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 燕
(1.中共江陰市委黨校市情研究室,江蘇江陰214431;2.南京大學社會學院,江蘇南京210023)
為應對層出不窮的矛盾糾紛,政府從制度供給及具體方式上,為遭遇矛盾糾紛的民眾提供多元化的矛盾糾紛化解渠道。已有研究結果表明,民眾遭遇矛盾糾紛后的選擇大致可分為:第一,不采取行動;第二,矛盾雙方自行解決;第三,引入第三方等解決方式。第三方解決機制包括社會網絡[1]、民間解決糾紛機制和國家解決糾紛機制。[2]其中,國家解決糾紛機制包括的政府主導的解決機制(簡稱政府渠道)和以咨詢律師與上庭訴訟為主的司法途徑(簡稱司法渠道)。第三方解決機制需要政府花費各種資源并承擔相應成本,也是學者較為關注的一種矛盾糾紛化解方式。在依法治國戰略大力推行、以信訪為代表的政府渠道弊端不斷凸顯的現實背景下,政府和學術界日益提倡將矛盾糾紛的化解引入法治化和社會化途徑,各級地方政府也初步探索和構建了多元化的矛盾糾紛化解渠道,但信訪渠道依然是中國民眾的普遍做法與選擇。[3]
政府在供給層面提供了多元化的矛盾糾紛化解渠道,民眾緣何依然偏好信訪渠道?哪些因素影響了民眾偏好?本文旨在考察影響民眾選擇信訪渠道化解矛盾糾紛的主客觀因素。回答這一問題,有助于全面掌握影響民眾選擇矛盾糾紛化解策略的因素與機制;有助于政府優化和修正已有的矛盾糾紛化解方式與途徑;有助于更好地管理矛盾糾紛,更有效地化解矛盾糾紛,促進社會關系走向更加和諧。[4]
近年來,學術界較為關注民眾在遭遇矛盾糾紛后化解方式的選擇等議題,已有研究認為中國民眾普遍存在一種信訪偏好,現有的原因解釋主要有兩種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信訪渠道化解矛盾糾紛的效果優于司法渠道,民眾基于效益最大化的考慮,優先選擇信訪渠道化解矛盾糾紛;第二種觀點認為,自清代以來的法律文化及當下政府的引導,中國民眾普遍具有“信人治不信法治”的歷史傳統。然而,已有研究較少運用對信訪者的大范圍調查和訪談進行數據分析,因而研究結論大多帶有特定的演繹性。因此,本文運用九市調查數據,重點分析遭遇矛盾糾紛后,影響民眾信訪偏好的主客觀因素。
民眾選擇何種途徑解決矛盾糾紛,大多出于對自身利益最大化的考慮,即個體的社會經濟地位決定著其所占有社會資源和擁有的行動能力,其在可供選擇的矛盾糾紛化解方式中選擇最佳策略。已有研究利用不同調查數據,分析不同群體、不同階層對不同矛盾糾紛化解方式的選擇偏好。程金華認為不同社會群體成員擁有不同的資源和行動能力,會采取不同的糾紛解決策略。[2]具體來說,單位性質、黨員資格、年度收入、教育程度、居住地和居住區域等指標,都同人們如何選擇糾紛解決途徑在不同程度上相關聯。[5]程金華和吳曉剛利用CGSS2005數據的研究顯示,最下階層的社會成員較多地選擇通過政府渠道解決民事糾紛,最少把問題訴諸法律;相反,動用法律最多的是中上層社會成員。相對落后地區的居民(農村和中西部居民)比相對發達地區的居民(城鎮和東部居民)更多認同和采用包括信訪等途徑在內的政府渠道;而更少認同及采用法律途徑解決日常沖突[2]。教育水平和家庭收入水平對矛盾糾紛的解決方式也有顯著影響。劉金菊認為個體的教育水平和家庭年收入越高,就越偏好于通過法院、律師等途徑來解決矛盾糾紛。[6]麥宜生(Ethan Michelson)利用2002年在中國6省(市)37個村莊的2 902家農戶的調查數據分析發現,在微觀家庭層面擁有政治關系,即有一個或一個以上的家庭成員是村領導(包括村委會和村黨支部成員),可以幫助農戶避免卷入日常糾紛;一旦發生矛盾糾紛,政治關系會激勵農戶把問題訴諸“官方正義系統”。[7]概言之,社會經濟地位更低的個體及其家庭,更傾向于采取信訪渠道化解矛盾糾紛。基于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1:農村居民更傾向于通過信訪渠道解決矛盾糾紛。
