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境規制、地方政府競爭策略對產能過剩的影響

韓國高，邵忠林

(東北財經大學 投資工程管理學院，遼寧 大連 116025)

一、引 言

改革開放四十多年以來，中國經濟發展迅速，取得了令世界矚目的成就，然而粗放的經濟增長方式與環境惡化之間的矛盾日益嚴峻，產能過剩問題已經嚴重制約中國經濟轉型升級和經濟增長質量提升，有效治理過剩產能和提升產能利用率刻不容緩。2013年國務院《關于化解產能嚴重過剩矛盾的指導意見》指出，加強環保準入管理和強化執法監督檢查是有效化解產能過剩的重要舉措。“十三五”規劃綱要也強調，要實行最嚴格的環境保護制度，強化排污者主體責任，建立以工藝、技術、能耗和環保等為約束條件的推進機制，強化行業規范和準入管理，堅決淘汰落后產能。由此可見，環境規制硬約束不僅是產能調整的重要手段，更是不斷提高產品質量和促進產業綠色發展的重要路徑，對推進中國供給體系效益提升和經濟高質量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根據現有研究成果，環境規制對產能過剩的影響主要分為兩種：一是環境規制強度提高會增加企業生產成本，使得部分高污染企業因無力承擔激增的成本而被淘汰，同時也會提高潛在進入者的準入門檻，從而有利于產能過剩化解和產能利用率提升。二是為應對環境規制所帶來的成本增加，企業會選擇加大技術改造和創新，實現創新補償效應，提高企業生產效率，從而有效提升產能利用率。然而，市場條件等差異使得環境規制類型的選擇必須恰當，不同類型環境規制對工業增長的作用存在明顯差異[1]，引發筆者對不同類型環境規制治理產能過剩效果可能存在差異的思考。

在財政分權和政治集權的中國式分權體制下，地方政府圍繞經濟增長展開激烈競爭，在環境產權模糊、環境保護制度不完善的背景下往往選擇以環境換增長。在有限資源約束下，本地環境規制強度降低不僅會增加企業利潤，還會吸引其他地區資本進入，進一步拉動經濟增長，因而各地方政府存在足夠激勵采取主動降低環境標準的方式吸引更多生產性資源流入，呈現出地方政府間環境規制的趨底競爭，這種環境規制強度的普遍降低進一步加劇產能過剩。張華[2]發現，從2006年之后，地區間環境規制趨底競爭的策略互動有所減弱，且向差異化策略轉變。從區域角度來看，東部地區傳統的以污染換增長的發展模式對經濟增長的拉動效果日益下降，加快污染企業轉移、促進企業轉型升級已經成為東部地區地方政府關注的首要問題，部分地區已著手提高環境標準。中西部地區經濟發展水平相對落后，創新能力較差，極有可能降低環境標準以促進本地稅收增加和經濟增長，由此引發筆者對地方政府競爭策略可能對產能過剩存在空間異質性影響的思考。綜上，本文主要研究環境規制、地方政府競爭策略對產能過剩的影響，從空間溢出角度對通過環境硬約束手段調整產能的效果給出科學回答。

二、文獻綜述與機制分析

(一)環境規制與產能波動

現有對環境規制與產能之間關系的研究中，學者們基本都持有利觀點，認為環境規制強度的提高能夠促進產能利用率提升。主要圍繞兩個角度展開：一是環境成本增加會抑制產能增加，主要是因為環境規制強度提高使得企業生產成本增加，資本收益率下降，資本積累和長期資本形成減少，新企業進入受到限制[3-4]。Jaffe等[5]發現，環境規制強度提高還會降低美國企業的國際競爭力，最終使其轉移至其他國家。二是環境成本增加會創造新的市場需求，主要是因為環境成本提升會激發企業創新，提高企業生產效率和產出，利用“波特假說”來解釋環境規制對產出和產能利用率的促進作用[6]。也有學者從兩個角度綜合分析環境規制對產能利用率的作用，如楊振兵和張誠[7]認為，環境規制一方面可以通過增加企業生產成本，使得部分企業被市場淘汰；另一方面會促使企業提高技術水平，并對產品競爭力具有提升作用，環境規制可以從生產側和消費側共同提高產能利用率。韓國高[8]認為，環境規制從遵循成本和創新補償兩方面來提升產能利用率，且遵循成本效應占主導地位。Du和Li[9]認為，環境規制一方面可以通過遵循成本效應促使部分僵尸企業退出市場；另一方面又可以倒逼企業進行技術創新，通過創新補償效應化解產能過剩，并且創新補償效應占主導地位。

