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寶玲,羅必良
(1.西南大學 經濟管理學院,重慶 400715;2.華南農業大學 國家農業制度與發展研究院,廣東 廣州 510642)
農地流轉的主要形式是農地租賃。農地租憑屬于一種產權交易,表現為農地經營權的流轉。一般物品的產權交易,通常表現為物品的讓渡,是產權主體的轉換,具有交易的獨立性與市場出清的特性。但是,由于農地經營權依附于農戶承包權,使得農地經營權的流轉并不是交割式的市場出清,由此導致兩個重要特征:第一,在產權主體開放的條件下,任何進入土地經營的主體,只有得到該農戶的同意并實施產權讓渡才能獲得該土地的經營權。由此,作為承包主體的農戶具有“產權身份壟斷性”的特性。第二,由于土地的終極控制權屬于承包農戶,任何形式的農地經營權流轉在時間上不可能是永久性的,而只能是時段性的,即產權流轉具有“期限性”特征。農地租賃交易的達成意味著農地租約關系的形成,而農地租約期限成為影響農地經營權配置穩定性及有效性的一個重要標志。從契約理論來看,期限的長短表達了產權交易的靈活性,將影響投資行為主體的穩定性預期,最終導致不一樣的激勵效果[1]。Klein等[2]、Williamson[3]與Brickley等[4]認為,一個相對長期的合約不僅有助于締約雙方持續且穩定的合作關系的形成,還有助于投資激勵的形成,從而實現交易雙方的合作共贏。但在中國的農地流轉現實中可以觀察到,農地租約的期限實際上長短不一[5],尤其是短期租約普遍存在[6],甚至還有不定期租約現象[7]。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導致農戶選擇不同的租約期限呢?
已有研究對于上述問題從不同的角度進行了探究。鐘漲寶和汪萍[8]認為,農戶轉出農地使用權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彌補在家庭農業勞動力不足的情況下,通過農地使用權的流轉以維護農戶的承包權,并非僅僅是獲得更高的租金收入。這一解釋顯然說服力不足,因為農戶的農地承包權是基于農戶作為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而得的,具有“產權身份壟斷性”特征。徐珍源和孔祥智[9]強調了土地價值的作用,認為當農戶擁有較高價值的農地時,更傾向于短期流轉以實現其保障收益;而當農戶擁有較低價值的農地時,農戶傾向于長期流轉以實現其經濟利益。但現實中不得不考慮交易成本與風險問題,因而部分研究基于農戶流轉成本與風險收益視角解釋了期限的形成。農地流轉中,交易費用較高時,轉出戶與轉入戶均傾向于簽訂長期租約[10],但較高的交易費用也將迫使農戶選擇短期的租約[6]。可見,交易費用對于租約期限的影響并未達成共識,可能在于交易費用測度的困難以及評估方式的不同導致了不一致的判斷。鄒寶玲等[11]與李承檜等[12]基于社會學的角度,認為農戶缺乏足夠的社會保障而傾向于選擇短期租約,羅必良等[13]與羅必良[14]認為,農戶與承租戶之間的關系也影響其租約期限決策。總體來看,上述文獻并未強調農戶之間的異質性。
事實上,隨著鄉土社會的變遷、農地要素市場的發育以及勞動力流動性的增強,相對于傳統的純農戶,新一代農戶在家庭要素配置方面有更大的自由度,但也會因資源稟賦及行為能力差異而導致家庭就業結構及收入水平出現較大的差異,并且這種差異性通過自我積累的循環使得農戶間逐漸發生分化[15]。農戶分化也包括其對于農地定價及其依附性的轉變,從而導致農地流轉決策的差異。胡新艷和楊曉瑩[16]、陳雪婷等[17]與李榮耀和葉興慶[18]已然注意到了農戶分化現象及其對農地流轉的影響,但是更多地是針對農戶實際流轉行為以及流轉規模,對農地流轉期限的關注相對較少。事實上,由于農地流轉本質是農戶關于農地經營權的暫時性退出,從時間維度進行考察更有助于理解農戶分化對農地流轉造成的影響,從而更具有現實意義。
