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電影中的悲劇美學
——“海上鋼琴師”

悲劇是以社會力量之間的沖突為基礎，以有正面價值人的不幸、毀滅為特征的審美類型。魯迅先生指出：“悲劇是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海上鋼琴師》作為音樂題材電影中的悲劇性杰作之一，以男主人公的死亡作為悲劇的符號與終結(jié)，揭示出主觀理想與客觀現(xiàn)實之間的矛盾。《海上鋼琴師》因為受存在主義文學的影響，該電影同時也體現(xiàn)出荒誕派劇作的典型特征，同樣，它的悲劇性就體現(xiàn)在男主人公1900人生的荒誕性上。主人公對孤獨的享受和貪婪，對鋼琴創(chuàng)作、演奏深入骨髓的熱愛、從電影片段、畫面、臺詞以及其中傳遞出的種種情緒，體現(xiàn)出一種悲愴的美。孤獨、糾結(jié)、情愛、欲望、名利甚至毀滅等，都是人性中“悲”“惡”的部分，這部電影作品更像一面人性的鏡子，也映射出現(xiàn)實社會中的人性之“悲”“惡”。

西格蒙特·弗洛伊德將一個人的人格分為“本我、自我和超我”，本文將以對電影《海上鋼琴師》中男主人公的人格特點作為分析主線，結(jié)合電影的悲劇性以及藝術創(chuàng)作（音樂為主）進行與美學相關的解讀、分析。

一、“本我”的抑制與追求：電影情節(jié)中悲劇性沖突的產(chǎn)生

在男主角1900身上，最具悲劇性的沖突就是“下船與否”。“下船”，看似簡單的行徑，但背后卻是難以面對的未知與恐懼，“下船與否”沖突的原因除了男主人公自認為對工業(yè)革命社會下，發(fā)展無比迅速、充滿工業(yè)化氣息和金錢交易的糜爛味道的未知以及對陸地世界的恐懼，還有內(nèi)心深處對夢想的最后一絲捍衛(wèi)——不想讓這份純粹被充斥著名利、金錢、生活的現(xiàn)實世界消磨。

從電影的故事情節(jié)來看，男主人公出生后遭到棄養(yǎng)，隨后被養(yǎng)父鍋爐工收養(yǎng)，就這樣成為了蒸汽船上的孤兒。但不幸的是，養(yǎng)父也因事故喪生。這便是男主人公1900前段人生中出現(xiàn)的接連悲劇。然而，上帝為1900打開了一扇窗，某天深夜，游輪上的旅客在睡夢中被一陣優(yōu)美的琴聲喚醒。令人驚奇的是，這陣琴聲竟來自于幼小的1900，他是個無師自通的天才。1900對鋼琴的天賦與熱愛，是“本我”的覺醒。這樣的天賦異稟，也為他成年后悲劇性沖突的展現(xiàn)作出鋪墊。年幼的1900從輪船上的屏風外窺探到的三角鋼琴，讓“本我”對鋼琴、對音樂的欲望得以萌發(fā)。在他如魚得水般的演奏后，船上的所有人為此嘆服，他和他的音樂都成為了絕世佳話。從此，他成為了這艘船的鋼琴師，也成為了世人所贊頌的“天才鋼琴師”。聽眾的喜愛與追捧，也是1900所得益所享受的，同樣他也享受著在舞會中為上流人士的舞蹈伴奏，這也是來自“本我”的欲望和“本我”對愉悅、快樂的追求。對男主公1900來說，能夠通過琴聲給人們帶來歡樂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本我”的意義。

但游客如1900日復一日盡收眼底的海浪潮水般更迭，他們都來自陸地。隨著1900知名度不斷增高，悲劇沖突也隨之產(chǎn)生。好友的規(guī)勸、唱片公司的邀請、甚至心儀女孩的出現(xiàn)，都是“下船”沖突的發(fā)源體。“著陸”象征著更多可能和機會，但是作為長年累月沉浸孤獨的音樂家1900，這是無比痛苦艱難的抉擇。劇中有一幕場景正是1900正下定決心接納陸地生活，在邁上陸地的最后幾米，還是轉(zhuǎn)頭回到了游輪上。這一幕體現(xiàn)出1900內(nèi)心的沖突與糾結(jié)，在種種誘惑與未知面前，他依舊選擇了重歸孤獨。朱光潛先生這樣總結(jié)：“悲劇可以導致情緒的緩和，使憐憫和恐懼得到無害而且愉快的宣泄；悲劇可以消除憐憫和恐懼中引起痛感的成分；悲劇通過經(jīng)常激起憐憫和恐懼，可以從量上減少憐憫和恐懼的力量。”亞里士多德用憐憫和恐懼來定義悲劇，而朱光潛的總結(jié)則是這兩者對悲劇的作用。誠然，男主人公1900再抉擇的最后一刻仍然選擇放棄，看者定心生憐憫惋惜，同時也對遙遙無期的“船上”生活、夢想的灰飛煙滅、愛人的離去等等產(chǎn)生共情，也就是產(chǎn)生恐懼。