然而環境規制能否促使企業淘汰低效落后產能和加大技術改造創造市場需求的關鍵在于政府環境規制類型的選擇，其直接決定著環境規制的執行效果。閆文娟和郭樹龍[10]從市場型和命令控制型環境規制手段對產能影響的差異著手，發現政府對高污染高耗能企業征收稅費會抑制這些企業規模擴張，同時政府采用命令控制型手段，如關停部分高耗能高污染企業或強制部分企業使用低碳技術等，會使得部分企業被淘汰。其他學者多從不同類型環境規制對創新激勵作用的差異進行探討，如Milliman和Prince[11]指出，經濟激勵型環境規制如排放稅和拍賣許可證等對企業創新具有最強激勵作用，而命令控制型環境規制最不利于企業技術創新。而Montero[12]發現，相比可交易許可證和拍賣許可證等市場型環境規制，排放標準和績效標準等標準類環境規制更能激勵研發。郭進[13]發現，行政處罰和頒布地方性法規規章等命令控制型環境規制使得企業缺乏主動創新動機，短期內可緩解污染排放，但未從本質上促進排污企業技術創新；收繳排污費和環保財政支出等市場型環境規制可以通過提高企業研發強度促進綠色技術創新，但其成功的關鍵在于市場交易秩序和交易環境的優劣，適度的公眾參與型環境規制才能夠有效提升企業技術創新績效。不同地區不同類型的環境規制也存在較大的空間異質性，如游達明和蔣瑞琛[14]指出，命令控制型環境規制促進了西部地區技術創新，卻對東部地區和中部地區技術創新的影響不明顯，市場激勵型環境規制對東部地區和中部地區技術創新則產生了促進作用，公眾參與型環境規制對西部地區技術創新則表現為阻礙作用。

(二)地方政府競爭策略及其影響

獨特的分權體制和以GDP增長為主的政績考核機制導致中國地方政府之間展開激烈競爭，楊海生等[15]發現，中國的財政分權和政績考核機制使得地方政府的環境政策之間存在攀比式競爭，環境規制被地方政府視為爭奪流動性資源和固化本地資源的博弈工具，各地環境規制存在逐底競爭的特點，即地方政府競相降低環境規制強度，在制定環境政策時會向環境規制寬松的地區看齊[16]。隨著政績考核機制的不斷完善，環境規制逐底競爭逐漸被弱化，地方政府在環境規制競爭方面呈現出差異化競爭[17]。張文彬等[18]發現，環境規制競爭策略出現時間上的異質性，在1998—2002年，地方政府環境規制競爭呈現差異化競爭策略，在2004—2008年，由于科學發展觀不斷深入、環境指標在績效考核中的比重不斷上升，環境規制的省際競爭行為形成了標尺效應，即相鄰的地方政府會競相提高環境規制強度。這種環境規制的策略性互動給經濟變量帶來了諸多影響，如蔣勇[19]發現，地方政府環境規制競爭對就業有顯著影響，某地降低環境規制強度會對鄰近地區的就業產生正的溢出效應；李勝蘭等[20]認為，地區間存在環境規制模仿行為，且環境規制對區域生態效率具有制約作用。