農戶分化歸根結底在于其對于農地的功能訴求發生了變化。傳統以農為業、以農為生的農戶傾向于將農地作為一種生計工具,看重的是農地的生存保障功能。而對于其他農戶而言,一方面,土地產權越發明晰,農地的財產性功能越發凸顯;另一方面,則可能將農地視為離農后的一種情感寄托,或者是與村莊集體保持聯系的紐帶。由此可推斷,農戶分化將導致農戶對農地功能的訴求從單一化轉向多元化,進而影響農地處置行為。因此,本文試圖基于農戶農地轉出行為的視角,考察農戶分化所隱含的農地功能訴求差異及其對農地租約期限選擇的影響,以求深化對農地流轉行為發生學意義的理解,并為此提供進一步的經驗證據。
農戶是集農業生產與社會功能于一體的基本單位。在以往的人民公社制度和戶籍制度等制度性約束下,農戶的各種生產要素配置普遍局限于以農為業、以農為生,能力上的比較優勢難以表達出來。因此,傳統的農戶實質上被強制同質化。但是,隨著管制的放松、制度的變革和市場化的快速推進,農戶獲得了越發強化的經濟民主權和要素處置權。作為理性經濟人,農戶有可能基于利益最大化原則,通過拓展要素的運作空間以謀取更高的經濟效益。一方面,將流動性較強的勞動力配置于相對收益率更高的非農產業以追求收益最大化;另一方面,則充分利用農地作為非農投資風險的“兜底”性保障以追求成本最小化。由此,農戶由封閉型的同質性的農業經營分化為開放型的異質性的多樣化經營。劉明軒和姜長云[19]指出,農戶目前主要分化為生產大戶(具有規模化、現代化經營能力)、生計型小農戶(種保障田、以農為輔)和傳統小農戶(以農為主、半商品化半自給)三種類型。郭曉鳴等[20]則進一步將農戶分為退出型、自給型、兼業型和發展型四種類型。綜合已有研究來看,對農戶分化的測度主要從三個方面:一是經濟層面,從農戶的就業結構、收入結構與收入水平來測度[18-21]。二是從農戶個體或家庭特征,諸如受教育程度、戶主年齡、生計資產價值和配置結構來測度[22-23]。三是與農村社會聯系的緊密程度,如是否擁有城鎮住房以及農地流轉參與情況來測度[24]。
綜上所述,農戶分化實際上表達了以農為業、以農為生在程度上與方向上的差異,具體體現在農戶家庭勞動力在農業與非農領域的配置和農業收入所占比重等。但是,已有研究鮮有將農戶對于土地的情感分化進行量化,并納入實證分析。事實上,土地作為一種人格化財產,是農民成為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的身份象征,導致農戶對農地存在較強的稟賦效應,因而一定程度上會抑制農地流轉[25]。而這種稟賦效應實際上是農戶土地情結的量化測度,其大小表達了農戶對于土地情感的強弱。通常而言,不同代際的農民關于土地的稟賦效應存在顯著性差異,而且老一代農民的稟賦效應更顯著[16]。另外,受教育程度的差異性應該作為農戶分化的一個重要體現[26],原因在于受教育程度能夠很好地反映農戶家庭的人力資本狀況,而人力資本是就業能力和生計方式決策的重要影響因素[26]。因此,本文將從就業、收入、情感以及人力資本等維度測度農戶分化程度。
