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域銀行網點布局與農村信貸資金流動

莫 媛, 沈坤榮

(1.南京大學 商學院, 江蘇 南京 210093； 2.南京財經大學 金融學院, 江蘇 南京 210023)

充足的金融資源供給是實現鄉村振興的重要支撐。根據第五次全國金融工作會議及中央農村工作會議精神，推動各類涉農銀行業機構回歸本源是農村金融工作的著力點。然而，據抽樣統計[1]，2017年末東部發達地區農信社存貸比為67%，中西部欠發達地區存貸比更低，僅37.8%，表明農村信貸資金是外流的，且欠發達地區資金外流問題更嚴重。

張杰[2]認為金融體制中競爭因素和激勵機制的“短缺”不可能通過大量設立商業銀行和創造金融市場的方法來彌補。資金流動是形成總體資金均衡收益率和統一的金融市場的必經階梯，金融資源的向外流動本身就是在為中國的金融市場化進程作實質性的貢獻。賈春新等[3]卻指出，銀行分支機構的設立，有利于銀行爭奪、控制和配置金融資源。截至2017年末，在機構網點方面，我國東部地區占比最高，為40.3%，中部和西部地區次之，分別是23.9%和26.5%，東北地區最低，僅9.3%。在涉農貸款方面，我國東部地區占比仍為最高，達44.4%，中部和西部地區次之，分別是22.2%和26.3%，東北地區最低，僅7.1%(1)根據中國人民銀行《中國區域金融運行報告2018》中的相關數據整理得出。。可見，銀行網點的地理分布幾乎決定了涉農貸款的分布。

那么，在“互聯網金融服務在城市已經取得巨大成功，但在農村見效甚微”[4]的背景下，縣域銀行網點在農村金融市場上介入了何種性質的交易，形成了什么樣的市場聯系？縣域銀行網點是充當了農村信貸資金的抽水機還是引水渠角色？其傳導機制是什么？這些問題的解決不僅可以科學優化農村金融資源配置，為政府在金融市場化改革背景下完善農村金融體系提供更多的政策選擇；更重要的是，通過對不同類型銀行和不同經濟水平的農村地區網點的比較研究，探尋縣域銀行網點布局與農村信貸資金流動關系的規律。

一、縣域銀行網點對農村信貸資金流動影響的研究分歧

著名的“盧卡斯之謎”描述了國別研究中資本流動的非逐利特征，Boyreau-Debray& Wei[5]利用中國省域數據對此特征做了進一步驗證，對我國東中西部的相關研究也得出了相似的結論[6]。目前對此現象的解釋主要有三種：一是研究中遺漏了對經濟結構有影響的基本要素，如技術差異、遺漏的生產要素、政府政策和制度結構等[7]。二是資本市場的缺陷，主要指主權風險和信息不對稱。欠發達地區由于市場機制成熟度、政局穩定性等稟賦條件相對較弱，導致資本要素源源不斷流向發達地區[8]。三是地方政府的干預行為，在銀行領域表現為阻礙非本地銀行進入，本地銀行系統不成熟或者銀行壟斷都可能導致當地信貸約束[9]。王守坤[10]基于省區樣本研究認為分割市場的干預政策是政府間博弈的一個占優均衡。

與之相比，進入農村金融市場的資金供給主體能否進入、是否合法，則是政策安排的結果。隨著農村金融制度的市場化改革，與價格渠道和財政渠道外流資金相比，銀行類金融機構是近年來農村資金外流的主要渠道[11]，信貸資金的流出加劇了農村資本的短缺。因此正規金融組織是影響農村信貸資金流動的直接原因。針對銀行網點與縣域資金流動的關系問題，學界主要存在兩種觀點：