假設2:社會經濟地位處于相對劣勢的居民更傾向于通過信訪渠道解決矛盾糾紛。
盡管客觀結構性因素制約著民眾選擇的矛盾糾紛化解方式的偏好,但也不能忽略文化規范、主體意識等主觀因素對行為選擇的影響。[8]換言之,民眾采取何種方式解決矛盾糾紛還與其所處的政治、文化與社會環境密切相關。[1]因此,民眾對政府的信任程度是衡量主體意識影響矛盾糾紛方式選擇的重要維度之一。在信任與矛盾糾紛化解方式選擇方面,已有研究側重分析政治信任與群體性事件的關聯性。國內外學者研究發現,中國民眾對中央政府的信任高于對地方政府的信任,其中對基層政府信任感最低,中國民眾對政府部門及政府官員的不信任和不滿,蔓延消解了民眾對政府的政治信任[9],民眾越級維權或采取集體性抗爭行為,如“散步”、靜坐、抗議游行甚至是暴力性群體性事件等的非常規政治抗爭成為一種普遍現象[10],“央強地弱政治信任差距與利益抗爭的方式顯著相關”。[11]因此,民眾對政府的信任程度及評價很大程度上影響了民眾矛盾糾紛化解方式的選擇。政府信任可以細化為對政府具體部門的信任,信任與評價認知密切相關,所以對政府評價越高也就越傾向于采取信訪渠道化解矛盾糾紛。而對政府職能或政府績效的滿意度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預測居民的政府信任水平。[12]對一些基層政府的評價也影響群眾信訪渠道的選擇偏好,越是對基層政府依法行政、工作效率、服務意識評價越高,越容易采取信訪渠道解決矛盾糾紛。基于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3:主觀評價影響信訪渠道選擇,民眾對政府評價越高越傾向于選擇信訪渠道化解矛盾糾紛。
假設3-1:越認可信訪制度,越傾向于選擇信訪渠道解決矛盾糾紛。
假設3-2:對信訪機關越信任,越傾向于選擇信訪渠道化解矛盾糾紛。
假設3-3:對基層政府評價越高,越傾向于通過信訪渠道化解矛盾糾紛。
當前,理論界重點關注矛盾糾紛遭遇者是否以及如何選擇國家提供的特定矛盾糾紛解決機制,由此考察矛盾糾紛遭遇者對制度的認同程度以及利用該制度的行動能力。[13]對應到矛盾糾紛化解方式選擇上,人們對特定的知識越熟悉、越了解、越認同,即越了解相關政策,熟悉這一制度體系的運作程序等,則越依賴于運用這個制度體系來解決矛盾糾紛。郭星華和王平的研究發現,“農民對它所需要的知識、運作方式最為熟悉”[1],農民會根據自身所處情境的差異、所擁有的知識和能力,理性地選擇一種適當的矛盾糾紛解決途徑,以實現個人利益最大化。因此,信訪政策、法律知識水平是人們對于相關政策、法律的了解、理解和掌握的程度。對信訪政策越了解,不僅有利于提升人們對信訪制度的認可程度,也為人們利用信訪政策解決問題提供政策支撐。
已有研究相對忽略了對信訪戶了解信訪知識與具體信訪實踐之間的關聯性分析,九市問卷調查過程中同時進行的深度訪談發現,越級訪、重復訪等老上訪戶通常及時關注信訪政策調整與變動,在上訪過程中也懂得運行信訪條例作為合法化上訪的依據。同理,法律知識水平的提高既可以提升人們的權利意識、維權意識,也為人們采取法律途徑解決糾紛提供了知識支持。在法律知識水平上,約翰· 塞爾丹(John Selden)直接指出“并非所有人都知曉法律”,正如丹麥學者伯爾·庫欽斯基(Berl Kutchinsky)的KOL研究所顯示,“公眾關于法律問題的普遍知識比立法者和許多學者所期望的要貧乏得多”。