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賣騎手蔡師傅的“自我治愈”

周文平

“其實，我是一個騎士。你們都知道騎士代表著什么地位吧？比如在英國，就代表貴族，女王親自授予的。”臺上一個高鼻深目、長發披肩的青年懶懶地說道，“我呢，也是一個騎士。美團授予的。”臺下一片笑聲。每周六晚，蔡師傅不接單不送貨，搖身變成脫口秀演員。從離開武大校園，經歷意氣風發、創業失敗、抑郁癥之后，蔡師傅實現“自我治愈”的方式竟然是成為一名外賣騎手。

實現自我價值的窘迫人生

80后蔡師傅是廣西北海人。從小他就向往外面的世界，10歲那年，他懷揣著一條小狗，騎著自行車朝廣東方向奔去。沒想到離家20公里，從資金鏈到自行車鏈都斷掉的他又推著車灰溜溜地回到家中。從此，他對遠方的幻想只能埋在心中。

2003年，蔡師傅考入武漢大學新聞專業。聰明的他不但成績好而且有想法，新聞系的專業老師都覺得他是干新聞的料，一名老師對他說：“出去看一圈、走一遍，才知道自己最該學什么。”老師的話讓他確定了人生方向。

那時，國內大學生流行“間隔年”，很多人中途休學，到處游歷一段時間再回到校園。滿腔熱血的蔡師傅選擇了離開校園去媒體實習，他想更早地做些有益于社會的事情。蔡師傅到山西、河北一些小型礦難現場采訪，甚至還幫菜場拆遷的菜農打官司。意氣風發的蔡師傅離開新聞現場后，竟然沒回學校，成了武大的肄業生。他轉頭扎進了廣告市場，賺了一些錢后，不安分的心又躁動起來。

2008年，他回到老家北海開了間酒吧，每天喝酒、曬太陽、看大海。留著長發、嬉皮裝束的他在酒吧街各處串場主持，人氣很高。這種“陽光燦爛的日子”并未讓蔡師傅滿足，他開始思考：“我做點什么事才能體現自己的價值呢？”

蔡師傅做過家具互聯網電商，2015年，喜歡動物的他開始創辦貓寵工作室。他特意學習了科學喂養、動物行為等知識，除了貓舍的名貓，他還做寵物文化的視頻以及寵物用品電商。然而，兩年后，工作室遭遇資金鏈斷裂，蔡師傅開始以債還債，他自嘲道：“站在互聯網金融的風口，吹啊吹啊，我不害怕，活著，只因我有四十多個小貸。”

外賣騎手的自我療愈

2017年10月17日，朋友找到蔡師傅。“我要開個脫口秀主題酒吧，你能幫我找到在成都玩這個的人群嗎？”蔡師傅使出渾身解數把這些年認識的演員都叫了出來，組織了一場開放麥。雖然是“尬死”全場的原創段子，但蔡師傅卻感覺第一場開放麥的效果挺好。

2018年，蔡師傅陷入了困境。小貸出不了款，脫口秀拿不到平臺補貼，工作室開不下去了，連生活支出都成了問題。蔡師傅開始騎著電瓶車送外賣，每個月的收入除去基本生活費外，全部用來還債。

生活的壓力并沒有給蔡師傅帶來挫敗感，他甚至一邊送外賣一邊照顧得了抑郁癥的女朋友。“我一定能照顧好這個姑娘，帶她走出來。”女朋友需要他時，哪怕只是倒杯水，他也會馬上趕到她身邊。可是，女孩的癥狀并未好轉，還曾不止一次試圖自殺。蔡師傅越來越害怕，他怕回去看到擔心的事情發生，便把她帶在身邊。原本以為自己內心很強大，可當每天處于壓抑的氛圍，尤其面對巨大的經濟壓力時，蔡師傅出現了暴怒頹喪的現象。最終，他也被診斷患上了抑郁癥。他只好把女朋友送去了醫院，自己開始了和抑郁癥的對抗之路。

“躁郁、干什么都提不起興趣，一個人時，竟從腦子冒出從樓上跳下去的念頭。”蔡師傅很害怕，好在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他馬上讓自己投入到送外賣的忙碌當中，只有騎行在風中，他才感覺心情好些。

解決掉一部分資金壓力之后，蔡師傅開始把送外賣當作自我訓練的一種方式。他和經常去取餐的餐廳老板成了互相吐槽的好哥們兒。“你的快餐一點也不快！”當他等候時便吐槽配餐太慢，甚至還教起對方如何做生意。

蔡師傅經常接觸的人還有保安大叔，因為保安的不禮貌爭吵過，但時間長了，保安大叔也和他成了朋友，還調侃他：“身份證容易丟，最好去塑封掛在脖子上。”在送外賣的過程中，他認識了各種各樣的人。“眾生皆苦，不是我自己一個人。”蔡師傅感覺這種生活狀態特別新奇又自我治愈。

為了還債，蔡師傅春節也沒有回家，大年初一就去送外賣。有的客戶給他一個紅包，有的給他一杯飲料或一些水果。最讓他開心的是客戶發來短信：“你很棒，加油！”

一次，蔡師傅送完貨走出小區，看到小區外圍了一大群人。他聽到人群在議論，說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因為欠債尋了短見。他不敢再往里走，忽然非常想大罵：“我都沒跳啊！你蹦跶個啥！有什么大不了的！”但他忍住了，轉而低頭離開。他感覺抑郁癥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困窘人生“炸場”脫口秀舞臺

送外賣的同時，蔡師傅不忘每周給自己放一天假，堅持每周六到俱樂部上演單口喜劇。可是他一直放不下身段，不愿意在舞臺上講自己慘淡的生活。直到他反復看過幾個專場后，才發現他最火的演出都是在講自己的血淚奮斗史。他從小喜歡看黃子華的表演，豁達的黃子華吐槽自己因為相貌平平，在娛樂圈始終只能跑龍套。“人家都敢于把自己剖開給別人看，我一個送外賣的讓觀眾知道又何妨？”蔡師傅仿佛開了竅，嘗試把送外賣的奇葩事編成段子。

開始講外賣段子之后，蔡師傅的演出一下就火了起來。“能做成段子的，其實都是自己能夠消化掉的情緒。相比嚴肅、客觀、準確的新聞寫作，寫段子時，更需要個人情緒‘飛起來。”蔡師傅經歷了長時間的轉化，把自己看到的世界通過語言、肢體描繪出來，笑翻全場。常年不停地在各種職業身份里轉換角色，蔡師傅的戲劇人生成了他脫口秀最精彩的素材。蔡師傅不僅主持，還一手把俱樂部組織運營了起來。

2019年，蔡師傅不僅活躍在脫口秀舞臺上，還去了幾個城市巡演。有人問他：“脫口秀對于你意味著什么？”蔡師傅笑言：“如果我沒辦法面對自己的一事無成，就不可能把它們編成段子講出來。脫口秀是個宣泄的出口，既然自己失敗的一面可以逗人笑，我就把這一面展示出來。”

誰說困窘人生就不能活得酣暢？蔡師傅堅持做自己喜歡的事，用幽默風趣來擁抱生活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