第一種觀點，增設銀行網點有利于信貸資金的本地投放。銀行間的競爭主要是通過各地的分支機構展開，銀行網點的增設能夠促進金融市場的競爭，進而推動金融市場的完善和經濟的增長[12]，具體表現在銀行貸款質量的提高[13]、普惠金融服務的深化[14]，以及農村農業機械化的發展和產品附加值的上升等方面[15]。田杰[6]以新型農村金融機構為例，指出其主動放款能夠抑制本地農村資金外流，且具有示范效應。王修華等[16]發現縣域金融機構數量增加后，整體縣域資金外流的現象并不明顯，而農戶資金獲得提升的現象明顯。吳雨等[17]同樣發現縣域銀行網點增加對家庭獲得正規信貸具有促進作用；家庭所在縣(區)每萬人銀行網點數增加1個，家庭受信貸約束概率下降3.7%。賈春新等[3]認為我國銀行分支機構是外生的金融發展變量，銀行分支機構數量的變化是金融發展理論研究的天然實驗。他們以國有銀行為例，發現銀行競爭提高了投資效率，促進了經濟增長，并通過東中西部的分樣本研究進一步指出銀行分支機構的增減對銀行競爭格局的邊際影響存在區域差異，銀行分支機構對經濟增長的影響在中西部顯著弱于東部。這為本文考慮資金流動特征的地區差異提供了思路。

第二種觀點，增設銀行網點會加劇農村資金外流。銀行網點是配置貨幣資金的一種組織資源，金融資源的流動主要依靠跨區域經營的金融機構在其內部進行統一調配而實現。譚燕芝等[18]基于2005—2012年縣域經濟和新增網點數據，發現新增金融機構對資金外流的影響約占金融機構資金外流總影響的48%，估算得到農村金融機構每新增一個網點，當期人均資金外流增加4.8～6.2元，次年繼續增加5.2～9.0元。從審批制度看，很多涉農金融機構將吸收的存款大部分通過本銀行系統上存至總行，使得資金脫離本地乃至農業領域[19]。即使是成立了三農金融事業部的農業銀行，由于貸款審批團隊仍建在省級和地市級，與農村一線距離較遠，所以也未能全力推動涉農業務的發展[20]。從業務設置看，程郁[21]指出農業銀行和郵儲銀行涉農貸款雖有增加，但仍是農村信貸資金凈流出的最主要渠道，農村商業銀行中間業務的擴張也增加了資金流出。從集群效應看，商業銀行與農信社在網點布局時存在一定程度的羊群效應[22]。原先某地區銀行網點越多，就越能吸引其他銀行來該地增設網點。

綜上所述，圍繞縣域銀行網點擴張對農村資金流動影響的問題，根據不同研究對象、不同研究期間取得的研究成果存在分歧。首先，縣域銀行網點的設置兼具了準入政策設計和逐利市場機制的雙重特征，如果研究對象僅為一類銀行或某幾家銀行，往往容易忽略上述雙重特征。其次，農村信貸資金流動是個長期持續的過程，伴隨著農村金融制度市場化改革的深入，農村信貸資金流動在不同時期也可能呈現出不同的動態特征。現有研究大多數采用常規面板數據的普通最小二乘法和兩階段最小二乘法估計，容易忽視農村信貸資金流動的動態特征。鑒于此，本文擬運用系統廣義矩估計法(下文簡稱GMM)研究不同類型銀行、不同樣本期間縣域銀行網點布局對農村信貸資金流動影響的異質性，以期更全面地厘清縣域銀行網點布局對農村資金流動的作用機制。

二、研究假說與模型設計

(一)研究假說

在農村金融市場準入制度實施前后，我國農村銀行業網點布局經歷了從計劃經濟走向市場經濟、從收縮合并轉向增設擴張的過程。綜合現有文獻觀點本文提出以下待檢驗的假說。

“中心—外圍”理論認為，區域經濟發生集聚演化后，將形成以制造業為“中心”和以農業為“外圍”的生產模式，銀行網點設置往往也會形成城鄉空間分布上的“中心—外圍”結構。根據譚燕芝等[18]地域匹配結果，截至2015年全國銀行業金融機構營業網點總數達到216839個，其中縣域農村網點數占比高達80.17%，而城市網點數占比僅19.83%。汪小亞[23]指出，在城鄉二元結構體制背景下，農村大量農業剩余和資本轉移到城市工業部門，其中，資金的輸送主要是通過國有銀行分支機構完成的。截至2015年，大型商業銀行的縣域網點數占縣域銀行網點總數的比重雖然僅為27.14%，但占其全國網點數比重卻高達70.17%。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說1：整體而言，縣域銀行網點是農村地區資金外流的主要渠道，即縣域銀行網點的增設會引起農村信貸資金凈流出規模的增加。