[14]人們法律知識的缺乏,雖然“對國家或其它組織和個人對其實施法律的權力無關,但這使公民無力訴諸法律”。[15]科特威爾認為,法律知識的缺乏“使公民無力訴諸法律”,[16]即法律知識的缺乏限制了個體的法律實踐。李紅勃認為,民眾選擇司法渠道解決糾紛的前提是對法律有一定的認知,對于既不擁有社會財富,有缺少知識的社會貧弱者而言,法律過于復雜、過于昂貴。[17]基于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假設4:政策法律知識水平影響人們選擇信訪渠道解決矛盾糾紛。
假設4-1:越是了解法律相關的知識及程序,越不容易采取信訪渠道解決矛盾糾紛。
假設4-2:越是熟悉和了解信訪知識,越傾向于信訪渠道解決矛盾糾紛。
信訪是一種具有中國特色的政治制度,在化解矛盾糾紛、吸納民意等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然而,當前信訪治理領域中存在很多問題,特別是信訪總量與治理難度持續高位運行,不僅難以充分發揮其化解矛盾糾紛的重要作用,反而聚焦了大量矛盾糾紛,成為社會轉型的痛點、堵點。基于此,已有研究從經驗研究與理論研究等視角,尋求破解信訪治理難題的有效舉措,本文的分析亦是尋求破解信訪難題的有益嘗試。
本文使用的數據是南京大學社會學院《我國剛性矛盾糾紛趨勢分析與化解對策研究》課題組于2016年3-5月在南京、哈爾濱、廣州、長沙、西安、合肥、昆明、宜賓、恩施九地進行的問卷調查。此次調查采用四階段分層抽樣方法。各階段的抽樣單位分別為:縣/市/區、街道/鄉鎮、村/社區,住戶中的個體為最終研究單位。具體抽樣的程序為:第一階段根據選定省份的行政區劃,隨機抽取3個區/縣;第二階段,在選取的每個區/縣中隨機抽取2個街道/鄉鎮;第三階段:在抽取的每個街道/鄉鎮中各隨機抽取1個社區/村;在本階段所抽取的社區類型按照經濟實力強弱的比例進行抽樣;第四階段,在所選中的每個社區/村中按總戶數和問卷數量等距抽樣確定調查戶,每戶的后一戶為備選調查戶。調查共發放1 800份問卷,有效問卷1717份,有效回收率93.42%。本文保留18歲以上個案,有效個案1 712。
本文的因變量是“信訪偏好”的矛盾糾紛化解方式,即通過信訪渠道化解矛盾糾紛。“信訪渠道化解矛盾糾紛”的測量是通過詢問訪問者“遭遇矛盾后,最終的解決方式”。這一道題目共設置了19個選項:“(1)找律師打官司;(2)申請行政裁決或復議;(3)請村(居)委會、社區干部調解;(4)找本地有威望的親戚、熟人、朋友等人調解;(5)司法調解或行政調解;(6)尋求工會、婦聯等人民團體的幫助;(7)尋求其它社會組織幫助;(8)信訪(包括個人上訪和集體上訪);(9)忍了算了;(10)與當事人直接協商解決;(11)找同鄉會幫忙;(12)直接找主要領導反映(包括上級領導);(13)向新聞媒體投訴;(14)把事情曝光到網上;(15)聚眾采取堵政府、堵路等手段把事情鬧大向政府施壓;(16)私下報復;(17)與對方直接正面沖突,包括使用暴力;(18)摧殘自己身體甚至以死脅迫;(19)找黑社會勢力幫忙擺平”。本文根據已有研究[2]將這些矛盾化解方式進行分類。將“直接找主要領導反映(包括上級領導);信訪(包括個人上訪和集體上訪);聚眾采取堵政府、堵路等手段把事情鬧大向政府施壓”歸為信訪渠道①,主要是指通過政府及信訪部門等途徑化解矛盾糾紛。具體的編碼規則為0=否,表示群眾未選擇信訪渠道化解矛盾;1=是,表示選擇信訪渠道化解矛盾糾紛。
