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西方文化中,鏡子是包含多重象征的意象,它常常以某種“身份”出現在畫中,起到某種作用。鏡子的道德教育作用包括死亡、自我認識兩個層次,它是藝術家鐘愛的主題,本文著眼于鏡子的道德教育作用對17世紀包含鏡子并有此作用的作品進行分析與歸類。
關鍵詞:17世紀;鏡子;道德教育;死亡;自我認識
鏡子的道德教育作用是西方文化的傳統主題,17世紀的繪畫作品中鏡子的道德教育作用主要包括死亡和自我認識兩個作用。象征道德教育——死亡的鏡子通常警示世人,死亡長存,珍惜時間,及時懺悔。象征道德教育——自我認識的鏡子提示世人,不僅認識到自我的有形、外在的形象,也認識到自我的內在靈魂,達到對精神層面的無形的認識。本文通過對17世紀繪畫作品中包含鏡子的道德教育——死亡、自我認識作用的作品進行分析,以至于更好地理解鏡子在繪畫作品中的道德教育作用。
一、鏡子的道德--死亡作用
在西方傳統文化中,一種寓意著“死亡”訓誡的鏡子意象頗為常用,它通常告誡世人要以“死亡”為鏡,時間流逝,及時悔過。17世紀,不少繪畫作品中,頻頻出現包含預示“死亡”的鏡子,拉圖爾的系列抹大拉作品就是如此。
拉圖爾的作品《鏡前的抹大拉》(The Magdalene at the Mirror)描繪了抹大拉在鏡前沉思的畫面,在一片寂靜的黑暗中,唯一的光源來自蠟燭,它的光芒被一本書和一個骷髏遮擋,依然照亮著抹大拉的衣服、面容以及抹大拉注視的木質相框的鏡子,鏡中反射出骷髏的模樣和一本破舊的書。藝術史學家歐文·潘諾夫斯基說道;“鏡子在中世紀曾被用作奢華與死亡二者共同的標志性象征”,17世紀鏡子的象征作用也是如此。畫中的鏡子無疑是“死亡”的象征,它暗示鏡前的抹大拉終有一天會像她眼前的鏡中的骷髏一樣——死亡,鏡中的骷髏是她最終的模樣。藝術家通過一系列的動作,如抹大拉纖細的左手撫摸著骷髏、眼睛注視著鏡子,把畫中的骷髏、抹大拉、鏡子以及鏡中的骷髏聯系起來構成一個循環,告訴觀者抹大拉注視的鏡中骷髏是她左手撫摸的骷髏。因為骷髏的形象在傳統圖像中,既是擬人化的象征“死亡”,也是鏡前梳妝人的未來反映——她終究會化作骷髏。拉圖爾為了凸顯鏡子象征“死亡”的意義,安排“死亡”的擬人化身骷髏出現在畫面和鏡中,這樣做無疑加深了鏡子象征“死亡”的寓意,這樣也使鏡中的形象與照鏡子的人物形象之間存在著一種撲所迷離的真假難辨的 “反映”關系,讓觀者沉思其中切身體會死亡的威脅。在包含象征“死亡”之鏡的《鏡前的抹大拉》中,抹大拉在鏡中看到 “死亡”,她超越了現實和物質的束縛,著眼于鏡前的暗示懺悔,鏡子在這里無疑是生與死、真實與虛假、抽象與具象之間的橋梁,使觀者銘記西方傳統的道德訓誡——— “銘記死亡”。莎士比亞第 77 首十四行詩就用鏡子警示照鏡人謹記死亡,他陳述道:“鏡子將告訴你朱顏怎樣消逝,……你的鏡子所忠實反映的皺紋 / 將令你記起那張開口的墳墓”(《全集》 11:235),詩中的“墳墓”與“鏡子”互為表里,兩者都是死亡的顯現。
