釋10周年之際,他申請攜妻、子訪華。同年9月唐奈作為中國對外友協的客人,偕同妻子和兒子再次來華訪問,受到友好接待,參觀游覽了北京、沈陽、武漢和桂林等地,并受到了時任全國政協委員會副主席程子華和對外友協會會長王炳南的親切會見。30年前的敵人成了中國人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