本文的核心自變量為社會經濟地位、政府信任、政府評價、法律政策知識水平。社會經濟地位具體分為受教育程度和家庭收入水平。具體而言,受教育程度通過測量被訪者的受教育年限得到;家庭收入水平的測量指標是“家庭去年收入”,備選項為“(1)2萬以下;(2)2萬~3萬;(3)3萬~4萬;(4)4萬~5萬;(5)5萬~6萬;(6)6萬~7萬;(7)7萬~8萬;(8)8萬~9萬;(9)9萬~10萬;(10)10萬以上”,本文將其重新編碼為1=低等收入水平(備選項1~4),2=中等收入水平(備選項5~9),3=上等收入水平(備選項10),生成新變量“家庭收入水平”。
司法機關信任和信訪機關信任,問卷中是詢問調查對象對司法機關和信訪機關的信任度,備選項為“1-不信任,2-不太信任,3-一般,4-比較信任,5-信任”,本文對這些選項進行了重新編碼,1~2=0,代表不信任,3~5=1,代表信任。對基層政府行政的評價,問卷中詢問對“居住地區的基層政府能夠依法行政、居住地區的基層政府工作效率高、居住地區的基層政府為人民服務的意識高”的看法,選項為“1-不贊同,2-不太贊同,3-一般,4-比較贊同,5-贊同”。通過因子分析得到一個公因子,將之命名為“政府評價”。法律政策知識水平,通過詢問被訪者對“憲法、刑法、民法等法律法規”的了解程度;有關信訪的制度規定;如何請律師打官司;如何申請法律援助;如何申請行政復議獲得群眾的法律政策知識水平,備選項為“1-不了解,2-不太了解,3-一般,4-比較了解,5-了解”,本文對這些選項進行了重新編碼,1~2=0,代表不信任,不了解,不贊同;3~5=1,代表信任、了解或贊同。

表1 主要變量的描述統計
本文將性別、年齡、婚姻狀況、政治面貌作為控制變量。本文將性別變量處理為虛擬變量,“1=男,0=女”;將婚姻狀況處理為虛擬變量,“1=已婚,0=其他”;將政治面貌處理為虛擬變量,“1=黨員,0=非黨員”。并對戶籍狀況、居住社區、職業類型等其他變量也進行了虛擬化處理。本文分析所需變量的描述性統計(見表1)。本文的因量是二分類的定類變量,因此,本文將采用二元Logistics回歸分析方法分析民眾信訪偏好的影響因素。
本文結果分析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分是分析階層地位對信訪渠道選擇的影響,驗證本文的假設1、假設2;第二部分是分析權威信任對信訪渠道選擇的影響,基本驗證本文的假設3;第三部分是分析法律政策知識水平對信訪渠道選擇的影響,檢驗本文的假設4。
模型1分析了人口社會學變量對選擇信訪渠道化解矛盾糾紛的是否存在影響。分析結果顯示:性別、民族、政治面貌、戶籍等個人因素均不影響民眾采取何種方式化解矛盾糾紛,而唯一顯著的因素是居住社區(見表2)。然而,與現有大多數研究結果不同,本文的研究結果顯示:農村社區的民眾與城市社區的民眾相比,更不傾向于選擇信訪渠道化解矛盾糾紛,即城市居民更傾向于選擇信訪渠道解決矛盾糾紛,城市居民選擇通過信訪渠道解決矛盾糾紛的幾率是農民居民的1.41倍。這與程金華的研究結果相類似,程金華的研究認為部分弱勢群體比相對應的強勢群體更少地在現實中采用黨政渠道解決矛盾糾紛。因此,假設1不成立,這表明,農村居民并未如一些研究所預測的剛傾向于選擇政府渠道,相反城市居民的信訪偏好更強,這一點或許說明,對于這些弱勢群體而言,黨政渠道在現實中遇到的制約較多。麥宜生的研究也證實了同樣的結論,他發現法律動員更多地發生在經濟比較糟糕、糾紛更多的貧困地區,這主要是因為農戶由于歷史和現實的原因對地方干部的不滿,從而更愿意利用更高層次的正義系統尋求幫助,而非尋求當地政府的幫助。[5]