農地作為一種固定資產,其功能維度與其產權屬性密切相關。在人民公社體制下,由于農地交易存在嚴格限制,導致農地不具有流動性,那么農戶對于農地的功能訴求也就被抑制了。但是,隨著制度變遷,農戶擁有的農地產權從承包經營權細分為承包權與經營權,給予了農戶更多的運作空間,使得農地的功能維度也豐富起來。農地作為一種自然資源兼生產要素,能夠與勞動結合而產生農業收益,同時也是一種財產資源,能夠通過流轉而產生財產性收益。另外,農地還是農村集體成員身份的象征。因此,可以將農地功能主要分為三個方面:一是生存保障。農地作為自然物,具有自然生產能力,是維持一定數量的動植物生命的手段,人類生存最需要的食品以及纖維等生產原料來自于農地的生物生產功能[27]。二是村莊福利。以農地歸屬作為身份表達的成員,能夠獲得集體成員之間的互惠互助,這種群的聯合力量和集體行動彌補了個體保障能力的不足,成為個人力量不足以對抗天災人禍時候的重要補充[28]。另外,村莊集體共同所有的公共基礎設施,覆蓋到村莊集體經濟組織成員的公共服務,也是農戶重要的福利保障。三是財產享益。農地具有生產資料和自然資源的雙重屬性,明確產權下的土地本質上是一種資產,因其具有財產增值和交換功能,可以通過參與經濟活動產生財產性收入[29]。隨著農地確權登記頒證工作的開展,農地產權在法律上得以明晰,并隨著農地要素市場的發育,其流動性增強,導致農地的財產屬性增強。
農戶的分化將決定對農地功能的不同訴求。而功能訴求的差異,將通過其農地處置方式進行顯化。農戶對于農地功能訴求的差異性可以歸結為兩種類型的農地依附,即生存性依附和商業性依附。一是對農地具有較強的生存性依附的農戶往往家庭收入水平較低,人力資本比較缺乏,以農業為主,家庭勞動力主要配置于農業生產;又或者家庭勞動力進入非農產業就業面臨的風險較高,穩定性較差。因此,這類農戶一方面需要土地的生產功能維持家庭生存;另一方面也需要村莊的福利支持。二是對農地商業性依附程度較強的農戶,一般家庭收入水平較高,家庭勞動力資源具有進入非農產業就業的比較優勢,勞動力兼業化程度較高。對于這類農戶而言,轉出土地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土地的生產功能極度弱化,但是農地還承載了一定的村莊福利,有些“戀土情結”比較強烈以及對于村莊歸屬感比較強烈的農戶,反而會更注意保護農地,珍惜農地,也意識到農地的增值潛力,將農地作為一種商業投資品,通過流轉獲得增值空間。
農戶流轉農地所實現的經營權交易意味著農地租約的形成。農地租約期限表示農戶在特定的時期內讓渡農地經營權,將可能的耕種收入轉換為其他形式的收入,實際上表達了農戶對于農地的不同福利保障功能需求的時間性。不難推想,如果農戶以農為業,即家庭勞動力中有較多的務農與兼業勞動者,那么更需要土地作為一種生存工具,因而其轉出農地更可能是短期的。如果農戶依賴于農業收入,那么更可能是一般性的自給自足的小農經營,更需要集體互惠。因此,農戶農地轉出很大程度上是權宜之計或投資于社會資本,傾向于約定一個期限相對靈活的關系型租約。如果農戶家庭人力資本較強,意味著其勞動力離農的可能性與潛力較大,弱化了其對于農地福利保障的需求,因而更可能達成一個相對長期的農地租約。
然而,合約的執行和履行也是很重要的。租約期限越長,那么合約執行過程中的不確定性越多,合約履行更難以保證。關于合約履行的實現可以通過三種途徑:一是借助司法體系的力量,這種力量包括其強制履行明確的、一致同意的合約條款的能力。二是合約的性質與總體特征作為締約與合約執行的重要因素。三是通過對違約的現實法律懲罰以及影響均衡行為的間接成本進行維護[30]。現實中,由于很難將未來的不確定性完全寫進合約,或者難以用雙方一致同意的語言表達出來,以及第三方可能難以識別條款原本含義而難以裁決糾紛,均導致不完全合約的普遍存在[31]。