《懺悔的抹大拉》(The Penitent Magdalene)與《鏡前的抹大拉》相似,也是用鏡子暗示“死亡”,不同的是,鏡中的骷髏形象改成了蠟燭。象征“死亡”的蠟燭,倒映在鏡中,加上鏡子本身暗示“死亡”的寓意,兩者加之一起無疑更加突出了鏡子暗喻“死亡”的象征。“死亡”本是一個熟悉但又令人恐懼不安的抽象概念,而在這兩幅畫中,“死亡”卻通過鏡子以生動的擬人化形象出現在觀者面前,甚至射映出鏡中的骷髏和蠟燭形象,進而凸顯鏡子暗喻“死亡”的激動人心的戲劇化效果。格拉斯·格雷認為宗教文學中也有許多都致力于勸誡人們要銘記死亡。莎士比亞的浪漫劇《泰爾親王配力克里斯》(Pericles)就有象征“死亡”的鏡子出現:“留在記憶中的死亡應當像一面鏡子一樣,告訴我們生命不過是一口氣,信任它便是錯誤”(《全集》 10:274),這里作者直接把死亡比喻成鏡子。
鏡子在畫中暗喻死亡的作用,一直是藝術家慣用的手段。在以上的作品中,藝術家不約而同的在畫中運用鏡子暗示死亡,由于死亡是一個抽象的概念,鏡子把原本無形的死亡概念給物化,使之成為有形的概念。鏡子在畫中充當死亡的化身,強化主題的同時,也使觀者一目了然畫中死亡的主題。
二、鏡子的道德--自我認識作用
人們利用鏡子反射成像的特點,使它成為進行反思的工具。鏡子,在西方文化中,一直被古人們視為神奇之物,人們不僅利用鏡子認識自我的外在形象,也認識自我的內在靈魂,超越物質層面的有形認識,達到精神層面的無形的認識。17世紀時,“自我”的觀念經歷了鏡子清楚的認識自我到反思自我的過程,這一發展在繪畫作品中頻頻出現。
維米爾《持天平的女人》(Woman Holding a Balance)描述了一個已有身孕的夫人,手持天平,審視自己的靈魂的形象。天平被視為靈魂的測量物,與夫人背后墻面上的《基督審判》主題相輔相成,《基督審判》這幅畫加強了夫人測量靈魂的主題。維米爾為了突出畫中的主題,在左側的墻面中,精心放置了一枚木質黑框小方鏡子。鏡子被放置在暗處的逆光之中,鏡子的表面反射著亮光,使它在黑暗中非常醒目了然。由于鏡子本是反思、認識自我的工具,它出現在夫人的面前,更加深化了畫中夫人突破外在形象而進行自我審視靈魂的主題。柏拉圖認為,映像因為它的非實體性及肖似性而被用于一種精神上的認識,使心靈擺脫物質層面的感官的枷鎖,由外到內,犀利的觀察世界,進入靈魂層面,深入本質。
委拉斯貴支的代表作之一《鏡前的維納斯》描繪了裸體的維納斯,在鏡前欣賞自我,認識自我的畫面。維納斯側臥背對觀眾,優美的身姿、白皙的肌膚與深色的床單構成鮮明的對比。觀者好奇藝術家眼中的維納斯是何等面容時,她出現在鏡中,但是沒有清晰的面孔,只是隱約可見,這樣表露了維納斯重在審視內我,而不是外在形象。她在欣賞自我美貌的同時,也在隱約之中審視自我,認識自我。柏羅丁(Plotin)認為世界是真實世界的鏡像,外在是靈魂產生的映像,遇到光滑的表面,人眼便產生映像。我們不應該只關注外在,人必須通過外在的物質才能認識自我的內在之美。
魯本斯的《鏡前的維納斯》(Venus at a Mirror)描述地是裸體的維納斯在鏡前梳妝,自照,欣賞的形象。背對著觀眾的維納斯,臉向左傾斜,凝視著鏡中的自己。鏡中維納斯的形象退去委拉斯貴支式的模糊,變成清晰可見的精致面容,可以讓觀者一覽其美貌。維納斯在鏡中的眼神,注視著觀眾,表明她在審視自己、認識自己的同時,無疑也邀請觀眾一同來進行自我認識。1608年,魯本斯《鏡前梳妝的維納斯》(Venus at her Toilet)中的維納斯在鏡前欣賞自己的美貌,這幅畫與他的《鏡前的維納斯》中背對著觀眾的維納斯相反,她身體正對著觀眾,微微傾斜,四分之三側的臉轉向右邊,凝視著鏡中的形象。鏡中維納斯的形象補充了畫面中她缺少的一面,她在鏡前欣賞自己美貌的時候,她內在的個性以及真實也從外貌中分離出來,在此上達到反思自我,認識自我的境界。鏡子好似一個美妙的舞臺,每個對著鏡子的人,以反射的映像、外在的形象、內在的精神以及社會性的美學為推力,逐漸形成自我在多重視覺之下認識自己。
