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祁祥
當14世紀意大利的威尼斯共和國對疑似攜帶瘟疫的船只及乘客采取40天的等待期,由此發明了“QuarantaQiorni”(英文:quarantine,中文:隔離)這一語詞的時候,恐怕沒有人會想到,在21世紀的今天,這一詞匯成為當下使用頻次最高的詞匯之一。
當亞當·斯密在其1776年發表的現代經濟學的經典巨著《國富論》中提出,分工將會極大提高勞動生產率及增加物質財富,并由此奠定了國際分工和國際貿易理論的基石時,恐怕沒有人會想到,在21世紀的今天,“中國停工導致全球藥企庫存告急”。
當馬克思在1857年撰寫的《政治經濟學批判導言》中提出,“人是最名副其實的政治動物,不僅是一種合群的動物,而且是只有在社會中才能獨立的動物”時,恐怕沒有人會想到,在21世紀的今天,人類這一合群的高級動物必須為生存、為保命而被迫進行隔離。
當高科技席卷全球,人人都在試圖使用越來越fancy的高科技產品的時候,恐怕沒有人會想到,在21世紀的今天,小小的口罩成為人類社會當下最緊俏的“戰略必備物資”。
當“昨天”互聯網給了我們“天涯若比鄰“的便利以后,人類自己通過微小的屏幕演繹出了“比鄰若天涯”的場景時,恐怕沒有人會想到,在21世紀的今天,面對面的交談、無拘束的擁抱,會成為人們的一種奢望。
這些“沒有想到”的震撼性在于:“隔離”,這一有悖于人類天性和經濟增長的事物,發生在被哈佛大學著名政治家桑德爾教授所稱的“世界將成為不受各國邊界限制的全球市場”、本質屬性為“互聯”的全球化時代!
自2020年3月11日世界衛生組織宣布新冠肺炎疫情已具備大流行特征以來,疫情在全球范圍內加速擴散,并迅速演變為全球性的重大公共衛生危機事件。在過去的兩個月中,全球每天感染新冠病毒的人群和死亡病例數沒有最高,只有更高。疫情的全球性暴發,不僅造成了重大的人身傷亡,而且對經濟、社會、地緣政治、國際關系、世界秩序等各個方面都已經產生,并將繼續產生深遠的影響。
這場危機給人類留下了太多的傷痛和打擊;也留下了太多的作業和問題,我對以下問題有一些觀察與思考,提出來與大家討論。
第一,新冠肺炎疫情是21世紀人類所遭受的一個集公共衛生危機、經濟危機、社會危機和政治危機為一體的重大災難事件。
各類風險的發生都有可能產生疊加效應,但類似新冠肺炎這樣的新型傳染病的疊加效應更強,這可以從以下三個方面反映出來:首先, 客觀的疾病威脅與主觀的恐慌情緒疊加;本土經濟受損與全球經濟受挫疊加;即期的生命健康影響與深遠的社會政治影響疊加。根據世衛組織發布的疫情消息,截至4月20日,全球至少有67個國家宣布進入緊急狀態。其中法國等部分國家甚至已宣布進入戰備或戰時狀態。德國總理警告稱,此次疫情是二戰以來面臨的最嚴重危機。美國50個州、首都華盛頓特區以及美屬4個海外領地同時進入“重大災難狀態”,這在美國歷史上尚屬首次。截至北京時間4月26日,疫情已蔓延至213個國家和地區,全球累計確診病例超290萬例,累計死亡逾20萬例。世衛組織總干事譚德塞指出,全球范圍內的病毒傳播已使各國的衛生系統不堪重負,導致了社會混亂。由此可以看出,此次疫情所產生的危害絕不亞于歷史上任何一場慘烈的戰爭。

2020年3月25日,意大利北部庫內奧的一座教堂,一名女性隔著安全距離進行祈禱。圖/ 法新
第二,如果我們將鏡頭對人類發展的整個歷史進程做一次掃描的話,可以說,新冠肺炎疫情只是人類所遭受的巨大災難中的“又一個”而已。疫情終將過去,人類終將前行,這是基于人類社會發展的基本規律得出的結論。
遺忘是人類的天性,否則,“忘記過去就意味著背叛”的呼喊,也就不會如此的“振聾發聵”。通常來說,人們在關注當下所發生事情的時候,會因為“感同身受”而更具“切膚之痛”,但實際上,如果回望歷史,我們就會發現,史上不乏許多類似今天,甚至比之更為悲慘的災難事件。
美國作家杰伊·羅伯特·納什在其《最黑暗的時刻——世界災難大全》一書中,記錄了從上古時期至20世紀70年代,人類所發生的數千起災難事件,慘不忍聞。這里僅舉為世人熟知的幾例:發生于公元前430年到前427年雅典的大瘟疫,襲擊了整座古希臘羅馬城,近二分之一的人口死亡,整個雅典幾乎被摧毀;公元250年-265年,發生在羅馬帝國的淋巴腺鼠疫幾乎摧殘了這個國家。每天平均有5000多染病者死亡,許多城市人煙消失。發生于中世紀的歐洲的“黑死病”,奪走了2500萬人的生命,占當時歐洲總人口的三分之一;發生于16世紀的美洲瘟疫,導致400萬到500萬的原住民中的大多數感染上了由歐洲人帶來的麻疹、天花、霍亂等疾病,并在幾十年中相繼死去;發生于1666年的倫敦大火,毀滅了396英畝的地區,400條街道上的13200間房屋和87個教區的教堂;發生于18世紀歐洲的天花病毒,肆虐數百萬人口;發生于1918年的大流感,造成數千萬人喪生;發生于1939年-1945年的第二次世界大戰,導致7000萬人傷亡……