既然如此,那么一個兼具靈活性和適宜性的不完全合約將成為交易雙方的最佳選擇,而且很多交易活動是不完全的正式合約與關系合約同時匹配[14]。這主要是因為關系合約的自我履約機制有助于彌補不完全合約執行中可能出現的問題[32]。關系合約得以自我履行依賴于支持性的社會規范,其中最重要的社會規范就是互惠性[33],因為互惠性克服了交換的根本性問題——如何確保在沒有足夠法律和制度的情境下,交易方會履行交易合約[34]。由此可以推斷,對于歷來重人倫而輕契約的中國“人情社會”,農戶在農地流轉中將更可能形成關系型租約,即農地流轉可能是一種基于情感表達或防范個人與家庭風險等需求而延時回報、模糊回報的交換[35]。這意味著農地流轉可能成為農地福利保障功能轉換的路徑,如農地的關系型流轉便通過將農地流轉給村莊熟人,以實現社會資本投資,由此化解農戶對農地福利保障功能的依賴[36]。因此,在農地流轉中,農戶與承租戶之間的社會關系也是影響農地租約形成的關鍵因素。對此,轉出對象的身份特征很大程度上決定了農地租約的性質(是否是關系合約),而進一步所約定的租約形式,如書面形式還是口頭形式則表達了農地租約的正式程度,兩者都將影響農地租約的期限。因此,在考慮農戶分化與農地租約性質的影響下,可以構建如圖1所示的分析框架。

圖1 農戶分化與農地租約期限決策框架設計
本課題組于2015年初進行了農戶抽樣問卷調查。首先利用2012年的《中國統計年鑒》,按照各省份的總人口、人均地區生產總值(GDP)、耕地總面積、耕地面積比重(耕地面積占省份國土面積的比重)、農業人口占省份總人口比重和農業產值占省份GDP的比重6個指標的聚類特征,并結合中國7大地理分區,最終選定的樣本區域為9個省份(廣東、貴州、河南、江蘇、江西、遼寧、寧夏、山西和四川)。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根據上述6個指標對這9個省份的縣域進行聚類分析,并在各省份分別選擇6個縣,合計54個縣。最后,按人均GDP水平和地理分布在各縣抽取4個代表性鄉鎮(其中,在廣東和江西的樣本縣各抽取10個鄉鎮),每個鄉鎮選擇了一個行政村,每個行政村又選擇了兩個自然村,并在每個自然村中隨機選擇5個農戶。因此,9個省份的理想樣本量為240個。為了進一步加強區域間的比較,課題組將廣東省和江西省的樣本量增加到600個。最終發出調查問卷2 880份,回收有效問卷2 704,問卷有效率為93.89%。
一般來說,農戶在農地轉出中可能將不同的地塊轉給不同的主體。為了避免小塊而零碎的農地流轉會影響到分析結果的準確性,故在問卷設計中,課題組采用了如下的詢問方式:“在您家轉出的農地中,最大的地塊或多數的地塊轉給了誰?是否簽訂了合約?合約約定的期限有多久?……”。問卷結果表明,在2 704個樣本農戶中,轉出過農地的農戶樣本為614戶,因而農地租約亦為614份,其合約期限選擇情況如表1所示。

表1 樣本農戶的農地租約期限情況
農戶分化對農地租約期限的影響如表2所示。由表2可知,就總體而言,家庭務農與兼業勞動力數量越多,選擇農地租約期限為不定期的農戶比重越少,相對短期或相對長期的比重相當;家庭務農收入比重越高的農戶,選擇不定期租約的比重越高;家庭勞動力的文化水平越高,
選擇短期租約的農戶占比越少;稟賦效應越高的農戶,越傾向于選擇長期租約。

表2 農戶分化及其農地租約期限選擇
1.模型選擇
為考察農戶分化對農戶農地租約期限的影響,將農地租約期限設置為因變量,構建模型如下:
(1)