魯本斯的《女人和鏡子》(Woman with a Mirror)描述了持鏡自照的貴夫人的形象,膚色白皙,身材豐滿,左手梳理秀發,右手拿鏡子。這幅畫中的貴夫人低頭凝視手中的鏡子,身體正對著觀眾,鏡子背對著觀眾,與上面兩幅魯本斯的《鏡前的維納斯》和《鏡前梳妝的維納斯》中背對著觀眾的維納斯和正對著觀眾的鏡子正好相反,這樣設計為了吸引觀者的眼球,把觀者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女人的面部表情中來。我們雖然看不見貴夫人在鏡中的鏡像,但是她在照鏡時的面目表情中,透露出來的心中喜悅,卻清晰可見,這樣反應了她在沉醉于自己美貌的同時,也在自我審視。鏡子在反應美貌的同時,也在反映出美貌之下的內在美,在《會飲篇》(Banquet)中,Diotime引導蘇格拉底發現內在美通過外在美表現出來。人們認為,鏡子中反射的映像、盛裝打扮的外貌、乃至各種模仿的手段,能夠更好的使人在多重視覺面具之下認識自己的真實模樣。
彼得·柯德(Pieter Codde)《拿鏡子的女人》描畫了女人手拿斜側的鏡子的畫面,鏡中沒有反映出女人的形象,女人注視著前方,好像她已經審視過自己的一切,思考對自己的認識。別·斯特勞茲(Bernardo Strozzi)《鏡子前的老女人》(Old Woman at the Mirror)描述了一個在鏡前凝視地老女人的形象,她身穿華麗服裝,表情凝重,手拿玫瑰,發如銀絲。她在欣賞鏡中自我美貌之余,無不是在反思自我,美貌之下即是死亡的來臨。這些畫中鏡前自照的女人們,就如同紀堯姆規勸自我反思者所說的一樣,“請毫無保留地向自己展示你自己。全力認識自己——你自己和以你為其形象的那個人。”
莎士比亞的《哈姆萊特》一劇中,也使用了鏡子意象暗喻死亡。哈姆萊特為讓王后喬特魯德(Gertrude)認識自己的錯誤,使其能夠自我反省,他精心安排了一面鏡子,讓王后通過照鏡子看看自己靈魂,達到對自我的認知,他這樣說道:“來,來,坐下來,不要動;我要把一面鏡子(glass)放在你面前,讓你看一看你自己的靈魂”(《全集》9:87)。
以上畫中的鏡子,使鏡前人物欣賞自我鏡中反射的形象成為可能。鏡中的形象成為自我認識的基礎,并在此基礎之上進行自我審視、反思自我。鏡子,不僅僅是鏡前人物自我認識的工具,也是觀者自我認識的工具。觀者透過鏡中的形象,反思自我,審視自我,進而達到對自我的認識。鏡子的自我認識作用,使鏡前的形象和觀者透過外在形象而認識自我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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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張文(1990),女,漢族,河北省滄州市,學歷研究生在讀,首都師范大學,研究方向美術學。
(作者單位:首都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