公共利益論認為，政府管制在市場失靈的領域能發揮資源配置的作用，維護社會公共利益，達到帕累托改進。金融體系具有公共產品特性，由于銀行業存在負外部性、信息不對稱及內在不穩定性等問題，政府規制非常必要[24]，其中準入規制是最為重要的規制方式之一。從1999年起，多地將原農村信用社(2)本文沿用了農村信用社這一概念，指農信社系統，包含一級法人農村信用合作社、農村合作銀行和農村商業銀行等產權組織形式，下文簡稱農信社。縣(市)—鄉(鎮)二級法人體制改制為縣(市)一級法人體制，業務經營也是嚴格按照縣級行政區劃分割。這種對業務地理范圍的限制使得農信社可以在縣域范圍內調劑和集中使用資金。《村鎮銀行管理暫行規定》則明確要求村鎮銀行不得發放異地貸款。譚燕芝等[25]研究指出，“農村類”金融機構由于扎根縣域，其具體的政策制定會依據地方的經濟特點，更多地發揮了服務三農主力軍作用，而“商業類”金融機構更傾向于服務工業企業等規模客戶。國有商業銀行信貸權限的集中上收、郵政儲蓄銀行批發貸款的授信模式以及股份制商業銀行資金集中的管理制度引發諸多質疑。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說2：本地法人銀行增設網點有益于擴張本地市場份額，抑制資金外流；非本地法人銀行網點則由于逐利動機傾向于轉移本地資金。

在研究金融發展和經濟增長關系方面，Patrick[26]提出供給領先型和需求追隨型兩種發展模式。供給領先型強調金融發展對經濟的促進作用，而需求追隨型認為金融發展只是對經濟增長的被動反應。在經濟發展早期階段，供給領先型發展模式占主導，隨著經濟進一步發展，需求追隨型發展模式逐漸占主導。林毅夫和姜燁[27]的“最優金融結構理論”從金融體系與實體經濟匹配性的角度分析了銀行業發展對經濟增長的影響。他們認為，對于處于不同發展階段的經濟體而言，要素稟賦結構與要素價格是不一樣的，經濟的資本密度應該內生于其要素稟賦結構。如果金融結構與經濟結構相匹配，將有利于經濟的發展和增長；反之，則會起阻礙作用。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說3：經濟發達縣域銀行網點的設立促進了信貸市場競爭，提高了信貸可獲性，從而減少了信貸資金的流出；相反，經濟欠發達縣域銀行網點的設立增加了農村資金外流的渠道，從而加劇了信貸資金的流出。

(二)模型設計

新古典經濟學家們在自由競爭和要素充分流動的假設下認為：根據生產要素邊際產出遞減規律，在資本有效配置的市場中，資本應從邊際產出低的地區流向邊際產出高的地區，使得地區之間資本邊際產出趨同，資本在區域間的流動達到均衡。因此，如果沒有制度障礙和政策調整，地區資本應遵循市場逐利機制實現最優規模。

NFit=c+β1×GDPi1+β2×MPKit+μi+tt+εit

(1)

(1)式中，NFit為t時期i縣的信貸資金凈流入相對規模，以信貸資金凈流入絕對規模與經濟規模的比值來表示；GDPi1表示樣本i縣的初始稟賦，選用樣本初期地區生產總值予以控制[5]；MPKit表示t時期i縣的資本邊際產出，μi表示i縣的個體效應，tt表示年份的固定效應，εit為隨機擾動項。

參考賈春新等[3]的思路，更多的銀行分支機構進入縣域金融市場，自然會形成競爭。如果網點數量的增加僅僅是通過增強競爭的方式影響資金流動，那么農村信貸資金流入只是出于農村金融市場結構的變化。引入市場競爭度的變量后，若網點數對農村信貸資金凈流入的影響仍然顯著，則說明現實依賴第二條路徑。在(1)式的基礎上，我們引入關鍵變量銀行網點數和其他控制變量。

NFit=c+β1×GDPi1+β2×MPKit+β3×Outletit+β4×Compit+β5×Contlit+μi+tt+εit

(2)

NFit=c+β0×NFi,t-1+β1×GDPi1+β2×MPKit+β3×Outletit+β4×Compit+β5×Contlit+μi+tt+εit

(3)

