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宇

從心理學的視角看,疫情無論對個人還是社會群體而言,都是一個重大的應激事件,會引發心理和行為的應激反應。這些反應,有些隨著防控形勢的好轉得到了緩解,比如暴發期的恐慌、隔離中的煩躁,可也有一些依然需要持續的關注,比如疫情帶來的偏見與歧視。當我們都各自宅在家里的時候,它的影響或許還不明顯,可當大家戴上口罩恢復接觸,偏見與歧視就有了更多激發問題的空間。
其實,早在國內疫情暴發初期,我們就看到了這樣一些不好的現象:一些人雖然高喊武漢加油、支持抗疫,可又盲目地指責武漢、排斥鄂人,有的打出“不歡迎武漢人及鄂A車牌車輛”的標語,有的言語上將“武漢人”稱作“瘟神”,還有的使用“舉報、投訴、抓、趕”等不友善詞匯對待武漢旅客。這些有意無意的行為,就透著偏見與歧視的意味。
在我們復工復學的今天,很多人可能都會很關心一個問題“你從哪里來,我的朋友?”當你懷著“病毒潛伏期可能更長”“治愈者可能轉陽”的疑慮,面對武漢人、湖北人、被治愈患者、密切接觸者……是否會心存芥蒂、回避、冷落、區別對待,又或者會不會即便在疫情平息許久之后依然以此作為玩笑的談資。
疫情帶來的偏見與歧視,猶如心靈之流毒,那么它是如何產生發展的呢?
偏見,是一種缺乏客觀依據的、先入為主的負面觀念和態度。從心理的認知層面看,它源自刻板印象,即按照腦海里的已有印象模板去認識當前的事物,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戴上了有色眼鏡看世界。這些“有色眼鏡”來自于我們自己的經驗或者是外界的信息,它既會有正面的觀念,也有負面的評判。比如“警察是公正善良的”和“女司機技術不好”都是常見的刻板印象,刻板印象并不一定有害,它節約了我們的認知資源,當我們面對一個新事物時能夠讓我們迅速作出判斷和反應,從進化心理學的角度來說,它提高了我們處理信息的能力,有利于生存。當我們用一些負面的刻板印象去看待他人時,偏見就產生了。
疫情初期,我們看到了很多關于從疫區出來的人傳染他人的消息,就容易形成“疫區過來的人就會傳染疾病”的刻板印象。在我們對疫情的了解較少的時候,用這種刻板印象的策略去處理相關信息,是一種更為“保險”的方法,確實減少了我們被傳染的風險。然而實際上,我們采取這樣的態度時,也在犯著過度概括和絕對化的錯誤,以個體推斷群體,以個例推斷全部,以過去推斷當前。比如,其實并不是所有的湖北人都在疫情嚴重地區、也并不是所有疫情嚴重地區的人都攜帶病毒。我們的認知系統為了規避風險而采取“偷懶”式判斷,就這樣讓我們失去了理性,對別人而言可能就造成了“寧可錯殺也不放過”的不公。
叢林時代起,我們人類在面對危險時,就形成了“fight & flight”的應對策略,也就是“戰斗”或者“逃跑”。當我們覺得危機是可以應對的時候,我們選擇與之戰斗,“受到侵害而發起攻擊”這在情緒上實際對應的就是憤怒;當危機超出我們的應對能力,我們選擇逃跑,“危險面前覺得無力而想躲避”這在情緒上對應的就是恐懼。這也從一個方面可以說明為何憤怒與恐懼兩種情緒在生理反應上十分類似,都會使我們的交感神經系統興奮起來,心跳加速,瞳孔放大,變得警覺,因為無論是戰是逃,這兩種情緒都是我們的自我保護。
因此,在疫情這樣嚴重的危機事件來臨之時,憤怒與恐懼兩種情緒就很自然地產生了。疫情暴發之初,人們對它知之甚少,不知道是否有能力應對,于是開始變得恐慌。而等到大家驚魂甫定,就會開始想要“報復”和“攻擊”,對影響自己生活秩序和生命健康的疫情怒火中燒。雖然實際上,我們應該恐懼與憤怒的對象是造成疫情的病毒,可它看不見摸不著,讓人覺得無從下手、難以應對,并不適合作為我們宣泄情緒的靶標。所以我們更容易把對它的情緒轉移到身邊的人或者事物之上,讓他們“背鍋”。疫情帶來的偏見與歧視,也正可以看作是人們恐懼與憤怒情緒的一種宣泄表達,因為恐懼而想躲避,因為憤怒而去指責,只是這種方式是一種畸化的宣泄,傷害了無辜的他人。
