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衍達 ,張文晉 ,趙振宇 ,孫嘉惠
(1.道地藥材國家重點實驗室培育基地,中國中醫科學院中藥資源中心,北京 100700;2.中國中醫科學院中醫臨床基礎醫學研究所,北京 100700)
2019年12月以來,湖北省武漢市發現了多例不明原因且不明發源地的肺炎病例,并以武漢市為中心,由于交通等社會因素,傳染性較強。其病原體于2019年12月12日,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認定為非嚴重急性呼吸綜合征(SARS)新型冠狀病毒。截至2020年2月4日24時,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收到31個省(自治區、直轄市)和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累計報告確診病例24 324例(海南省核減1例),其中,2月4日0~24時新增確診病例3 887例,現有重癥病例3 219例,累計死亡病例490例,累計治愈出院病例892例(海南省、湖北省各核減1例),現有疑似病例23 260例,現有185 555例正在接受醫學觀察。累計收到港澳臺地區通報確診病例39例[1]。
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多省中醫醫院為代表的中醫醫療隊迅速馳援武漢,中國曾在抗擊2003年SARS中取得重大勝利,中醫藥在該瘟疫期間發揮了辨證施治的重要優勢,積累了針對冠狀病毒所引起肺炎的寶貴治療經驗。本研究綜述了中醫藥在SARS流行期間的預防、診治等,并分析了SARS與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簡稱新冠肺炎,NCP)的異同,以期有助于中醫藥在抗擊NCP中再創佳績,早日戰勝疫情。
中國有關瘟疫流行的預測歷史悠久,是古代先賢探索自然規律的預見性智慧,是在預防瘟疫過程中的最先一步。其中,科學性、預見性最強,最為中醫業界公認的當屬五運六氣的預測。
運氣是中醫根據時令,及當時的天氣情況是否符合當時節氣物候,而對疾病的治療做出指導,對疾病的發生發展做出預測,是非常科學,而并非偶然的[2]。2003年癸未年為火運不及,司天之氣為太陰濕土,在泉之氣為太陽寒水。《素問·六元正紀大論》記載:“凡此太陰司天之政,氣化運行后天,陰專其政,陽氣退辟,大風時起,天氣下降,地氣上騰。原野昏霿,白埃四起,云奔南極,寒雨數至,物成于差夏。民病寒濕,腹滿,身憤胕腫,痞逆寒厥拘急。濕寒合德,黃黑埃昏,流行氣交,上應鎮星辰星。其政肅,其令寂,其谷黅玄。故陰凝于上,寒積于下,寒水勝火,則為冰雹,陽光不治,殺氣乃行。故有余宜高,不及宜下,有余宜晚,不及宜早,土之利,氣之化也,民氣亦從之,間谷命其太也。”用藥方面注意:“以苦燥之溫之,甚者發之泄之。不發不泄,則濕氣外溢,肉潰皮拆而水血交流。”關于疾病爆發的位置,《素問·六元正紀大論》曰:“癸未、癸丑歲:上太陰土,中少徵火運,下太陽水。寒化雨化勝復同,邪氣化度也,災九宮”,九宮即南方。此外,有學者認為引起SARS的病毒基因組獨特,并且進化時間較長[3],在癸未年這一時機方發作流行也并非偶然。
有關疾病的發展態勢,中醫有其預測理論,這對于適時加強醫療隊伍,做好應對病例增加的準備有一定的意義。《靈樞·歲露》曰:“人與天地相參也,與日月相應也。故月滿則海水西盛,人血氣積……當是之時,雖遇賊風,其入淺不深。至其月郭空,則海水東盛,人血氣虛,其衛氣去……當是之時,遇賊風則其入深,其病也卒暴。”如SARS期間廣州晦朔到上弦病例數明顯較其他時間段多[4]。