(3)式為動態面板模型。黃惠春和楊軍[29]認為，在降低農村金融市場準入限制后，縣域農村金融市場結構是由金融機構競爭行為和績效所決定，并非外生于政府的政策主張，鑒于此，本文認為縣域銀行網點數與農村信貸資金流動規模也可能存在反向因果關系，縣域銀行網點數為潛在的內生變量。考慮(3)式中存在被解釋變量的滯后項、遺漏變量及潛在內生變量，本文采用系統GMM方法進行估計，以解決OLS和固定效應估計參數的有偏性和不一致性問題，并減輕內生性問題的影響[30]。GMM估計包括一步法和兩步法，由于兩步估計參數的標準差存在向下偏倚，所以一步估計法常應用于經驗研究，本文選擇一步系統GMM估計法。

三、縣域銀行網點布局對農村資金流動影響機制的實證分析

(一)樣本選擇及數據來源

江蘇省從南到北經濟發展水平呈梯狀分布，縣域之間經濟結構差異明顯，與我國區域發展不平衡的特征基本相似。本文選取江蘇省的37個縣(市)(3)蘇南地區的江陰市、宜興市、溧陽市、常熟市、張家港市、昆山市、太倉市、丹陽市、揚中市和句容市等10個縣(市)；蘇中地區的海安縣、如東縣、啟東市、如皋市、海門市、寶應縣、儀征市、高郵市、興化市、靖江市和泰興市等11個縣市；蘇北地區的豐縣、沛縣、睢寧縣、新沂市、邳州市、東海縣、灌云縣、灌南縣、洪澤縣、金湖縣、響水縣、濱海縣、阜寧縣、射陽縣、建湖縣和泗洪縣等16個縣(市)。為樣本，樣本期間為1997年至2015年，符合農村金融改革的漸進過程。本文數據來源于中國人民銀行南京分行的調查統計及《江蘇省統計年鑒(1998—2016年)》。

本文選用信貸資金流動規模占地區生產總值的比重來衡量信貸資金流動水平，資金流入占比與資金流出占比之差反映資金凈流入的相對規模。首先，對樣本縣(市)銀行網點數及資金流動占比逐年取均值，觀察銀行網點數與農村信貸資金流動的逐年變化趨勢(見圖1)。整體來說，農村信貸資金流入占比和資金流出占比均呈現增長趨勢，且流出規模大于流入規模，即農村信貸資金近年來持續處于凈流出狀態。資金凈流入相對規模和銀行網點數均值變化趨同，呈現出樣本前期下降而后期回升跡象。分機構看，本地法人銀行網點數相對穩定，股份制銀行網點數和大型銀行網點數則呈現出先降后升趨勢，尤其是1998年至2006年期間，大型銀行網點數明顯減少(4)1998年中國人民銀行印發《關于落實國有獨資商業銀行分支機構改革方案有關問題的通知》(銀發[1998]425號)，該通知提出的方案對四大國有銀行分支機構的撤并提出具體要求：人均存款50萬元以下的營業網點全部撤銷，50～100萬元的營業網點部分撤銷，100～150萬元的營業網點合并。，整體趨勢與農村金融市場準入制度的變遷歷程基本一致。

圖1 全體樣本縣銀行網點數與信貸資金流動趨勢

接著，分別對發達地區和欠發達地區的銀行網點數及資金流出(入)占比逐年取均值，考察經濟發達地區和欠發達地區信貸資金流動趨勢的差異。本文設定經濟發達地區為蘇南縣域，經濟欠發達地區為蘇中和蘇北縣域。圖2顯示，一方面，無論是資金流入還是資金流出，欠發達地區資金流動的相對規模比發達地區都高，但是，欠發達地區資金凈流入相對規模卻比發達地區少，揭示了樣本期間欠發達地區存在信貸供給和需求結構不匹配的問題。另一方面，欠發達地區銀行網點數少于發達地區，但離散程度更大。樣本中欠發達地區銀行網點數均值為176個，發達地區銀行網點數均值為343個，欠發達地區銀行網點數均值為發達地區的51.31%，但其變異系數卻是發達地區的兩倍。鑒于此，本文推測欠發達地區銀行網點布局受準入規制的影響更大。

圖2 分區域樣本縣域銀行網點數與信貸資金流動趨勢

(二)實證結果

圖1和圖2是僅對銀行網點數與信貸資金流動規模兩變量趨勢的初步分析，為更準確評價兩者的關系，還需結合實證模型進行進一步估計。相關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如表1所示。