1976年至今,又發生了多少讓我們記憶猶新的大災大難?實際上,縱觀人類社會產生以來的歷史,它一直就是在各種災難事件不斷發生、人類不斷應對、不斷戰勝災難事件的過程中曲折前行的。指出這一點,不是為了撫平和忘卻當下的傷痛,而是為了汲取繼續前行的動力。就像《最黑暗的時刻——世界災難大全》中譯本出版者所說:“這部洋洋百萬余字的巨著不僅展現了世界末日悲慘恐怖的情景,更是讓讀者看到了人類精神的閃光。”
第三,風險演化規律提示我們:風險發生的不確定性過去是、現在是,未來也永遠是與人類社會相伴相生的“基調”;這一規律還顯示,近現代社會以來,由各類風險引發的危機發生的頻率越來越高;危機蔓延速度越來越快;危機的交互影響越來越深;危機所造成的損失金額越來越大。
2018年底,華為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成為世界矚目的焦點后,很少接受媒體采訪的任正非在接受BBC專訪時說道:“美國不可能摧毀華為,世界離不開我們,因為我們更先進。”2019年,我在為“北大經濟學院‘兩會專家學者筆談”所做的代序中,以“世界離不開我們”作為標題,向任正非先生表達崇高的敬意。我說道:“世界離不開我們,任正非在堅定中透出的那份自信與底氣,讓我欣賞與欽佩。而這份底氣,著實來之不易。世界離不開我們,這一‘底氣是中國的革命先輩用艱苦卓絕和流血犧牲換來的。世界離不開我們,這一‘底氣是中國的科技工作者用自強不息和嘔心瀝血掙來的。世界離不開我們,這一‘底氣是全體中國人民通過改革開放,用奮發圖強和巨大成就贏來的。”
5000年的中國走過來了,1840年的中國走過來了,1949年的中國走過來了,1978年的中國走過來了。我相信,2020年的中國不可能走不過來。
第六,新冠病毒以一種“慘烈的方式,將“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真諦和精髓,真實、立體、客觀地展示到了全人類的前面。具有風險共同體、責任共同體和利益共同體特征的人類命運共同體,唯有攜手應對,才能共同戰勝疫情。
新冠病毒暴發以來,世界上所有的國家幾乎無一幸免。病毒以一種慘烈、但“不失平等”的方式,對人類的不同民族、不同性別、不同膚色、不同年齡的人發起了全方位的肆意攻擊,由此將“人類命運共同體”這一理念的真諦和精髓,真實、立體、客觀地展現到了全人類的前面,傳遞出一個樸素的道理,那就是:人類面對的是共同的病毒風險,人類具有維護自己生命健康的共同利益,人類承擔著抗擊疫情的共同責任。只要這個共同體有裂縫,病毒就能輕易撕開一個口子,并長驅直入,侵入到這個共同體的其他方面,由此損害全人類所有人的利益。
由此可見,唯有全人類團結合作,攜手應對,才能共同戰勝疫情。從歷史來看,天花、黑死病等重大瘟疫的根除;印度洋海嘯、美國“卡特里娜”颶風、中國汶川大地震的救援;1997年的亞洲金融危機、2008年的世界金融危機的應對,無一不是國際社會共同合作的結果,無不彰顯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力量。
今天,人類用“物理隔離”來“悶死”病毒,是希望用短暫的“分離”來換取長久的“互聯”。中國人民用了巨大的犧牲來踐行“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中國在促進抗疫國際合作中展現出了負責任的大國擔當。我們絕不希望看到國際社會之間的“隔離”和脫鉤,因為如果那樣,那將是病毒的勝利,那將是人類的悲哀!
2007年,《世界是平的》一書的作者托馬斯·弗里德曼在描述他第一次看到柏林墻的感受時,這樣說道:“當時覺得這真是件很古怪的事情:在一座現代化的城市里建造這樣一堵墻,目的僅僅是為了阻止住在墻一側的人欣賞,甚至窺視、流動。”
沒有人希望被隔離。但在關乎健康、生命的前提下,我們別無選擇。正是這樣一個看似違反人類天性的事物,有效隔絕了病毒的傳播,在近十個世紀中發揮著守護人類生命健康的作用。此次中國和世界各國正反兩方面的實踐也充分證明,實行嚴格的隔離措施,是阻斷、控制這場重大疫情的不二法寶。
每個人都希望盡快解除隔離,但“客觀隔離”被拆除的時間,不僅取決于醫療技術,特別是疫苗的發明,更取決于人類自己的“主觀態度”。
如果人類能隔離恐懼、無知、愚昧、邪惡、偏見、傲慢、仇怨、憎恨;如果人類能擁抱科學、博愛、理性、理智、互信、互助、團結、合作;那么, “物理的隔離”就能盡快拆除,人類就能繼續遵循著社會發展“否定之否定”的客觀規律,在新型全球化時代繼續更好地前行!
(編輯:蘇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