對于2019新型冠狀病毒而言,其發于己亥年終之氣,在目前庚子年初之氣仍在進一步發展。因厥陰風木司天逢中運土運不及,木克土,乃天刑之年,故己巳、己亥年也因此成為六十甲子年中木強土弱最顯著的年份。由此,己亥年終之氣是六十甲子年中風熱最盛的年份。另一方面,此次瘟疫發于己亥年終之氣太陽寒水,氣候本應寒冷,卻出現“風熱偏盛”的情況,武漢當地氣溫整體較往年偏高[5],“冬行春令”,客氣少陽相火內蘊,復被寒氣阻遏,易出現外寒內熱的證候[6-7]。
中醫有著獨特的“治未病”預防理念和方法。如精神調攝、運動健身等提高人體正氣的運動方法,以及飲食調養、針藥調養等獨具中醫特色的預防途徑,均是SARS流行期間重要的預防方法[8],代表性的預防方劑有以乳香、蒼術為主要藥物的避瘟丹等經典方[9],又有當時中醫根據當時疾病特點開具的“防疫方”[10]。當然,在SARS流行期間出現的“大江南北一張方”的做法則應避免。
對于尚未感染2019新型冠狀病毒,但存在暴露的人群,中醫藥預防最簡捷、效果較好的是傳統的香薰方法,如蒼術、黃柏、艾葉等,均有顯著的預防作用[11],如無條件,則可制成香囊[12],充分發揮中醫“避其毒氣”的優勢[13]。值得注意的是,無論是SARS還是NCP,在早期預防中,均不必大量使用清熱解毒的寒涼藥物,應因時因地因人,采用適宜的預防方法,選用合適的避穢藥物[14-15]。而對于密切接觸者,則以玉屏風散為主,輔以金銀花等清熱解毒及藿香等芳香化濁。此外,有關規律、適度、適合適宜的飲食,調養經筋,舒暢情志等,均是預防NCP的必要措施[16]。
《素問·刺法論》曰:“五疫之至,皆相染易,無問大小,病狀相似。”而2003年SARS與近日NCP相似程度則更高,具體表現在主要病位、病原體[17]、發病潛伏期、病毒分類[18]、親緣關系、病毒可能宿主[19]、傳染性、癥狀、影像學等9個方面,見表1。

表1 SARS與NCP的相似性Tab.1 Similarities between SARS and NCP
而中醫對于SARS與NCP,認識上也高度一致,具體表現在疾病歸屬[20]、病因病機[21-22]、傳染方式[23]、體征[24]、各期疾病特點(均分為初期、中期、極期、恢復期等4期)[25-27]及治法治則,見表2。
整體而言,NCP的病機以濕困脾閉肺,氣機升降失司為主,在不同的時期表現為不同的證型,其疾病傳變規律與SARS較為相似,分為初期、中期、極期、恢復期4期。在初期為濕毒郁肺證,病邪首先侵襲肺臟,治法治則則以宣肺透邪為主。中期病入陽明,宣肺與通腑并舉。極期則表現為內閉外脫,或熱閉,以涼開三寶醒神開竅,或陽氣暴脫,以四逆湯回陽救逆。恢復期由于邪氣所致氣陰兩傷,則氣陰雙補以恢復正氣。
中國關于傳染病(瘟疫或大疫)的論述較多,在《古書醫言》《傷寒溫疫條辨》《丹臺玉案》《時疫論辨義》《廣溫疫論》《陳仁玉著菌譜》《傷寒總病論》《溫病之研究》《疫疹一得》《瀉疫新論》《傷寒補亡論》《傷寒補例》《溫疫論》等著作中均有專論或體現,關于瘟疫的病源、傳播流行以及發病有著深刻的見解[28]。在SARS流行期間,這一關于治療傳染病的寶庫曾發揮了突出作用,其中的諸多方劑取得了良好的療效。單味藥在SARS的防治中亦療效甚佳[29],如甘草在病毒復制、穿膜等多個階段均有明顯抑制作用[30]。如在廣州,應用中藥治療,患者發熱時間縮短為平均退熱時間5 d,明顯改善臨床癥狀,明顯促進肺部炎癥吸收,并改善患者低氧血癥,阻斷輕證病例疾病進展和傳變,多數未向嚴重證轉化,治療過程中未表現出毒副作用,還緩解大劑量激素的毒副作用。此外,還減輕了患者的經濟負擔[31]。