模型(1)識別了兩組基礎模型:模型I中,Ti表示第i個農戶轉出農地是否簽訂固定期限的農地租約,Ti=1表示不定期,Ti=0表示固定期限,屬于二值變量。X1i表示家庭務農與兼業勞動力比率,X2i表示家庭務農收入比率,X3i表示家庭高中及以上學歷勞動力比率,X4i表示稟賦效應,Dmi表示農地租約特征、農地特征、家庭特征、村莊特征以及其他控制變量等。α0為常數項,εi為隨機誤差項。模型II中,Ti表示第i個農戶轉出農地所簽訂的農地租約期限,Ti=4表示5年以上,Ti=3表示4—5年,Ti=2表示3年以內,Ti=1表示不定期,屬于離散的多值變量。
考慮到因變量為離散變量,當因變量取值為0或1時,采用二元Logit模型;當因變量取值為1、2、3或4時,采用多元選擇Logit模型。同時,為了便于解釋回歸結果,本文也匯報了自變量的幾率比。為了觀察估計方法的適用性以及模型結果的穩鍵性,筆者也采取多元Logit模型對其進行估計。考慮到可能存在樣本選擇問題,由于在分析農戶轉出租約期限時僅僅關注了轉出農地的農戶,忽略了樣本農戶中沒有轉出農地的部分農戶,因而也采取Heckmann等[37]兩階段模型對其進行估計。
2.變量定義與說明
因變量。本文的因變量是農戶轉出農地的租約期限。由于農戶作為農村集體成員,對農地擁有壟斷式的承包權以及最終控制權,因此,考察其轉出農地過程中的期限選擇更能夠體現其自主性,也更有利于剖析農戶分化及其農地功能訴求對租約期限的影響。
主要自變量。按照前文的理論分析,從農戶勞動力結構、收入結構、人力資本和情感依附四個方面刻畫農戶分化,具體變量為農戶家庭務農與兼業勞動力比率、務農收入比率、高中及以上學歷勞動力比率和稟賦效應。其影響表現為:不同兼業程度的農戶會有不同的流轉意愿[38],以務農為主的兼業農戶和純農戶傾向于轉入農地,并且農戶對于農地的就業依附程度越高,越可能選擇具體的期限。農戶家庭務農收入比率越大,其轉出農地的可能性越小[5]。農戶家庭高中及以上學歷勞動力比率越大,越傾向于進入比較收益更高的非農產業而轉出農地[39]。另外,農戶普遍會對農地賦予一種情感和神秘的價值,在土地流轉中傾向于高估其轉出農地的意愿接受價格,換言之,農戶在農地流轉中存在明顯的稟賦效應[40],而這種稟賦效應可能會抑制農戶進行長期農地流轉。
控制變量。首先,農地租約性質是由社會關系的嵌入與否所決定的,因此,隱含不同社會關系的轉出對象對于期限決策存在客觀影響。其次,農地租約形式,口頭或者書面表達了農地租約的不完全程度或者是隱性程度,也可能影響農地租約期限的明確程度與重新談判成本,導致農戶將期限長短作為農地租約靈活性的一個重要調節變量。最后,農戶的農地流轉是否屬于雙方協商的轉出方式,能表征農戶所約定的租約的自主程度,也會影響其農地租約期限的選擇。
關于農地特征,已有的研究通常采用農地面積和農地質量刻畫農地特征,但是對于農地流轉而言,農地經營權是農地市場交易的具體對象,因而農地的產權屬性更適合表征農地特征。其中,農地調整情況和農地確權情況經常作為農地產權分析的兩個重要維度[41]。農地調整得越多,則農戶對于農地的產權穩定性預期越差,越難以長期轉出農地;而農地法律確權后,農地產權明晰,有助于農地流轉,并可能促使長期租約的形成。另外,村莊地理環境與經濟發展狀況對農地流轉有顯著的促進作用。因此,文中設置了村莊經濟水平、村莊交通條件和村莊地形變量表征村莊特征。同時,為控制未觀測到的區域社會、經濟和制度因素對農地轉出存在的潛在影響,本文也識別了樣本所屬9省份虛擬變量。變量定義與說明如表3所示。

表3 變量定義與說明
注:a.意愿轉入價格為0時,通過稟賦效應變量均值對空值進行賦值。
表4采用二元Logit模型進行回歸,匯報了有關農戶分化對于農地租約期限的影響。

表4 農戶分化對農地租約期限的影響