表1 相關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分析結果

依據上述思路，本文采用Stata軟件運用系統GMM估計法檢驗縣域銀行網點布局對農村信貸資金流動的影響。表2中AR(1)和AR(2)檢驗顯示殘差序列的差分存在一階序列相關，但不存在二階序列相關。Sargan檢驗顯示，工具變量的選擇是合理的，不存在過度識別問題。

模型1至模型4是全體樣本的回歸結果；模型2和模型3分別檢驗縣域貸款市場競爭度和存款市場競爭度對農村信貸資金流動的影響差異；模型4是分銀行類型的研究，將縣域銀行分解為本地法人銀行、大型銀行和股份制商業銀行，以檢驗不同類型銀行網點數對農村信貸資金流動的影響差異；模型5至模型8是分時期的研究，以2006年底實施準入新政為依據，將樣本劃分為1997—2006年和2007—2015年兩段時期；模型9至模型12是分區域的檢驗，以經濟發達程度為依據將樣本劃分為經濟發達地區和經濟欠發達地區。模型5至模型12也可以看作是對全體樣本回歸結果的穩健性檢驗。根據表2回歸結果，銀行網點數和市場競爭度變量系數顯著性和方向不完全相同，但大部分顯著的控制變量符號基本一致，這也是對全體樣本所得結論穩健性的佐證。

表2 縣域銀行網點布局對農村信貸資金流動影響的實證結果

續表2

資本邊際產出-8.271***-8.679***0.567**0.671***-1.831**-1.686**(2.140)(2.189)(0.148)(0.191)(0.894)(0.858)銀行網點數-0.027*-0.034*0.896*0.495(0.016)(0.019)(0.517)(0.431)本地法人銀行網點數2.740***2.595**(1.018)(1.022)股份制銀行網點數-0.995***-1.029***(0.305)(0.310)大型銀行網點數1.442***1.564***(0.392)(0.410)存款市場競爭度貸款市場競爭度1.892**0.466*0.987*(0.929)(0.254)(0.589)農業比重-2.785-1.258-0.667**0.0670.3740.956(2.617)(2.703)(0.258)(0.377)(0.784)(0.850)政府經濟行為0.1860.318-0.338-0.556**0.4702.057(0.451)(0.447)(0.246)(0.276)(0.402)(1.437)利率市場化水平-0.799***-0.724***-0.057**0.006-0.0600.039(0.256)(0.254)(0.026)(0.025)(0.124)(0.145)法律信用因素0.502**0.472**-0.011-0.0160.6400.237(0.199)(0.188)(0.010)(0.012)(0.650)(0.651)常數項6.8704.388-0.052-1.116**4.684-0.554(5.132)(5.152)(0.269)(0.522)(3.207)(4.196)Sargan Test11.8713.0214.6414.6217.5919.10AR(1) Test-2.32**-1.78*-4.24***-3.46***-2.24**-3.03***AR(2) Test-0.46-0.60-1.410.09-0.28-0.03Observations33333316090351405樣本數(個)373710102727

注：*、**、***分別表示該檢驗值在10%、5%和1%的置信水平上顯著；括號中為標準誤。

首先，整體而言，縣域銀行網點布局對農村信貸資金流動的影響是由兩條路徑共同作用的。與假說1不一致的是，新增縣域銀行網點并未引起農村信貸資金更大規模的流出，而是引入更多資金；同時，銀行網點的增設提高了金融市場的競爭度，競爭促使銀行以提高服務質量等方式占有更大的市場份額。研究發現，模型2中的貸款市場競爭度在10%的顯著性水平上為正，模型3中的存款市場競爭度在5%的顯著性水平上為負，表明縣域存款市場競爭度的提升顯著加劇了農村信貸資金的流出，而貸款市場競爭度的提升則顯著加大了農村信貸資金的流入。由此可見，如果銀行增設網點目的在于完成儲蓄存款任務，那么銀行網點往往會通過系統內資金調度而分流大量可貸資金。1998—2001年國有商業銀行撤并后保留下來的銀行網點大多僅作為吸收儲蓄的機構，并不開展貸款等金融服務，造成了農村信貸資金的大量外流。相反，如果銀行增設網點的目的在于獲取更大的貸款市場份額，則有助于增加市場信貸總供給，抑制資金外流。