偏見是內在偏頗的觀念和態度,而歧視則是實質上的不公。從偏見如何發展到歧視的呢?合理行為理論認為,人的行為多數是出于理性選擇的結果,影響行為的因素有兩方面,一個是內在的態度,一個是主觀規范。也就是說,一方面我們要看自己多想去做,另一方面我們會考慮這樣做的后果,權衡二者之后,行為決策就產生了。當人們內心存在偏見時,如果覺得表達偏見,不會受到約束甚至會得到贊同,那么歧視行為也就更容易產生。所以我們也能理解,為什么雙方可能互相懷有偏見,但歧視卻是強勢群體對弱勢群體單向的施加。比如,歷史上黑人作為弱勢群體在白人群體中會遭受歧視,他們雖然也對白人抱有偏見乃至仇視,但不會產生歧視行為。可以說歧視本身就是一種恃強凌弱的行為決策。在疫情中歧視他人,不過是覺得自己屬于“健康的大多數”,自己的行為不會得到別人的指責,甚至會有附和。這也就是環境氛圍對偏見與歧視的助長作用。
在這樣戴著口罩面對彼此的當下,如果心懷偏見與歧視,何異于在心口也戴上了一層口罩。只不過它隔離的不是病毒,而是人情的溫度,它不能讓我們更健康,反而是讓心變得更冰冷。當然,這是疫情帶來的心理應激,很多人可能只是在無意之間產生了這樣的心理防備,那么我們如何消除這樣的心靈之疫呢?
按照刻板印象判斷事物的好處在于能夠讓我們迅速做出第一反應,可之后還是要回歸理性才能使自己的認識更加客觀準確。首先我們要了解偏見與歧視產生的原因,刻板印象造成了對他人錯誤的認知,在恐懼與憤怒情緒的助長下偏見得以深化,而未加約束的外界環境則讓偏見演化為放肆的歧視行為。其次,我們要掌握科學的防疫知識,從權威媒體獲取信息,抵制謠言,懂得做好自我防護的科學方法,而不是盲目地排斥他人。要知道,應該防備的是病毒,而不是我們身邊的人。最后,我們也要認識到偏見與歧視的危害所在,比如破壞人際關系、激化社會矛盾等等,給自己打上一個預防針。對于暫時受到不公正對待的人而言,也請理性地諒解,對你表達了偏見的人是因為他們當下的無知與恐懼,請用寬容去消解憤怒和委屈。
共情也叫同理心,是臨床心理學領域的一個術語,簡單的說就是去深入體會他人的感受。對于一般人而言,當然不必要像專業心理工作者那樣做到完全的感同身受,但我們至少要試著去換位思考。在疫情蔓延的過程中,在國內有人戴上了有色眼鏡去看待武漢人、湖北人,而同樣在別的國家,也有人對我們中國人乃至整個亞洲人都懷有了偏見與歧視。任何一個中國人看到關于海外那些歧視性言行的報道,都不可能不會憤怒。事同此理,人同此心,我們同樣就能明白,如果自己對別人懷揣偏見、施加歧視,又會給別人造成什么樣的傷害,又能期待別人以什么樣的言行去回應我們?
行為實施與否受著主觀規范的約束,當人們意識到處于一個抵制歧視的環境當中,歧視行為發生的概率就會減小。同樣,如果環境對偏見與歧視置之不理,甚至縱容助長,那么偏見歧視就能成為決堤的江河。消除偏見與歧視,我們每個人都很重要,因為我們共同決定了我們的社會環境和輿論氛圍。我們要做到不去向他人施加偏見與歧視,同樣在他人受到不公正對待時,也請仗義執言。短短兩個多月,國內戰疫就已成果斐然,震撼世界的中國力量不只有物力之盛,更有人心之齊。我們要構建積極向上的社會心態,抵制歧視、共克時艱應是題中之意。“若待上林花似錦,出門俱是看花人”,筆者見過武漢春櫻之美,也相信等到身心之疫俱除,整個華夏之景都會更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