注:為節省空間,未報告區域虛擬變量估計結果;括號中的數值是聚類到村莊層面的穩健標準誤;***、**和*分別表示在1%、5%和10%的水平上顯著,下同。經VIF檢驗,模型變量的方差膨脹因子均在3.000以內,均值為1.700,說明模型不存在嚴重的共線性問題。
模型I的因變量為農戶是否選擇定期農地租約,以固定期限為基準組,識別農戶選擇不定期租約期限的機理。回歸結果顯示,農戶家庭務農與兼業勞動力比率、高中及以上學歷勞動力比率與租約特征相關變量均對農戶選擇不定期租約有顯著的負向影響。農戶家庭務農與兼業勞動力比率越高,高中及以上學歷勞動力比率越高,農戶越可能選擇定期租約,說明對于農業依附性較強,或者具有較強的非農就業優勢的農戶,均會對于農地轉出行為有相對穩定的預期,傾向于選擇固定期限的租約。從農地轉出特征來看,相比于轉出給親友鄰居,轉出給同村農戶或者外村農戶時,農戶更可能選擇固定期限的租約。由此可見,非“熟人社會”交易將促進農戶約定固定期限的租約。相對于沒有簽訂合同,農戶轉出農地時約定口頭合同或者簽訂書面合同都將降低農戶選擇不定期租約的概率。另外,相比于山區的農戶,處于平原地區的農戶選擇不定期租約的可能性較低。可能的原因在于,平原地區的農地區位條件具有比較優勢,農地價值更高,因而農地流轉市場發育將更完善,更容易形成期限明確的正式租約,并能夠保持其增值空間。
模型II的因變量為農戶農地租約期限選擇,以不定期為基準組,考察農戶何以選擇長短不同的租約。回歸結果顯示,農戶家庭高中及以上學歷的勞動力比率變量在5%的顯著水平上存在正向影響,即農戶人力資本越好,非農就業越穩定,農戶更傾向于選擇相對長期的農地租約。租約特征方面,相比于轉出對象為親友鄰居,當轉出對象為同村農戶、外村農戶和組織主體時,農戶選擇固定期限并且相對長期的租約的可能性均增加,而且三類對象的幾率比結果依次減小(1.436>1.339>1.209),說明同村農戶之間的農地交易形成5年以上相對長期的租約的可能性較高。然而,當轉出方式變量在5%的顯著水平上存在負向影響,說明越是農戶自主協商,越可能形成期限不確定的租約,而其他政府干預或者集體統一等轉出方式下,更可能形成相對長期的租約。從租約形式來看,口頭合同和書面合同均在1%的顯著水平上對于租約期限有正向影響,且書面合同的幾率比大于口頭合同的幾率比,表明合同的簽訂越是正式化,農戶越不可能選擇不定期租約,而是傾向于選擇相對長期的租約。另外,農地調整(1=全部調整)變量對于農戶租約期限選擇有顯著的負向影響,說明農地調整的范圍越廣,農地產權越不穩定,那么農戶越不可能選擇固定期限的租約,尤其是相對長期的租約,而更可能選擇不定期租約。
考慮到模型II中因變量并不是嚴格的有序變量,因而在此將其視為無序的離散多值變量,采取多元Logit模型進行回歸,以考察前面估計結果的穩健性。表5的估計結果顯示,農戶家庭務農與兼業勞動力比率和高中及以上學歷勞動力比率分別對于農戶選擇3年以內、5年以上的期限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并且農地轉出租約特征相關變量也對于農戶選擇4—5年、5年以上的相對長期租約有顯著的正向影響。農地全部調整對于農戶選擇5年以上的租約期限有顯著的負向影響。因此,表5與表4中的模型II結果基本一致,說明模型II估計結果是穩健的。

表5 農戶分化對農地租約期限的影響
另外,采用Heckman兩階段模型,第一步將所有樣本農戶也納入分析中,因變量是農戶是否轉出農地(1=是,0=否),屬于二值變量,運用Probit模型分析農戶是否轉出農地;第二步將轉出農地估計模型得到的逆米爾斯比率引入轉出期限選擇方程,并采用有序Logit模型,以便于糾正不可觀測因素可能導致的偏差問題。估計結果如表6所示。