在模型2(表2)中,放入了單位性質、職業類型、受教育程度、家庭收入水平等變量,分析結果顯示體制內的民眾更傾向于選擇信訪渠道解決矛盾糾紛,體制內民眾選擇信訪渠道是體制外居民的1.33倍。對于職業類型來講,管理者不傾向于選擇信訪渠道解決矛盾糾紛,非管理者選擇信訪渠道解決矛盾糾紛是管理者的1.43倍。而教育程度對民眾信訪渠道的選擇也有顯著影響,即教育程度每增加一個單位,民眾通過信訪渠道解決矛盾糾紛的幾率減少3.2%。而家庭收入對民眾采取何種渠道化解矛盾糾紛的影響不顯著。因此,假設2部分通過檢驗,也就是說民眾的居住地、職業屬性、教育程度等因素對信訪渠道的選擇偏好具有顯著影響,而其他因素未呈現出顯著性的因素。

表2 信訪渠道化解矛盾糾紛影響因素的二元Logistics回歸分析

續表
注:括號內為標準誤;p<0.01, **p<0.05, ***p<0.001
模型1(表3)引入主觀評價對信訪渠道選擇的影響。信訪作為政府渠道的主要方式之一,成為許多民眾的首要選擇,因此本文將對“信法不如信訪”的看法作為一個自變量納入到回歸模型之中,結果顯示,對“信法不如信訪”這一現象的主觀評價對群眾信訪渠道選擇有顯著影響,即認為“信法不如信訪”不合理的民眾比認為“信法不如信訪”合理民眾通過信訪渠道解決矛盾糾紛的概率少2.2%。

表3 信訪渠道化解矛盾糾紛影響因素的Logistics回歸分析

續表
注:括號內為標準誤;p<0.01, **p<0.05, ***p<0.001
本文將民眾對信訪機關和司法機關的信任評價納入到回歸模型之中(見表3模型1),數據結果表明,在控制了其它變量后政治面貌、依然顯著地影響民眾選擇信訪渠道。即民眾對信訪的信任度越高,越傾向于選擇信訪渠道解決矛盾糾紛,具體來看,對信訪的信任每增加一個單位,選擇信訪渠道解決矛盾糾紛的幾率就會增加73.6%。因此,假設3-1和假設3-2得到驗證。模型2(表3)中的結果顯示,政府評價對民眾選擇信訪渠道解決矛盾具有顯著影響,即民眾對基層政府評價越高,其選擇信訪渠道解決矛盾糾紛傾向越強,具體而言,對政府評價每增加一個單位,選擇信訪渠道解決矛盾糾紛的幾率分別會增加1.09倍。由此,假設3-3得到驗證。
法律知識水平變量顯著地影響民眾選擇信訪渠道化解矛盾糾紛,與已有的一些研究結果相同,即越是能夠掌握運用法律知識能力水平,越傾向于通過司法渠道解決矛盾糾紛,而選擇信訪渠道的可能性將會下降。模型3(表3)結果顯示,對打官司的了解程度即法律能力水平每增加一個單位,民眾通過信訪渠道解決矛盾糾紛的幾率就會減少33.0%;而對信訪政策知識的了解程度也顯著影響民眾選擇信訪渠道化解矛盾糾紛,越是能夠了解和運用信訪知識的民眾,越傾向于選擇信訪渠道化解矛盾糾紛,結果顯示,信訪了解水平每增加一個單位,那么民眾通過信訪渠道化解矛盾糾紛的幾率就會增加91.7%,因此假設4全部得到驗證。
本文以考察居民矛盾糾紛化解方式的信訪偏好為切入點,重點剖析影響民眾熱衷于信訪渠道化解矛盾糾紛的主客觀因素,以此尋求紓解信訪治理領域中的亂象與治理焦慮的思路與舉措。[18]
本文基于九市調查數據探討了社會經濟地位、主觀認識評價、政策水平和法律政策知識對民眾選擇信訪渠道化解矛盾糾紛的影響。初步得出3個基本結論:第一,民眾的居住地、職業類型、教育程度等客觀指標,直接影響民眾選擇信訪渠道化解矛盾糾紛。居住地這一變量的研究結果與程金華、麥宜生等人的研究結論相同,即與農村居民相比,城市居民采用第三方特別是國家機制解決糾紛的可能性較大。第二,主觀認知對民眾偏好信訪渠道化解矛盾糾紛有顯著影響。主觀認知中,對政府的信任程度顯著影響民眾化解矛盾糾紛的方式選擇,即對信訪機關越信任則越傾向于選擇信訪渠道化解矛盾。對基層政府的評價也影響群眾信訪渠道的選擇偏好,越是對基層政府依法行政、工作效率、服務意識評價越高,也越容易采取信訪渠道解決矛盾糾紛。第三,政策知識水平對信訪渠道選擇偏好也具有顯著影響。越是了解信訪知識則越傾向于信訪渠道的選擇偏好;而越是熟悉法律相關的知識及程序,越不容易采取信訪渠道解決矛盾糾紛。