其次，比較本地法人銀行和非本地法人銀行網點的作用機制，此處將非本地法人銀行進一步劃分為股份制銀行和大型銀行。一是本地法人銀行，本地法人銀行網點增設有助于農村信貸資金的流入，與假說2內容一致。以農信社為例，根據2017年國家統計局數據，我國共有鄉鎮級區劃數39888個，每個鄉鎮平均擁有1.96個農信系統的網點，可以說農信社網點覆蓋做到了下沉至村。作為地方性法人機構，農信社借助良好的地緣和業緣優勢，長期以服務三農為主要經營目標。在財務核算方面，農信社主要以鄉鎮和市級聯社為單位統一核算，且省聯社不得無償調動農合機構資金，這在一定程度上杜絕了資金被抽調，保證農信社資金多運用于本地。2010年以來，監管當局也不斷鼓勵縣域法人金融機構將新增存款主要用于當地貸款，進一步抑制了縣域信貸資金的流出(5)2010年中國人民銀行同銀監會制定印發《關于鼓勵縣域法人金融機構將新增存款一定比例用于當地貸款的考核辦法(試行)》(銀發[2010]262號文)第五條指出，縣域法人金融機構中可貸資金與當地貸款同時增加且年度新增當地貸款占年度新增可貸資金比例大于70%(含)的，或可貸資金減少而當地貸款增加的，考核為達標縣域法人金融機構。。

二是股份制銀行，實證結果顯示，股份制銀行網點的增設顯著加大了農村信貸資金流出，與假說2內容相符。隨著農村金融市場的發展，盡管一些股份制銀行紛紛進駐農村市場尋找新的業務和利潤增長點，但是由于準入管理的規定(6)2001年中國人民銀行印發《中國人民銀行關于進一步規范股份制商業銀行分支機構準入管理的通知》(銀發[2001]173號文)規定，股份制商業銀行的機構發展需與當地經濟發展、市場需求相適應; 擬設立網點的城市具有良好的經濟發展前景和市場潛力，城市國內生產總值(GDP)應達到100億元，各項存款余額應達到300億元。，大多數銀行僅設立了縣級分支機構，很少在村鎮布點。2009年為促進股份制商業銀行、城商行更好服務地方經濟和中小企業發展，監管當局適當放寬了中小商業銀行分支機構的市場準入限制(7)2009年中國銀監會印發了《關于中小商業銀行分支機構市場準入政策的調整意見(試行)》(銀監辦發[2009]143號文)，“已在省會(首府)城市設有分行的股份制商業銀行，在該城市所在省(自治區)內的其他城市再申請設立下設分行和支行，不再受數量指標控制。城市商業銀行在法人住所所在省(自治區、直轄市)內設立分支機構，不再受數量指標控制。股份制商業銀行和城市商業銀行在同城設立支行，不受數量指標控制”，“鼓勵股份制商業銀行優先到西部、東北等金融機構較少、金融服務相對薄弱地區設立分支機構；支持城市商業銀行按照‘三步走’原則建立分支機構網絡，即先省內、后省外，先本經濟區域、后跨經濟區域，最后向全國輻射”。。數據顯示，僅2010年全年城商行跨區新建了103家異地分支機構，截至2011年末城商行在長三角、環渤海以及珠三角等發達地區聚集的分支機構數量占比達72%[32]。由此可見，股份制銀行基于逐利目標，在資金的調度上出現由欠發達地區向發達地區轉移的現象。這與張強等[33]測算出股份制商業銀行網點布局效率明顯優于國有銀行和地方商業銀行的結果相一致。

