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華爾街的棕色皮鞋說起

梁塵起

30年前，華爾街是沒有棕色皮鞋的。

2019年3月5日，一則關于高盛集團的新聞占據(jù)了美國各大媒體的頭條。說來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作為華爾街的“頭狼”，高盛的一舉一動都處在風口浪尖，所以這則看似是小事的新聞登上頭條也不奇怪。這則新聞是高盛集團總裁大衛(wèi)·所羅門告知全體員工可以適當?shù)胤潘蓪χb的要求。原話是這樣寫的：

“基于我們公司的理念和外界大環(huán)境更休閑化著裝的改變趨勢，我們相信現(xiàn)在是時候?qū)⒐局b規(guī)定變得更靈活了。高盛在世界范圍內(nèi)擁有廣大和多元的客戶群，我們想讓我們的客戶喜歡并信任我們的團隊，所以請按客戶的期望酌情著裝。當然，休閑服裝并非在每一天、每一個場合都是正確的選擇，我們相信你們可以自己酌情做出決定。我們都知道對于工作場合什么是合適的著裝，什么是不合適的。我們希望這個決定可以讓大家的著裝變得靈活，創(chuàng)造出一個更友好的氛圍?！?/p>

這封郵件的言外之意就是，我們不會再嚴格要求員工的著裝，但是什么可以穿、什么不可以穿，你們自己心里要有點兒數(shù)。

這封郵件和1990年的一封高盛集團發(fā)給紐約所有男銷售員的郵件對比來看，不由得讓人感慨世事變遷。那封郵件的題目是《棕色皮鞋》，內(nèi)容如下：

“近期，員工對于著裝標準執(zhí)行力度的下降，讓我們覺得有必要重申1978年發(fā)布的《著裝標準》中關于外表的一章—

1. 高盛員工應該對自己的個人外表保持高標準，就好像馬上要去和英格蘭銀行的總督會面一樣。

2. 西裝、領帶、領結的剪裁和顏色需要保持嚴肅性，不能太緊，也不能太寬松，不能有過于女性化的領帶圖案或者亮閃閃的材料。

3. 鞋子需要與行業(yè)約定俗成的款式和顏色保持一致。深色西服不能配棕色皮鞋。除非要去看賽艇或者參加花園聚會，否則不允許穿淺色西服。綜上所述，公司內(nèi)不許穿棕色皮鞋。絕對不允許有任何絨面西服出現(xiàn)，任何顏色都不可以。

4. 配飾要做到簡單、有功能性，不能作為‘擺闊的工具。不能佩戴‘星戰(zhàn)手表、耳環(huán)、西部牛仔的皮帶，等等。

5. 發(fā)型要保持嚴肅整潔，不能做高做蓬松，不能有莫西干式發(fā)型，不能剃光頭，不能有油頭臟辮，不能扎馬尾?！?/p>

如今再看高盛30年前的服裝規(guī)定，刻板到有些可愛。那個時候恰巧是馬丁·斯科塞斯的電影《華爾街之狼》所描述的時代，也是很多人心中華爾街的黃金時代。電影里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飾演的喬丹·貝爾福特是一頭華爾街的“餓狼”，白天西裝革履，貪婪地賺著大把的鈔票，晚上則紙醉金迷、醉生夢死。他站在社會食物鏈的頂端，藐視眾生和規(guī)則，一切違法的事情在他那里都是刺激與快樂的來源，是活力的給養(yǎng)。他在電影里穿的西裝，以當下的眼光來看有些老氣—下擺太長，不夠修身，領帶太寬，但這不影響他大把撒鈔票時的瀟灑。

這部電影在當年的IMDb（互聯(lián)網(wǎng)電影資料庫）中排名第一，但在奧斯卡上一無所獲，有傳言說是因為奧斯卡不喜歡這樣銅臭味兒十足的電影。諷刺的是，普通觀眾卻更喜歡一窺食物鏈頂端的生活?！度A爾街之狼》斬獲8000多萬美元的票房，是當年奧斯卡最佳影片《為奴十二年》的兩倍還多。每年，常青藤聯(lián)盟的莘莘學子擠破腦袋去爭取進入比哈佛錄取率還低的、只有2%實習錄取率的高盛集團實習，不過是因為心中都有一個站在頂端的夢想罷了。