在應對矛盾糾紛的實踐中,政府通過矛盾排查體系和網格化管理等一系列治理舉措將一些可以由矛盾雙方自行解決的矛盾糾紛納入國家解決機制的框架中。這樣一方面有利于政府及時掌控矛盾糾紛的發展態勢,將矛盾糾紛化解在萌芽狀態;但也使基層政府在矛盾糾紛化解方面承擔大量任務、花費大量的精力,而且也與當前鼓勵通過訴訟方式解決糾紛的發展態勢[19]相背離。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社會群體自行解決爭議的機制匱乏,相互競爭的利益沖突不能訴諸市場交易或者法律的機制,只能通過國家機構的介入才能解決。[20]如何紓解信訪的壓力、緩解信訪治理帶來的焦慮是基層政府在化解矛盾糾紛時需要思考的問題。政府應給民眾提供一個矛盾糾紛化解方式的選擇集,引導更多的矛盾糾紛進入法治渠道化解;建立矛盾雙方協商機制,借助社會力量化解矛盾,從而緩解政府的壓力與焦慮。
第一,構建多元化矛盾化解機制,提供矛盾糾紛化解方式的選擇集。諸多研究表明,民眾對矛盾糾紛化解渠道的選擇具有多元性,多元化解機制可以給矛盾雙方提供一個最優的解決路徑,從而實現社會或集體矛盾糾紛化解的最優化。[3]構建多元化矛盾化解機制就是要統籌各種力量,形成相互配合、多向互動的組織框架;發揮訴訟、仲裁、行政調解、人民調解、司法調解、行業調解、信訪、協商和解、社會救助等多種解決方式的綜合功能;綜合運用政治、經濟、行政、法律、教育等多種手段,推動各種解決方式、手段之間的統一協調、功能互補、程序銜接、良性互動。構筑起“黨政領導、綜治牽頭、司法推動、部門參與、社會協同、法治保障”的矛盾糾紛多元化解決工作體系,使得矛盾糾紛以最適合的方式得以及時有效解決。[21]
第二,加強法律機制的宣傳引導,凸顯法律在矛盾糾紛化解中的作用。當前糾紛解決路徑發生了一些變化,政府一直努力將更多的糾紛導入訴訟系統。[22]至少在路徑選擇的供給方面,訴訟即法律渠道扮演者日益重要的角色,[23]鼓勵用訴訟的方式來解決糾紛也是當前社會治理領域的一個重要趨勢。社會輿論方面,普法運動不僅將法律武器交給民眾,還努力使民眾懂得并敢于運用法律武器維權。[21]將矛盾糾紛化解納入法治化途徑成為頂層設計與基層實踐的共享知識,也成為當前矛盾糾紛化解的一個重點任務。當前各地的一些諸如律師進社區、村官進法庭、法官進社區等實踐,旨在向基層民眾提供法律知識和法律服務,使矛盾糾紛源頭化解遵循法律要求。政府應順應“勵訟”的價值取向,引導矛盾雙方通過法律途徑解決矛盾糾紛。
第三,完善矛盾雙方自行解決機制,調動社會力量參與矛盾糾紛化解。已有研究表明,大部分矛盾糾紛無需第三方力量介入就能夠得到化解。九市調查也驗證了這一結論,絕大多數群眾采取不行動或者雙方協商等方式化解矛盾糾紛。一些矛盾糾紛能夠通過矛盾雙方的協商進行化解的話,就不會進入公共空間,無需第三方力量特別是(政府力量)的介入,從而有助于節約治理成本。然而,當今社會是一種陌生人的社會,需要第三方發揮中立性和權威性作用,平衡矛盾雙方的關系。讓社會力量參與到矛盾糾紛化解之中已經成為一個基本共識。政府應充分利用行業協會、商會、行業工會等各種社會組織社會力量化解矛盾糾紛,調動律師、新聞媒體、人民調解員等社會力量化解矛盾糾紛,并積極引導群眾將一些柔性矛盾通過雙方協商或者花費成本較小的調解機制完成。
注 釋:
① 已有研究大多將堵路等歸為非制度化的矛盾解決方式,亦是一種抗爭形式。堵路、堵政府等非制度行為最終需要納入信訪渠道進行制度化解決,因此將此類選項劃歸為信訪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