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雪梅

摘 要:莫高窟北魏第257窟為前部人字披后部平頂的中心塔柱窟,主尊為倚坐彌勒說法像。在此窟中繪有四鋪本生因緣故事,包括沙彌守戒自殺因緣、弊狗因緣、九色鹿本生和須摩提女因緣。其中弊狗因緣、九色鹿本生和須摩提女因緣僅在莫高窟出現這一例,這是非常獨特的故事情節。
關鍵詞:莫高窟第257窟;本生因緣故事;法身觀
莫高窟第257窟開鑿于北魏統一河西后,為人字披中心塔柱窟,東壁因坍毀,僅存人字披少部及塔柱。在第257窟主室南、西、北壁中層畫有四幅本生因緣故事,分別為南壁沙彌守戒自殺因緣、弊狗因緣,西壁自南開始大部分為九色鹿本生,北部為須摩提女因緣一部分,北壁緊接西壁須摩提女因緣故事。本文將對本窟中的這幾鋪故事畫進行概說。
一、沙彌守戒自殺因緣
沙彌守戒自殺因緣故事源自北涼慧覺等譯的《賢愚經·沙彌守戒自殺品第二十三》,故事的內容是有一小沙彌,受師傅的派遣,去一居士家中取食,居士攜夫人去友人家做客,只留在十六歲的女兒在家。沙彌到后,少女看中小沙彌并勾引沙彌,沙彌不愿破戒,刎頸自殺。居士回家后,詢問女兒情況,女兒據實已告。按照該國律法,出家人死在世俗人家,世俗人家當交1 000金。居士向國王稟告并接受懲罰。國王認為小沙彌嚴守戒律,應當受人尊重,給小沙彌火化,并起塔供養。
第257窟沙彌守戒自殺圖位于主室南壁前半部人字披下,上部畫天宮伎樂,殘存七身,中部畫毗盧舍那佛一鋪(大部模糊)。后部上畫天宮伎樂十六身。中畫千佛,千佛中央畫一闕形塔內立佛一鋪。下東起繪沙彌守戒自殺因緣、弊狗因緣各一鋪。圖下畫邊飾一條,下藥叉一排(模糊)。沙彌守戒自殺故事,是佛教戒律畫代表作之一。自東而西按故事發生、發展的先后順序共繪七個情節,依次為長者送子出家剃度為沙彌;老和尚吩咐沙彌乞食;少女開門迎沙彌;沙彌守戒自殺,少女哀痛;少女向父親陳述事由;少女之父向國王交罰金;火化沙彌,起塔供養。
《沙彌守戒自殺》因緣故事,主要思想是宣揚宗教禁欲主義,是僧侶修“不凈觀”的教材。它的出現是因為當時的僧尼,不守戒律,污濫成風,文獻不乏記載。名僧鳩摩羅什被呂光強行娶妻龜茲王女,“光既獲什,未測其智量,見年齒尚少,乃凡人戲之,強妻以龜茲王女,什距而不受,辭甚苦到。光曰:‘道士之操,不踰先父,何可固辭。乃飲以醇酒,同閉密室”[1]。后被姚興以留其子嗣為由,“以妓女十人,逼令受之。自而以來,不住僧坊,別立廨舍,供給豐盈。”[1]北魏時期,僧尼人數激增,戒律亦隨之松馳,毀戒之人,更是屢見不鮮。楊銜之在記載洛陽城中瑤光寺情況時說:“椒房嬪御,學道之所,掖庭美人,并在其中。亦有名族處女,性愛道場,落發辭親,來儀此寺,屏珍麗之飾,服修道之衣,投心八正,歸誠一乘,永安三年(530)中,爾朱兆入洛陽,縱兵大掠,時有秀榮胡騎數十,入瑤光寺淫穢。自此后頗獲譏訕。京師語曰:‘洛陽男兒急作髻,瑤光寺尼奪作胥。”[2]武成皇后胡氏與沙門曇獻私通,“自武成崩后,數出詣佛寺,又與沙門曇獻通”[3]。梁元帝徐妃“與荊州后堂瑤光寺智遠道人私通”[4]。這種情形,自然有損于佛教的聲譽。于是佛教不得不整頓戒律,為了加強對那些不守清規戒律的僧尼的教育,有必要樹立一些正面榜樣,莫高窟第257、285窟《沙彌守戒自殺圖》,大概就是這種社會歷史背景下的產物。
二、弊狗因緣
南壁西段緊接沙彌守戒自殺故事的是弊狗因緣故事畫,講述一比丘前身曾為惡狗,因一次善待比丘而轉世投胎為比丘的故事。此故事畫由弊狗低頭舔比丘及求作沙門兩個情節組成,畫面被煙熏。弊狗因緣故事出自《經律異相》卷47之《弊狗因一比丘得生善心品》。此故事畫在敦煌莫高窟僅有一例,體現外道皈依的佛教思想。
三、九色鹿本生