表2 SARS與NCP中醫辨證異同Tab.2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in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syndrome differentiation between SARS and NCP
在比較SARS癥狀與中醫已有證型方面,中醫臨床工作者曾積累了不少歸納性的經驗[32],梳理出了不少針對冠狀病毒的中醫理論依據[33],整理了大量的典型醫案[34-35],還有部分抗擊SARS的針灸處方[36]。當然,在認識2019新型冠狀病毒過程中,也應強調中醫原創思維,將整體觀和辨證論治一以貫之。如關于2019新型冠狀病毒可能造成明顯的肝損傷[37],為中醫辨證提供參考,即應收集肝與肺同病的癥狀和體征,且在SARS期間,也有中醫針對當時的證候提出清化肝火的治療方法[38]。
而關于避免對于冠狀病毒引起的肺炎失治誤治,如發散消導犯劫津之戒[39],在辨證施治同時,適當加入抗病原微生物的中藥,注意邪正兼顧,顧肺陰、肺氣、血絡[40],將為診治NCP理清了道路。
NCP以急證為主,以邪盛為主要矛盾,與SARS極為相似,將逐邪作為首要治法,急證急攻[41]。對于某些特殊的西醫辨癥,如肺纖維化,SARS流行期間的中醫經驗也不妨拿來使用[42]。因肺為主要的病位,而肺與大腸相表里,則在診治過程中應尤其關注大便的情況,并據此辨別疾病的傳變情況,及時調整兼顧2019新型冠狀病毒與中醫證型的處方[43]。
中醫在預防醫學方面有其獨到的預見性和預防效力,既有未病先防,既病防變,又有瘥后防復,在應對公共衛生突發災害方面,應予以重視。五運六氣與關于預測病毒發展的現代數學模型結合,預測疾病的發展、轉歸情況[44]。
中醫在診治傳染病方面應本著兼顧標本,分清病位,不一定大力攻伐,而給邪出路,在疾病傳變時截斷扭轉,發揮自身優勢利用好中醫的“韌性”[45]。
從中醫診治SARS的經驗來看,中醫在瘟疫的初期便應介入,在初期取得的效果良好,而中醫治療NCP在山西、黑龍江、陜西、河北等試點省份的治療結果達90%的良好療效,與此相符。
NCP雖然可以與某本中醫著作對某種“戾氣”的描述相近,或與某個方劑所言之證相似,但畢竟是前所未有的新型病毒引起的新證、急證,如果貿然以某個方劑進行治療,必然有失偏頗,用某句經典對疾病進行概括,也必然是片面的。中醫雖具有辨證論治的優勢,而是否兼顧,如何兼顧這種烈性的病原微生物,尚有待討論。關于治療此次“寒濕疫”的處方有共性,不同的中醫專家組,不同的中醫醫院卻又各具個性,究竟何種處方最為對證,還有待臨床療效這一唯一檢驗標準。
對于“寒濕疫”的考證需要縱觀一切關于瘟疫的中醫典籍,綜合考量本次NCP的病因病機、發病特點、傳變特征,得出全面概括NCP的新證候,這樣的瘟疫文獻梳理工作亟待完善。
雖然西醫認為該疾病是肺炎,但中醫認為“五臟六腑皆令人咳,非獨肺也”,中醫應根據患者的癥狀與體征綜合考量,沒必要一味攻伐寒濕,只著眼于肺這單一臟器。
SARS期間中醫藥取得的巨大勝利,是中醫藥這一偉大寶庫曾發揮較大優勢的一次厚積薄發,體現出中醫藥應對新型傳染病,新型冠狀病毒的極大韌性,也表現出標本兼治、整體觀在“急證急攻”時的安全性,辨證論治病毒性肺炎體現出中醫的精準治療、個體化治療。該次勝利反過來,極大地補充了中醫治療瘟疫的一般方法,包括防治手段和對傳染源的截斷。這些經驗在近日NCP中應予以重視,不應重頭另起爐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