上述文獻為本文提供了研究依據和思路，但鮮有文獻將環境規制、地方政府競爭策略與產能利用率納入統一研究框架。基于此，本文利用空間杜賓模型考察了環境規制對產能利用率的空間溢出效應，并分析了地方政府競爭策略及其對產能利用率的異質性影響。本文的邊際貢獻在于：第一，拓展了現有環境規制與產能利用率之間關系的研究，將環境規制具體劃分為命令控制型、市場型和自主型三種類型，研究不同環境規制政策對產能過剩的作用效果差異。第二，在政治集權和經濟分權的體制框架下，不同類型環境規制下地方政府競爭策略會對企業生產帶來重要影響，為此本文將地方政府競爭納入到環境規制與產能利用率之間關系的研究框架中，利用空間杜賓模型考察了不同類型環境規制對產能利用率的直接效應和間接效應，并分析了地方政府競爭策略及其對產能利用率的空間異質性影響，從空間角度解讀了環保硬約束對供給側產能的調整作用，這在以往文獻中鮮有涉及。第三，研究內容契合了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深化“破”“立”的方向定調，不同類型環境規制為存量過剩產能清理和供給體系效益提升提供了切實可行的實現路徑，同時研究財政分權體制背景下地方政府競爭策略如何影響供給體系的存量變化，對重塑地方政府競爭模式和推動中國經濟高質量發展具有重要啟發。

三、研究設計

(一)變量選取與數據來源

1.被解釋變量

本文選取各地區規模以上工業企業的工業總產值作為產出指標，將規模以上工業企業的固定資本存量、勞動力數量和能源消耗量作為投入指標。具體說明如下：(1)工業總產值，鑒于2012—2016年未公布該數據，本文利用工業總產值=主營業務收入+期末存貨-期初存貨進行估算得到。(2)固定資本存量，采用永續盤存法估計資本存量，基期資本存量采用2004年各地區規模以上工業企業固定資產原價減去累計折舊得到。(3)勞動力數量，采用各地區規模以上工業企業全部從業人員數來衡量。(4)能源消耗量，采用各地區工業能源消費量來衡量，部分地區個別年份存在數據缺失情況，利用相鄰年份工業能源消費量的增長率補充；部分地區以實物量形式給出工業能源消耗情況，利用《中國能源統計年鑒》中的能源折標準煤參考系數換算為標準量。

2.解釋變量

3.控制變量

為了體現地區發展特征，本文還引入了如下控制變量：資本密集度(zbmj)，采用各地區規模以上工業企業的資本存量與平均從業人數之比來衡量；借鑒劉航和孫早[25]的做法，引入貸款支持(dkzc)和財政支持(czzc)，前者采用各地區城鎮固定資產投資中國內貸款比重來衡量，后者采用各地區城鎮固定資產投資中國家預算內資金比重來衡量；出口密集度(ckmj)，采用各地區規模以上工業企業的出口交貨值與工業增加值之比來衡量。

本文選取2004—2016年中國30個省份(不含西藏和港澳臺地區)的面板數據作為研究樣本進行分析。上述變量均進行取自然對數處理，相關數據主要來源于《中國工業經濟統計年鑒》《中國勞動統計年鑒》《中國能源統計年鑒》《中國環境統計年鑒》《中國環境年鑒》等，含有價格因素的變量全部平減為2004年不變價。

(二)模型設定

本文不僅需要考慮環境規制對本地區產能調整的邊際效應，還需要考慮不同地方政府環境規制決策的策略性互動效應，因而應引入空間相關性。考慮到空間杜賓模型不僅可以捕捉被解釋變量的空間相關性，還可以捕捉解釋變量和誤差項的空間相關性，更具有一般性，因而本文模型設定如下：

Y=ρWY+Xβ+WXθ+εit

(1)

其中，Y為NT×1維向量；X為NT×k維向量，包括解釋變量和控制變量；ρ為反映相鄰地區內生變量Y互相影響程度的參數；β和θ均為k×1維不隨時間變化的待估參數向量；W為N×N維空間權重矩陣；εit為NT×1維向量，服從獨立同分布的隨機擾動項。