三是大型銀行，大型銀行網點布局對農村信貸資金流動的作用在準入新政前后的表現恰好相反，與假說2內容不一致。在樣本前期，增設大型銀行網點加大了農村信貸資金凈流出規模，而在樣本后期增設大型銀行網點則是加大了農村信貸資金的凈流入規模。從1998年起，國有商業銀行開始了大規模的機構撤并工作。以農業銀行為例，從1986年到1997年，農業銀行機構總數處于增長態勢，從3.79萬個增加到6.37萬個。1998年起，農業銀行開始撤并分支機構，縣域以下的分支機構和營業網點由于業務規模小、人均利潤低成為撤并的重點對象，高達2.44萬個。同時，國有銀行在授權授信上逐步上收和取消縣市支行的貸款審批權，貸款審批權集中在總行和一、二級分行，總、分行直貸、點貸規模不斷擴大。國有商業銀行網點的撤并和貸款審批權上收，以及郵政儲蓄的轉存制度致使基層網點“只存不貸”，一方面直接導致大量信貸資金從農村流向城市和經濟發達地區，另一方面導致銀農關系疏遠，加深了銀農間信息不對稱的程度，抑制了資金在當地的有效投放。在樣本后期，隨著新農村建設的推進以及三農政策的實施，2007年郵儲銀行正式掛牌，2008年和2016年農業銀行和郵儲銀行分別試點三農金融事業部，大型銀行紛紛重返農村金融市場。截至2016年底，農業銀行在全國有19個省的20家一級分行(含寧波分行)下轄縣與機構參與三農金融事業部試點，試點縣域農業銀行的人員、存貸款占全行縣域的80%左右，縣域貸款余額達3.18萬億元，同比增速11.09%，高于全行平均水平1.47個百分點。郵儲銀行共有營業網點39927個，其中，縣域及以下網點數達28440個，占全部網點的71%以上(8)數據來自中國人民銀行《中國農村金融服務報告2016》。。結合我國大型銀行的改革方案可以發現，大型銀行的發展戰略與國家宏觀調控政策息息相關，下沉經營管理和決策重心有利于強化大型銀行網點對“三農”和縣域業務的支持保障能力。模型4中大型銀行網點數變量系數在整個樣本期間也顯著為正，本文推測，在政府干預和特殊利益的驅動下，大型銀行集權式信貸管理模式會加劇農村信貸資金的外流，但是類似三農金融事業部的業務下沉模式則有利于大型銀行縣域網點的本地信貸資金投放。

再次，比較不同地區銀行網點的作用機制。經濟發達縣域銀行網點數對農村信貸資金流動的影響也屬于兩條路徑共同作用的結果，銀行網點數量的增加顯著加劇了農村信貸資金的流出，而貸款市場競爭度的提高卻又顯著抑制了農村信貸資金的流出。經濟欠發達縣域銀行網點對農村信貸資金流動的影響符合第一條路徑，即銀行網點的設立促進了縣域銀行業競爭，提高了信貸可獲性，減少了信貸資金的流出，與假說3并不完全一致。從農村金融市場供給主體的競爭關系來看，欠發達樣本地區的本地法人銀行、股份制銀行和大型銀行網點數的結構均值從期初19∶41∶40轉變為期末的28∶37∶35，經歷了結構性大調整。由此可見，大型銀行和股份制銀行在欠發達地區新增網點，會與原市場上的農信社之間形成互補關系，形成合作性金融、商業性金融和政策性金融分工協作的農村金融體系，完善了金融供給結構。對于發達地區，樣本地區本地法人銀行、股份制銀行和大型銀行網點數的結構均值從期初的19∶41∶40轉變為期末的19∶44∶37，結構上增加的主要是股份制銀行網點，說明原本就集聚了眾多股份制銀行網點的發達縣域，由于羊群效應的存在，其他商業銀行仍會陸續進駐，新設網點與原有存量網點之間常常是基于原有市場、原有業務的同質競爭，新增網點僅是農村金融市場外延量的變化。毗鄰經濟更發達的南京、蘇州等中心城市，蘇南縣級區域的金融資源更易被吸引和流失，當然，這也體現出整個蘇南地區金融市場一體化程度較高，市場機制成為引導區域資本流動的主要力量。

最后，主要依據模型1和模型2的回歸結果分析其他控制變量。資金凈流入滯后一期變量至少在5%置信水平上顯著，且為正，表明農村信貸資金流動趨勢具有一定的持續性，若要改變農村信貸資金流動的狀態是個持續漸進的過程。地區初始稟賦變量在1%的置信水平上顯著，且為負，但是，樣本初期該變量符號為正，表明在大型銀行撤并網點進行集約化經營改革的背景下，短期內資金會流向初始稟賦高的地區，但是長期來看農村縣域間信貸資金流動總體上存在收斂趨勢。資本邊際產出變量至少在5%的置信水平上顯著，且為負，說明現實中信貸資金并未完全遵循資本逐利的特性，有學者認為這是由強金融控制政策下的縣域農村金融市場分割所致[31]。農業比重變量在10%的置信水平上顯著，且為負，農業生產具有周期長、自然災害頻繁和范圍廣泛等特點，農業風險極易引發信用風險，與非農部門相比，較低的農業投資收益率對投資者缺乏吸引力，極大地影響了農村金融機構發放支農貸款的積極性，大量農村信貸資金離農、脫農。利率市場化水平變量在全體樣本中不顯著，但是在樣本后期及經濟發達地區樣本中顯著，且為負，表明利率市場化程度越高，農村信貸資金流入規模越大。2013年起我國貸款利率上限全面放開，更大的上浮區間有利于激勵更多的社會資本參與農村金融機構，尤其在市場基礎更完善、制度環境更寬松的經濟發達地區，利率市場化對信貸資金的吸引力比欠發達地區更顯著。法律信用因素在5%的置信水平上顯著，穩定的農村信用環境對改善農村貸款質量具有重要意義。根據金融生態環境理論，金融生態環境質量越高的地區，越能吸引資金的流入。實踐證明，通過預先進行客戶信用調查并預授信的方式有助于提高農村經濟主體金融服務的可得性。政府經濟行為變量不顯著，這或許意味著農村信貸資金流動是發生于縣域之間或更大范圍的宏觀層面的現象，地方政府的經濟行為并未顯著影響到農村地區的信貸資金流動。