隨著新世紀的到來，各大投行紛紛從合伙人私有制變成上市公司股份制，眾多合伙人通過原始股成為億萬富翁后直接退休，而上市后的新合伙人群體雖然頭銜不變，但收入和私有時期的合伙人有著天壤之別。緊接著2008年經(jīng)濟危機，各界矛頭直指華爾街，證監(jiān)局和美聯(lián)儲加強了監(jiān)管力度，又有一大部分合伙人退隱世外，留下來的也都相當?shù)驼{(diào)。真是“江湖兒女日見少，回首一片風雨飄搖”。

但如今偶爾還是能窺見前人風采。這次的新冠肺炎疫情中，紐約一片水深火熱，《華爾街日報》報道高盛合伙人理查德·弗里德曼和沃倫·巴菲特一起從國外采購了大量的口罩，并用私人飛機運輸回紐約。高盛有將近500名合伙人，而理查德就是為數(shù)不多的“上市前的合伙人”。平時非常低調(diào)，但在關鍵時刻顯示出其深不可測的力量。

事實上，雖然高盛這次放松著裝標準的政策被外界媒體爭相報道，但華爾街內(nèi)部很早之前就不再對著裝有那么嚴格的標準了。2008年金融危機之后，華爾街成為眾矢之的，一時間處于輿論的風口浪尖，憤怒的美國民眾把一切罪責歸咎于華爾街，還開始了“占領華爾街”運動。而工資下降、長時間工作、刻板的制度，導致人才流失嚴重。年輕的一代人更向往新鮮的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沒有人想要每天在一臺電腦的6個顯示屏之前坐16個小時。在這種情況下，華爾街公司對員工的制衡也小了很多。從一些投行的高層變革來看，好多刻板嚴厲的合伙人都走了，而親民友善的則留了下來。高盛集團新任總裁大衛(wèi)·所羅門在業(yè)余時間還干著一個當音樂DJ的副業(yè)，這在以往的華爾街都是難以想象的。

另外，從更實際的角度來講，華爾街上大部分的后臺員工根本就不需要見客戶，IT、運營、法規(guī)、人事等部門的工作人員大部分時間都只需要見內(nèi)部人員。如果公司是在和Facebook、谷歌、亞馬遜爭奪IT方面的人才，在給的錢沒有人家多，而在著裝上還有一堆要求的情況下，人才當然會流失。

早在幾年前，高盛的電腦工程師們就開始穿休閑裝上班了。其他的部門，比如人員最多的運營部門，那里的主管開始以“可以穿休閑裝”作為獎勵手段，比如項目做得好，可以穿一個月休閑服。但這種行為反而引起員工反感：既然可以穿得休閑一些，為什么還非得逼著員工穿正裝。

另外，女性員工的正裝標準其實沒有男性員工那么嚴格，很多女性高層領導早就開始穿一些高檔的裙裝。如今，在華爾街工作的女性非常喜歡追求健美的身材，好多女職員都會特意選擇露出胳膊的衣服。胳膊上完美利落的肌肉線條，是毅力和力量的象征，這非常給職場女性加分。

男性員工如果選擇穿西服，一般不容易犯錯，但偶爾還是會在新人的身上看到“雷區(qū)”，比如，西服后面沒有剪開，西服袖子太長導致里面的白襯衫袖子沒有露出來，襯衣領子、袖口和衣身的面料不是同質(zhì)地同顏色的，或者露出的襪子顏色不合適，等等。

更可貴的是，男人們也學會了在細節(jié)處體現(xiàn)心思。有些人會搭配獨具特色的領帶，現(xiàn)在還流行領帶和襪子顏色圖案相呼應。每周五，大家都會穿得更加休閑，交易員們也會穿上格子襯衫。而在正式場合之外，當下華爾街流行的是“midtown uniform（中城制服）”：在襯衫外套一件保暖馬甲。各投行甚至紛紛推出了帶有自家標志的套頭衫和馬甲，一件帶有“高盛”標志的馬甲足以讓你在早晨擠地鐵的時候昂首挺胸。

不知道這次著裝標準的調(diào)整，究竟是華爾街順應時代潮流做出的積極改變，還是因為不復當年輝煌而對外界的又一次妥協(xié)，就讓時間來給我們答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