空間杜賓模型相比空間滯后模型和空間誤差模型更具綜合性，LsSage和Pace[26]指出，可以利用Wald檢驗和LR檢驗判斷其能否退化為空間滯后模型和空間誤差模型，原假設為θ=0和θ+ρβ=0，若不能顯著拒絕θ=0，則空間杜賓模型可以退化為空間滯后模型；若不能顯著拒絕θ+ρβ=0，則空間杜賓模型可以退化為空間誤差模型，若同時拒絕θ=0和θ+ρβ=0，則說明空間杜賓模型更加合理。

環境規制、地方政府競爭策略對產能利用率影響的具體模型如下：

(2)

其中，CUit為i地區t期產能利用率；mlxit、scxit和zzxit分別為i地區t期命令控制型環境規制、市場型環境規制和自主型環境規制；Zit為控制變量；ρ為地區間產能利用率的溢出作用；β1、β2和β3分別為地區命令控制型環境規制、市場型環境規制和自主型環境規制對本地產能利用率的作用，β4為控制變量對本地產能利用率的作用；θ1、θ2和θ3分別為相鄰地區命令控制型環境規制、市場型環境規制和自主型環境規制對本地產能利用率的作用，θ4為相鄰地區控制變量對本地產能利用率的作用；ωij為空間權重矩陣W中的非負權數。

在空間杜賓模型基礎上，根據β(j=1,2,3)和θ(j=1,2,3)的符號可以識別地方政府競爭策略類型。若β>0和θ>0或β<0和θ<0，地方政府環境規制呈現出逐底競爭、標尺競爭的模仿策略，若β>0和θ<0或β<0和θ>0，地方政府環境規制則呈現出差異化競爭策略。

上述空間杜賓模型中的系數僅考慮了變量的即時效應，未考慮反饋效應[27]，本地區變量的影響系數稱為模型的主效應，相鄰地區變量的影響系數稱為模型的鄰里效應。同時，由于空間杜賓模型中含有滯后項,系數大小不具有直接解釋力，本文進一步利用偏導數的方法來解釋沖擊對模型變量的影響，避免點估計方法在檢驗空間溢出效應上的偏誤[28]。LeSage和Pace[26]提出了直接效應和間接效應的概念，具體是將空間杜賓模型重新設定為式(3)，其所對應的偏導數矩陣為式(4)：

Y=(I-ρW)-1α+(I-ρW)-1(Xβ+WXθ)+(I-ρW)-1ε

(3)

(4)

根據LeSage和Pace[26]的定義，在偏導數矩陣式(4)中，對角線元素的均值為直接效應，反映本地區解釋變量對本地區被解釋變量的影響，間接效應為非對角線元素的均值，反映其他地區解釋變量對本地區被解釋變量的影響。相比主效應和鄰里效應，直接效應和間接效應均考慮了變量沖擊后對其他地區所帶來的反饋效應，因而本文在回歸結果中報告了四種效應。

本文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如表1所示。

表1 主要變量描述性統計

四、結果分析

(一)全國層面分析

產能調整是政府干預、企業規劃和市場失靈等多方面的綜合體現，本文將研究視角集中于地方政府行為，觀察他們通過加強環境規制對產能調整的作用機制，特別是地方政府可能存在的策略性互動行為。表2是控制了地區固定效應后的全國空間杜賓模型的回歸結果，(2)鑒于該模型存在空間滯后項，利用OLS進行估計有偏，因而本文采用極大似然法進行估計。利用Wald檢驗和LR檢驗對θ=0和θ+ρβ=0的原假設進行檢驗，發現不同空間權重矩陣下其統計量在1%水平下均拒絕原假設，表明空間杜賓模型不能簡化為空間滯后模型和空間誤差模型，因而選擇空間杜賓模型是合適的。