九色鹿本生,也叫鹿王本生,是釋迦牟尼成佛前舍己救人的本生故事。第257窟西壁上畫天宮伎樂十六身,中畫千佛,中央趺坐佛說法圖一鋪,下南起畫九色鹿王本生一鋪、須摩提女因緣(前半部)。圖下畫邊飾一條,下藥叉一排(模糊)。九色鹿本生故事畫為橫卷式連環畫,繪八個情節,由左右兩端開始,中間結束,故事高潮為九色鹿向國王陳述溺水人的背信棄義。畫面為調達落水;九色鹿救起溺人調達;調達跪地謝恩;王后要國王捉鹿;調達告密;國王率軍捉鹿;烏鴉叫醒九色鹿;九色鹿向國王控訴調達。
現存漢譯本主要有四個,一是吳支謙譯《佛說九色鹿經》一卷;二是吳支謙譯《菩薩本緣經》之《鹿品》;三是三國康僧會譯《六度集經》中的《修凡鹿王本生》,后收錄于《乾隆大藏經》;四是唐義凈譯《根本說一切有部毗奈耶破僧事》卷十五。
按257窟九色鹿本生故事情節,繪制下表。
九色鹿救溺水人 是時鹿王踴身投河至彼人所,即命溺人令坐其背。……是時鹿王擔負溺人至死不放,劣乃得出至于彼岸。 鹿聞人聲走到水中,語溺人言,汝莫恐怖,汝可騎我背上捉我兩角,我當相負出水。 即泅趣之曰,爾勿恐也,援吾角騎吾背,今自相濟,人即如之。
溺水人發誓 知恩之人所得功德說不可盡,不知恩者所得過患亦復無量,是故汝今應善護口。爾時溺人聞是語已,悲喜交集涕淚橫流,即禮鹿足而作是言。 既得著岸,鹿大疲極,溺人下地遶鹿三匝,向鹿叩頭。鹿言,不用汝也,且各自去,欲報恩者莫道我在此。 鹿出人畢,息微殆絕。人活甚喜,遶鹿三匝,叩頭陳曰……鹿曰爾去,以吾軀命累汝終身,夫有索我無云睹之,溺人敬諾沒命不違。
王后向國王索要九色鹿,溺水人告密 忘恩背義破滅法炬自然其心,破伐法樹乃殖毒林,心為惡器盛眾怨毒,為現世利即至王所而白王言。 是時國王夫人,夜于臥中夢見九色鹿,其毛九種色其角白如雪,即托病不起。……于是溺人即便語募人言,我知九色鹿處。 王之元后厥名和致,夢見鹿王身毛九色,其角踰犀寐寤以聞。欲以鹿之皮角為衣為珥,若不獲之妾必死矣。王重曰可。
溺水人帶國王前往捕捉九色鹿,溺水人手指九色鹿全身生瘡 卿示吾處吾自往取,溺人白王,敬奉所敕。王即嚴駕令在前導,千乘萬騎隨后而往。……溺人見已尋示王言。所言鹿王此即是也。作是言已兩手落地。 溺人答王。我能得之。于是溺人面上即生癩瘡。 即馳詣宮。如事陳聞啟之。斯須面即生癩。口為朽臭。重曰。斯鹿有靈。王當率眾乃獲之耳。王即興兵渡江尋之。
九色鹿向國王訴說 爾時鹿王即白王言…… 鹿重語大王言。且莫殺我。我有大恩在于王國。 鹿驚睹王彎弓向己,疾馳造前跪膝叩頭曰,天王假吾漏刻之命,欲陳愚情。
《鹿品》沒有王后向國王索要九色鹿情節,《鹿品》和《根本說一切有部毗奈耶破僧事》中溺水人告密后都是手落地,且《根本說一切有部毗奈耶破僧事》為唐代義凈翻譯而成,時間上不符合。《佛說九色鹿經》和《修凡鹿王本生》內容大致相同,但是在九色鹿在面陳國王時,《佛說九色鹿經》中的九色鹿比《修凡鹿王本生》中的九色鹿要自然、平等的多。康僧會翻譯的九色鹿“疾馳造前跪膝叩頭”,地位明顯低于國王,而九色鹿既然是釋迦牟尼的前世,不應該對著國王下跪,莫高窟第257窟的九色鹿是直面國王的,盡管處于劣勢地位,但是不失風骨。在克孜爾石窟中的九色鹿故事畫,九色鹿是跪著的,“這不能不說是漢地畫家結合時代社會背景,對佛教內容總體精神的獨到理解。”[5]
由此可知,此鋪故事畫是依據支謙譯《佛說九色鹿經》繪制,生動表現了人物的神情和內心活動,宣揚了因果報應的佛教主旨。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要求人們應該行善積福,種得福因,獲得福果,死后才能進入極樂世界或者修來世之福。
四、須摩提女因緣
西壁北段和北壁的須摩提女因緣是根據三國吳支謙譯《須摩提女經》繪制的因緣故事畫,共描繪十四個情節(西壁繪前半部情節1~3):須摩提女閉門臥床和焚香請佛;乾荼背鍋飛來;均頭沙彌乘五百花樹飛來。