別林斯基指出，悲劇的本質(zhì)“是在于沖突，即在于人心的自然欲望與道德責任或僅僅與不可克服的障礙之間的沖突、斗爭。” 綜上所述，男主人公1900的“本我”，是原始欲望、夢想、情愛、人際等等，但卻始終抵不過內(nèi)心對“本我”的抑制與困鎖，也正因為此導致了悲劇沖突的產(chǎn)生。

二、“自我”的存在與覺醒：電影鋼琴音樂中悲劇精神的美學價值

音樂的價值很大程度上就在于它是否具有豐富的感情內(nèi)容，如果只是空洞、單調(diào)的聲響，而沒有通過一定的手段表現(xiàn)內(nèi)心情緒，那么音樂不再是音樂。

在電影《海上鋼琴師》中，男主人公在空曠的演奏廳里彈奏鋼琴，鏡頭時而遠離時而推進，電影的劇情和節(jié)奏都隨著鋼琴曲的行進而推進、改變。

從美學價值上看，音樂及音樂運動形式是鋼琴音樂的本體，樂譜是音樂本體的載體，而鋼琴演奏是基于作品文本理解和原創(chuàng)理解的二度創(chuàng)作。鋼琴音樂由于其本身的藝術表現(xiàn)、情緒傳達能力及美學價值，在營造電影氛圍、推動電影情緒，特別是在《海上鋼琴師》，強調(diào)悲劇精神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綜上所述，鋼琴作為一個音域極廣的鍵盤樂器所創(chuàng)作的鋼琴音樂，作為獨特的表達手法，在該電影中悲劇精神、美學價值的展現(xiàn)與提升中展現(xiàn)了獨有的美學功能。

三、“超我”的支配與侵略：解讀鋼琴天才走向悲劇性隕落

弗洛伊德說過：“人類已經(jīng)在自然其技術運用方面取得了長足的進步，這種對自然力的征服，并未增加他們對生活所期待的令人愉悅的滿足，并沒有使他們感到更多的快樂。”

男主人公1900在生命的最后也沒有邁向陸地。他雖從未體驗過陸地生活中的煙火氣和繁華，甚至那些人與人之間的冷暖，但他又仿佛都早早體會。陸地上的人們貪得無厭，終極一生都在為功名利祿奔波操勞，在為情愛分離傷心落淚，在為未知的明天茫然慌亂。在乘客“上船”和“下船”的循環(huán)往復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更替中，1900仿佛也把人間滋味嘗了個遍。男主人公1900說過：“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銷魂的船長，但是可以讓夢想起航。”“只要你有一個好故事和一個可以傾訴的人，你就永遠不會完蛋。”他曾經(jīng)是對夢想和愛情一直堅持與向往著的，但他最后選擇了悲劇性終結(jié)，便是“超我”的一種支配，曾經(jīng)一直堅守捍衛(wèi)的東西好似完全崩塌，但又好似被他帶上了天堂。他又說：“陸地對我來說是一艘太大的船，一個太漂亮的女人，一段太長的旅行，一瓶太刺鼻的香水，一種我不會創(chuàng)作的音樂。”

1900是出生在船上的孤兒，在最后一刻他更確定了自己活著的價值：輪船就是他的世界，鋼琴就是他的家，大海就是他的歸宿，他不能離開這其中一個而獨自生存。陸地對于他來說，太未知、太廣袤，他無力探索。男主人公1900最終仍舊選擇留在了即將炸毀的船上。一聲巨響粉碎了船體，同樣也摧毀了那架曾經(jīng)傳出曼妙琴聲的三角鋼琴，更讓這位鋼琴天才的生命走向了悲劇性的隕落。

我國學者唐震，對“超我”給予了全新的解釋。他指出：“超我是自我發(fā)展的最高階段，超我是孤獨的我，超我是博愛的我，超我是信仰中的我，超我是完善的我。”綜上所述，1900的最終選擇告訴所有人，封閉的輪船也可以延續(xù)廣闊的人生，短暫的生命也能傳唱永久的音樂傳說。唯有堅持自己的信仰與熱愛，才能獲得最終的精神超越。看似悲劇的結(jié)局，同樣蘊含著無盡的美的價值，并揭示一個千古的真理：精神世界的完美可以超越物質(zhì)世界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