表2 全國空間杜賓模型的回歸結果

注：*、**和***分別表示10%、5%和1%的顯著性水平，括號內數值為t值。Wald檢驗和LR檢驗均拒絕了原假設，限于篇幅，該檢驗結果和控制變量結果未列出，留存備索。下同。

表2分別給出采用經濟距離矩陣、地理距離矩陣、地理鄰接矩陣和時間距離矩陣估計的回歸結果，上述回歸結果基本一致，反映了本文研究結果具有較強的穩健性，下文對此展開論述。

1.命令控制型環境規制

命令控制型環境規制通常根據政府部門制定的嚴格排放標準強制企業排污行為符合規范，迫使不符合環境標準的落后產能退出市場。以經濟距離矩陣為例，命令控制型環境規制主效應的系數為0.076，且在1%水平下顯著。考慮反饋效應的直接效應系數為0.081，說明命令控制性環境規制從長期看有助于促進本地產能利用率提升，其他矩陣情況類似。除地理距離矩陣外，命令控制型環境規制的鄰里效應均顯著為正，考慮長期反饋效應的間接效應均顯著為正，說明命令控制型環境規制下地方政府采取的是模仿競爭策略。在財政分權和政績考核機制共同作用下，各地政府為在晉升錦標賽中獲勝，會競相放松環境規制，吸引利大稅高重化工項目進入，因而在其他地區放松命令控制型環境規制時，本地區占優策略也是放松命令控制型環境規制，最終造成地區性產業結構趨同和產能過剩加劇。隨著環境保護被納入官員政績考核體系以及經濟進入高質量發展階段，未來節能減排和綠色發展將成為大勢所趨，這些高污染、高排放企業將是地方政府首要限制對象，命令控制型環境規制主要針對的就是此類污染嚴重企業，可能會形成區域間環境規制競爭向上局面，促使地區產能利用率集體上升。

2.市場型環境規制

市場型環境規制通過市場信號引導企業作出生產投資決策，往往采取排污收費制度、可交易許可證制度和補貼等手段糾正扭曲的環境要素價格，將環境的負外部性內化到企業生產成本中，不僅能夠淘汰不符合環境要求和技術標準的落后產能，而且還能夠引導企業改進工藝和生產技術等減少污染排放。以經濟距離矩陣為例，市場型環境規制主效應的系數為0.060，直接效應的系數為0.057，且均在1%水平下顯著，說明市場型環境規制強度提高能夠促進本地區產能利用率上升。市場型環境規制鄰里效應和間接效應的系數顯著為負，說明地區間環境規制對產能利用率具有負向溢出效應，其他地區提高市場型環境規制強度會降低本地產能利用率，各地區市場型環境規制采取的是差異化競爭策略。市場型環境規制更多體現了市場信號和優勝劣汰原則，對排污企業給予更大的靈活性和更多的激勵選擇先進技術，當其他地區政府提高市場型環境規制強度時，會增加這些地區企業的生產成本，創新能力較差的污染企業在短期難以進行技術創新，就會向環境規制強度較低地區進行生產轉移，因而會造成轉入地區產能利用率降低。中國地區之間經濟發展水平和產業結構各異，沿海地區經濟發展水平較高、產業結構升級較快，逐步從能源密集型為主的重工業向服務業和技術密集型產業轉移，通過有效的產業政策和嚴格的環境政策積極參與環境治理，環境污染減少。而部分中西部地區經濟發展較慢，為追求經濟高速增長和迫于政績考核壓力，這些地方政府會選擇主動降低環境標準來承接東部西遷的污染密集型產業，犧牲了經濟增長可持續性，帶來投資過度擴張和產能過剩問題。(3)命令控制型環境規制更多體現的是政府意志，對企業技術創新促進作用較小，很有可能會在政策監管減弱的情況下成為一紙空文，因而污染企業進行生產轉移可能性不大，這也是命令控制型環境規制未形成負向溢出效應的原因。