四、結論和啟示

本文基于1997—2015年江蘇省37個縣(市)樣本，采用系統GMM法分析了縣域銀行網點布局對農村信貸資金流動的影響。研究結論顯示：整體而言，縣域銀行業金融機構網點的增設會增加農村信貸資金凈流入的規模。存款市場的競爭會導致農村資金凈流出規模增加，只有形成貸款市場競爭才能抑制農村資金凈流出。本地法人銀行增設網點有益于擴張本地市場份額，抑制資金外流，表現為引水渠效應；股份制銀行增設網點由于逐利動機傾向于在系統內轉移本地資金，表現為抽水機效應；放寬市場準入前，大型銀行的集權式信貸管理模式導致大型銀行縣域網點成為農村信貸資金外流的主渠道，放寬市場準入后，大型銀行三農金融事業部的業務下沉模式則有利于大型銀行縣域網點的本地信貸投放。分地區而言，經濟發達縣域銀行網點的增設形成了市場內部的同質化競爭，引起農村資金凈流出規模增加，而經濟欠發達縣域銀行網點的增設則通過提升市場內部的差異化競爭，減少了信貸資金規模的凈流出。

對此，第一，應引導不同類型銀行形成差異化的市場定位，力圖形成“多層次，有主導，廣覆蓋”的市場格局。由于資金、技術和市場定位的差異，不同的銀行不可能在不同的農村金融市場上達到相同的貸款水平。根據“最優金融結構”論，以中小金融機構為主的金融結構更適合向農村經濟主體提供貸款。對本地法人銀行而言，一方面，提高信貸支農的政策要求，例如2019年1月銀保監會發布《關于推進農村商業銀行堅守定位強化治理提升金融服務能力的意見》，要求新增貸款用于當地的比例大于等于70%，涉農及小微企業貸款占比逐年上升至超過80%，另一方面，降低民間資本的準入門檻，較高的門檻限制不利于吸引資本流向農村地區。以2006年準入的村鎮銀行為例，其發起人制度限定單一非金融機構企業法人及其關聯方持股比例不得超過10%，弱化了民間資本參與農村金融的積極性。對大型銀行而言，自身資本實力雄厚且占有政策優勢，根據2017年《政府工作報告》中“鼓勵大中型商業銀行設立普惠金融事業部”的要求，應簡化決策過程，下沉業務資源，下放決策權限。

第二，不同地區金融供給主體結構的選擇應以適應地區經濟需求為依據。經濟發達的農村地區宜選擇需求追隨型金融供給模式，這些地區金融一體化程度較高，市場競爭對微觀主體經濟行為具有較強的約束力。經濟欠發達的農村地區宜選擇供給領先型金融供給模式。在農村金融市場競爭不太充分的條件下，逐步增加地方法人銀行和大型銀行的縣域物理網點甚至線上網點，培育金融市場及完善金融體系。

第三，農村資金外流不只與縣域銀行網點布局有關，歸根結底還是農村金融市場體系建設的問題。金融當局和地方政府應主動承擔農村金融市場的拓荒成本，政府可以通過制定農村信貸風險適度轉移分散等金融優惠政策及農業產業優惠政策引導農村資金回流。健全農村金融的法律法規，有條件地放開農村金融市場利率，完善農村金融市場的生態環境，最終擴大農村金融服務的供給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