對比表6與表4的估計結果,變量的估計系數有所變化,但是大部分變量的顯著性與影響方向基本保持一致,說明估計結果比較穩健。

表6 農戶分化對農地租約期限的影響
本文利用2015年中國9省區2 704戶農戶調研數據中的614份農地流轉租約,經驗分析了農戶分化、功能訴求對其農地租約期限選擇的影響。農戶分化隱含了其對于農地功能訴求的差異性,由此將影響其農地配置行為,尤其是借由農地經營權轉移的時間長短(租約期限),進而實現對農地功能訴求的調整。結果表明:首先,農戶對于未來從事農業或者非農產業的預期相對穩定,則傾向于選擇固定期限的轉出租約;并且在非“熟人交易”與規范的合同形式下形成不定期租約的概率將降低。其次,人力資本較好的農戶更可能選擇相對長期的租約。再次,雙方協商下的農地轉出,或者農地產權的穩定性越弱,越可能形成不定期租約。最后,村莊平原帶來的區位優勢將導致農戶傾向于選擇固定期限的租約,以便于保持農地的可控性,在農地市場變化時重新談判。
值得討論的是,一般認為,傳統農戶將對土地產生情感依附,如所謂的“土地情結”與稟賦效應頻繁地運用于農地流轉相關分析中[40-42],但是在本文的分析結果中卻發現稟賦效應并沒有對農戶的農地租約期限決策產生顯著影響。考慮到本文的樣本采集是在2015年,也就是說,就目前而言,隨著勞動力市場的完善、轉移成本的降低,農戶進城務工成為普遍現象,非農就業的收入成為農戶家庭收入的重要來源[43],因而農地的生存保障功能早已被大大弱化。因此,導致即便農戶存在代際差異,但是這種代際差異在對于土地情感上的差異已經不那么明顯。或許,目前農村普遍存在的拋荒現象也可以作為一個證明。在這樣的現實情境下,也就說明,農地對于大部分農戶而言不再是極具人格化色彩的特殊財產,而逐漸轉變為一般性財產。而且隨著城鄉統籌發展,農村與城市之間的差異性逐漸減小,尤其是隨著中國戶籍制度改革的推行,農業戶口可能被全面取消,那么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性質也可能受之影響,農村的開放程度越大則傳統農業社會的互助互惠的村莊福利可能也會弱化。這些都將進一步強化農地的財產性功能。因此,最終將導致這樣一個趨勢的形成:傳統農戶對于農地的生存性依賴將轉變為目前大部分農戶對于土地的商業性依賴。商業性依賴下,農戶更重視農地的增值空間以及考慮進入農地流轉市場的潛在經濟收益。
那么,應該如何根據目前農戶分化的特征進而促進農地流轉的穩定性以及契約化程度呢?本文的計量結果顯示,農戶家庭的勞動力配置與人力資本會對農戶農地租約期限選擇存在顯著影響,這其實可以歸結為農戶非農收入的穩定性、可靠性問題。正如陳奕山和鐘甫寧[42]發現家庭勞動力年輕化的農戶更可能轉出農地,但是不穩定,還存在部分轉出農地又收回的現象,而只有非農收入長期穩步上升才能促使農戶穩定轉出農地。因此,需要在推動農戶非農就業穩定性方面加強政策設計與貫徹落實,加強對其就業服務與指導,不斷提高其就業的穩定性,提供人力資本,最終推動其市民化的實現。另外值得注意的是,農地轉出方式中,集體統一流轉方式能夠推動農地租約的正式化,而且也能夠促進相對長期租約的形成。由此可見,在農地流轉市場,由村集體或地方政府主導的土地集中流轉,或者形成更完善的服務于農地流轉的中介組織,對于農地流轉市場的發育以及提高農地流轉的穩定性、規范性是很有益的。因此,針對目前農地流轉大部分是農戶之間自發的、非正式的以及不穩定的特點,更應該培育農地流轉中介服務組織,提高農地流轉的契約化程度,并完善有關流轉法律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