3.自主型環境規制

自主型環境規制主要通過具有環保意識的組織或個體直接或間接對企業排污行為施加壓力，迫使不符合環境標準的低效企業退出或主動采取措施進行技術改造，進而有助于減少落后產能。以經濟距離矩陣為例，自主型環境規制主效應的系數為0.019，直接效應的系數為0.020，且均在5%水平下顯著，說明社會大眾對改善環境的要求和對企業污染排放的監督會促進本地產能利用率提高。自主型環境規制鄰里效應和間接效應的系數僅在地理鄰接矩陣和時間距離矩陣下顯著，而在其他兩種空間權重矩陣下并未通過顯著性檢驗，說明自主型環境規制對產能利用率的空間溢出效應還有待于觀察。

(二)區域層面分析

中國經濟發展的區域不平衡問題嚴重，東部地區和中西部地區在經濟發展、環境規制、經濟驅動力和制度建設等方面存在較大差異，因而本文將分區域考慮環境規制和地方政府競爭策略與產能過剩之間的空間相關性，四種不同權重矩陣下的回歸結果如表3和表4所示。

表3 東部地區空間杜賓模型的回歸結果

表4 中西部地區空間杜賓模型的回歸結果

從表3和表4的回歸結果可以看出：

1.命令控制型環境規制

除東部地區的時間距離矩陣外，東部地區和中西部地區命令控制型環境規制主效應和直接效應的系數均顯著為正，說明東部地區和中西部地區均可以通過命令型環境規制促使企業進行生產調整，這種法律法規強制性規范企業的做法短期見效明顯。東部地區命令控制型環境規制鄰里效應和間接效應的系數為正，但顯著性不強，而中西部地區除經濟距離矩陣外其他三個矩陣下該系數均顯著為正，表明命令控制型環境規制下東部地區和中西部地區地方政府均采取模仿競爭策略，但中西部地區的模仿競爭策略更加顯著。中西部地區正處于工業化快速發展階段，各地方政府更加注重經濟增速，在增長和污染之間可能選擇前者，嚴苛的環境標準會導致工業項目落戶其他地區，導致本地經濟利益受損并且不利于官員業績提升，因而地方政府競相降低環境標準，造成區域性產能過剩問題。

2.市場型環境規制

除中西部地區的地理鄰接矩陣外，東部地區和中西部地區市場型環境規制主效應和直接效應的系數均顯著為正，說明市場型環境規制依靠市場規律來引導企業節能減排，優勝劣汰機制會倒逼低效無效供給順利退出市場，激發企業選擇技術改造和創新來降低成本，甚至是開拓新產品創造市場需求來促進產出增加，進而緩解產能過剩。東部地區和中西部地區市場型環境規制鄰里效應和間接效應的系數均為負，但中西部地區更加顯著，說明市場型環境規制下東部地區和中西部地區地方政府均采取差異化競爭策略，提高市場型環境規制強度會增加企業排污成本，迫使企業轉入區域內環境規制強度較低的地區，加劇轉入地區產能過剩，這種情況在中西部地區表現突出。

3.自主型環境規制

東部地區和中西部地區自主型環境規制主效應和直接效應的系數基本上顯著為正，說明具有社會自發性的環保訴求會倒逼部分污染嚴重企業減少生產和投資，有助于緩解產能過剩。東部地區自主型環境規制鄰里效應和間接效應的系數均顯著為負，而中西部地區自主型環境規制鄰里效應和間接效應在四種空間權重矩陣下均不顯著，說明僅東部地區自主型環境規制表現出差異化競爭策略，即某地區自主型環境規制強度提高時，會使得部分污染嚴重的企業轉移至其他地區，造成其他地區產能利用率下降，而中西部地區未呈現溢出效應。

