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瀟含
一切要從Tinka離開說起。
我和Tinka在一個月之前訂了3月底去馬賽的機票,打算在普羅旺斯和尼斯轉一圈再回來。而3月12號這天的上學路上,我們商量了一下,決定不去了。
上課中途,Tinka出去打了一通電話,回來悄悄跟我說,捷克宣布進入緊急狀態了,13號凌晨就封鎖國境,所以她要聯系一下家人。我愣了一下,還是沒有太在意。畢竟之前意大利封國后意大利人還是可以入境的,總不至于回不了家。
下課之后我和朋友一起去咖啡廳,我杯子里的熱巧克力還沒有喝完,Tinka發來短信:“你還在學校嗎?到門口來?!?/p>
當時我就知道,她要走了。
Tinka告訴我,她打電話給捷克駐法國大使館,說完自己是在法國的交換生之后,電話那頭說了句“你應該立刻訂票”,然后就掛掉了電話。
這并非因為法國的情況已經差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地步,只是捷克人知道,如果病毒像在意大利、西班牙一樣在捷克爆發的話,捷克完全沒有能力應對,所以率先采取了盡可能嚴格的預防措施。
我們學校有兩個捷克人,Martin和Tinka。Martin的朋友從布拉格開車來接他,順便接上了Tinka。Tinka的家在布爾諾,從布拉格出發,要坐4個小時火車才能到。但是在Tinka讓她爸爸來接她的時候,她爸爸拒絕了,而且拒絕讓她回家。
深夜12點,Tinka給我發來語音,說她推著行李箱,背著3個包,在火車站和一群醉漢在一起,準備去她家閑置在鄉下的度假房里待兩周。那個房子沒有網絡和淋浴間,廁所是最原始的一個坑。她說她這輩子再也不會跟她爸爸說話了。
回到3月12日那天,在超市里買了5瓶大Leffe啤酒之后,我們回家吃了最后一頓晚飯,開始等待晚上8點馬克龍的演講。這是馬克龍關于新冠肺炎疫情的第一次發言。
結果不出所料,全部學校無限期停課。Daphné高興得跳了起來。停課對大多數法國年輕人來說就是一個長長的假期,酒吧、夜店全部關門,但是一點兒也不耽誤大家聚會。
Daphné高高興興地收拾東西,她爸爸來接她回家,她順手帶走了我們幾個共享的蘋果和酸奶,連Tinka留給我的那份也一起帶走了。
我恨她。
Daphné走的那天告訴我,車站全都是拖著箱子回家的學生,所以她爸爸不希望她乘坐公共交通工具。隨后,他們全家的葡萄牙之旅也取消了。
那天晚上,Tinka把房間一點點清空,我心里的情緒并不多,我習慣了這些朋友的來來往往。雖然她是我這學期最好的朋友,但是好像也沒有太多不舍。
在一起的短短兩個半月,我們一起去了無數次聚會,說了Daphné無數壞話,在波爾多曬過太陽,爬過房頂,在沙勒羅瓦睡過機場。只是還沒有去法國南部,新買的那盒雞蛋也還沒有吃完,而最難過的是前一天才剛剛交完房租。遺憾還有很多。
一天之后,Giulia給我發消息,告訴我她也要走了。她要走了兩個口罩,因為不戴口罩不能登上去意大利的飛機。
我還記得,我回到里爾的第一個周末就見到了Giulia。當時是1月31日,Giulia告訴我,她看了武漢的人們站在窗口喊“加油”的視頻。她說雖然她聽不懂,但是她被強烈的情緒感染了。
沒想到,一個半月以后,意大利也有了“陽臺演唱會”。
我身邊的中國同學回國的并不多,但是里爾的留學生二手群里明顯多了很多“變賣家產”的中國學生。我喜滋滋地撿了不少便宜,因此家里的“存糧”數量非常喜人。
許多歐洲國家并沒有“社區”的概念,所以不可能像中國一樣,真正做到社區封閉管理。不同的社會情況,很難用同樣的方式處理問題。
沒辦法,每個國家都有自己渡過困境的方式。
各個城市的大選還是繼續舉行。今天一早,Antoine媽媽問我家里買了意大利面沒有,如果缺任何東西就告訴她,她出門買一些,讓Antoine給我送來。順便,她和Antoine還要去給Loos的市長選舉投票。
前一天晚上,Antoine剛和朋友聚會完,因為“既然放假了,實在是太無聊了,要找一點兒事做”。Antoine認為一切暫停的做法“很有必要,但是也很搞笑”。
還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全部學校停課之后,家長還要工作,小孩子一般都需要老人幫忙照顧。但是老人恰好是此次疫情中的易感人群。所以遲遲不停課,也有這方面的考慮。
本來周日全部超市都會關門,但是為了緩解“缺糧”的恐慌,如今超市只能繼續營業。而除了煙店、面包店、超市、藥店外,其他的服務業店鋪全部關門。
街上的人并沒有減少,我也未見過一個戴口罩的人。
我也沒打算做到完全隔離,所以吃飯不成問題,只是防患于未然。既然把打算出去旅游的錢省了下來,就應該都吃掉。
因為舍友不在家,且短時間內也不會回來,所以我一下子獨享了一棟3層的別墅和一個花園。
我把花園里被鄰居家的貓睡得臭烘烘的沙發套和靠枕洗干凈,用Tinka留下的快發芽的土豆做了奶油焗土豆,慢條斯理地切了兩個洋蔥,做了橙香鴨腿,又烤了一盤餅干,把陽臺上的彩燈點上,從門口把兩個大垃圾桶拖回家,坐在花園里盤算去哪里找點兒木柴,在花園里生個火。
作為一個不用出門上班,也不算完全只身一人,還有法國當地朋友給予食物、生活用品和精神幫助的人,在法國的“抗疫生活”并沒有那么辛苦和絕望。但是綜合考慮之后,我還是選擇留在我的小房子里,安安靜靜苦練廚藝、讀書、曬太陽、學法語,以及琢磨如何生火。
終于能把音響開到最大,隨心所欲地占用廚房了。
我不喜歡用大量的煽情來制造強烈的情緒,也沒有感到恐慌。雖然法國的大部分年輕人確實都抱著“年輕人不會有事”的離譜想法,見面的親吻聲也依然響亮。
敦刻爾克狂歡節還在繼續;里爾的罷工照舊,3月6號的時候學校還在罷課;學校貼出了關于新冠肺炎病毒的海報,洗手間里擺上了洗手液……但就在3月12日馬克龍演講之前,一切活動照舊。
我并不能把歐洲的處理方式分析得明明白白,也說不出什么真知灼見,只能說說我的生活,我的所見所想。
總而言之,法國獨居生活的第一天,我過得不算壞,也不過分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