北壁前半部人字披下,上部畫天宮伎樂,殘存四身,中部畫說法圖一鋪(存一角),下毀。后半部上畫天宮伎樂十七身,中畫千佛,千佛中央畫一闕形塔內立佛一鋪。下繪須摩提女因緣(后半部情節4~14):周利般特乘五百青牛飛來;羅云乘五百藍孔雀飛來;迦匹那乘五百金翅鳥飛來;優比迦葉乘五百飛龍飛來;須菩提乘五百琉璃山飛來;迦旃延乘五百白天鵝飛來;離越乘五百虎飛來;阿那律乘五百青獅飛來;大迦葉乘五百白馬飛來;大目犍連乘五百六牙白象飛來;釋迦在眾弟子簇擁下出現。圖下畫邊飾一條,下藥叉一排。
此故事題材目前所知有梵本與漢譯本,漢譯本在《大正新修大藏經》收有四部相關經典,五個譯本,分別為吳·竺律炎譯《佛說三摩竭經》一卷;吳·支謙譯《須摩提女經》一卷;東晉·瞿曇僧伽提婆譯《增一阿含經·須陀品》第三經;宋·施護譯《佛說給孤長者女得度因緣經》。其中支謙譯《須摩提女經》有兩譯本,一簡一繁,繁本與僧伽提婆譯《增一阿含經·須陀品》第三經的譯文幾乎完全相同。
譯本雖有繁簡之異,但故事版本大致可分兩類:一類是長者女所嫁外道為他城長者之子,如《須摩提女經》,經末并附有過去迦葉佛時的宿世因緣;一類是長者女所嫁外道為難國王之子,如《佛說三摩竭經》,經末并未述過去世因緣,而多了賓頭盧羅漢的故事。僧祐的《出三藏記集》將《須摩提女經》與《佛說三摩竭經》均列為失譯經,隋代費長房的《歷代三寶紀》則將《須摩提女經》歸于支謙所譯經。隋代法經等撰的《眾經目錄》未收《須摩提女經》,僅錄有《三摩竭經》,并將之歸類于《增一阿含》別品異譯,云此經為竺法護所譯“晉世竺法護別譯三摩竭經一卷(一名須摩提女經,一名難國王經,一名忿惒檀王經)”。梁代僧旻、寶唱等集的《經律異相》卷第二十九收有“難國王因兒婦得解(出《分惒檀王經》)”是同一個故事,可見此故事在中土流傳有多種版本與不同名稱。雖版本繁簡有別,然皆旨在藉須摩提女因緣而說度化外道之事,唐代道世《法苑珠林》引《增一阿含》的版本,即將此故事放在《破邪篇·引證部》。在圖像的表現上,須摩提女故事畫辨識的重要特征是須摩提女登樓焚香請佛以及諸大弟子展現神通、各乘坐變化之物凌空而來赴會的場景。敦煌莫高窟第257窟的須摩提女故事畫按經典完整繪出故事情節,敘事性強,與《增一阿含》版本相符。而克孜爾石窟的須摩提女故事畫則著重在佛弟子們禪定神通的表現,故事性弱,弟子們的順序亦與經文不盡相同。關于此問題,馬世長認為有兩種可能:一是畫工未嚴格依照經文順序;二是克孜爾的須摩提女故事畫根據當地流行的其他胡本,內容與漢譯本不同。
五、結語
莫高窟第257窟是北魏時期的中心塔柱窟,在主室的南、西、北壁均有本生因緣故事畫的繪制。南壁為沙彌守戒自殺因緣和弊狗因緣,西壁為九色鹿本生和一部分須摩提女因緣故事,北壁為剩余的須摩提女因緣。九色鹿本生體現的是因果報應,要求人們要行善積德,死后進入極樂世界或者修來世之福。沙彌守戒自殺圖是強調出家人要嚴守戒律,以死來正身。但這也說明,在當時出家人大多是不守戒律的,所以要用此故事來要求僧侶嚴守戒律。弊狗因緣和須摩提女因緣講的是外道皈依。自佛教傳入中國起,佛教信仰者一直致力于宣揚佛法,使人們皈依佛教。所以,這種題材的故事畫和佛經必然一直出現。在中心柱窟的主室三壁繪制這四幅本生因緣故事畫,主要是為了供人繞塔觀像用,所以此窟的本生因緣故事體現了禪觀的法身觀作用。
參考文獻:
[1]慧皎.高僧傳[M].湯用彤,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92:50,53.
[2]楊衒之.洛陽伽藍記校注[M].范祥雍,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46-47.
[3]李百藥.北齊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2:126.
[4]李延壽.南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5:342.
[5]李永寧.佛陀的本生因緣故事[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