(三)穩健性檢驗

為了驗證上述結論是否具有穩健性，本文進一步采用將非線性2SLS應用到空間模型中的GS2SLS(Generalized Spatial Panel Two Stage Least Squares)和考慮了空間滯后變量的動態空間面板兩種方法重新估計模型，可以發現在不同的空間權重矩陣下，命令控制型環境規制、市場型環境規制和自主型環境規制對產能利用率的影響結果與表2基本一致，說明本文的研究結論較為穩健可靠。(4)限于篇幅，本文的穩健性檢驗結果未在正文列出，留存備索。

五、研究結論與政策啟示

基于2004—2016年中國省際面板數據，本文利用空間杜賓模型考察了環境規制、地方政府競爭策略對產能過剩的影響，得出以下研究結論：

首先，從全國層面來看，地方政府采用命令控制型、市場型和自主型三種類型的環境規制均有助于本地產能利用率提升；命令控制型環境規制下地方政府采取模仿競爭策略，競相降低環境規制會加劇產能過剩；市場型環境規制下地方政府采取差異化競爭策略，將會導致污染企業遷入地區產能過剩；自主型環境規制的競爭策略尚不明確。

其次，從區域層面來看，三種類型的環境規制對東部地區和中西部地區本地產能利用率均具有顯著促進作用，但幅度不同；與東部地區相比，命令控制型環境規制下中西部地區地方政府的模仿競爭策略和市場型環境規制下中西部地區地方政府的差異化競爭策略更加顯著，易形成產能過剩；自主型環境規制下東部地區地方政府采取差異化競爭策略，易加劇污染企業轉入地區產能過剩問題，而中西部地區自主型環境規制的溢出效應不顯著。

根據上述研究結論，筆者得到如下政策啟示：

首先，綜合利用多種類型的環境規制治理產能過剩。政府部門應積極推進要素市場化改革，將生態環境成本納入經濟成本，運用多種類型的環境規制遏制企業投資行為扭曲現象，推動環境規制從單純依靠行政法規向綜合運用經濟、法律、技術和必要的行政法規轉型，加強多種手段協同配合。傳統命令控制型環境規制的作用不可替代，但需要從制度上規范政府行為，強化環境保護責任機制。加強市場型環境規制的主導作用，不斷創新環境規制工具，完善環境規制的交易機制，有序推進資源稅和環境稅改革進程，構建反映資源稀缺程度和環境成本的價格體系。加強自主型環境規制的柔性作用，鼓勵社會公眾和社交媒體積極參與到環境監督治理中，積極完善公開透明的環境規制公眾平臺建設。

其次，加強區域政策針對性和協調性，實施分區域差別化的環境規制。不同類型的環境規制在東部地區和中西部地區的作用效果存在差異，應結合經濟發展水平和資源稟賦條件，合理確定各個區域環境規制的方向，構建科學有效的區域差異化環境監管體系。可根據地區差異細分不同污染物的排放標準和收費標準等，推動區域發展目標與環境規制政策的統一。同時為防止污染性企業發生區域間轉移，中央政府應加強對地方政府競爭的引導作用，推動地方政府環境政策的協調性，綜合考慮不同區域的利益訴求，利用市場交易、轉移支付和稅收等手段協調多方利益，促進區域環境協同治理。

最后，完善環境規制緩解產能過剩的配套政策。政府應加強中西部地區市場化制度建設，健全優勝劣汰市場化退出機制，完善企業破產制度。政府應積極發揮引導作用，給予相關的政策支持和資金支持鼓勵企業創新，特別應促進中西部地區企業加大科技研發投入，促成企業與地區科研院校聯合創新，有效應對環境成本上升對企業生產經營所帶來的沖擊。另外，應改進中國地方政府績效考核機制，適當提高環境在政績考核中所占比重，實施生態環境損害責任終身追究制度，強化綠色GDP考核機制，引導地方政府良性競爭，打消地方政府以環境換增長的念頭。積極探索建立因地制宜、分類指導的政績考核體系，防止中西部地區出現環境規制逐底競爭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