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陽
摘 要:為保障公民的財產權,存款保護問題一直是我國刑法界和司法實踐部門研究的重點。其中以“掛失名義”提取自己名義下的“他人存款”行為,因其案件的頻發且常見于各媒體報道,引起社會的廣泛關注。為此選取近期發生一則典型案例,從贓款與犯罪對象之間的關系、被害人的認定、行為人行為的認定三個主要方面分析該類案件的定性。
關鍵詞:公安;前置法;存款;盜竊
2019年12月,在發放農用補貼資金的過程中,江蘇省泰興市某村村支書王某、村主任李某和會計陳某3人私自留取10萬元欲四分。因三人對私分比例有分歧,王某等人借用村民丁某的身份證辦理銀行卡并將10萬元存入,銀行卡和密碼由王某保管,但村民丁某對卡內的這筆錢的數目和來源并不清楚。后丁某拿著自己的身份證到銀行辦理了掛失,取走了卡內的10萬元錢,在賭場將錢揮霍一空。當王某等人協商完如何分款之后,發現銀行卡已經被作廢,李某、陳某懷疑王某獨吞欠款,遂向紀委舉報其貪污,案發調查之后,丁某已無力償還錢款。
為保障公民的財產權,存款保護問題一直是我國刑法界和司法實踐部門研究的重點。其中以“掛失名義”提取自己名義下的“他人存款”行為,因其案件的頻發且常見于各媒體報道,引起社會的廣泛關注。對于丁某提取其名下的10萬元他人存款一案,司法界就有無罪說、盜竊罪說、侵占罪說和詐騙罪說四中觀點,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本人看來,刑事案件認定機制是立足法律前置性和刑事法定量兩個要件的,本案定性處理的關鍵,其實在于對丁某行為所涉及的民事法律關系的梳理和定性。之所以要梳理丁某涉及的民事法律關系而不是刑事法律關系,其原因在于,刑法是保障性法律,并不具有創設權利與義務以及構建調整性法律關系的功能。從憲法下面的各部門法之間的相互關系來看,刑法的意義和價值,是在前置法的保護性原則中的法體系第一次保護的基礎上,為前置民商法或前置行政法中的調整性法律關系提供法系的第二次保護,從而為所有前置法提供后盾和保障,這也就是刑法為什么也會被稱為“二次法”的由來。
所以,既然沒有前置法上的違法行為,就不會有刑法上的犯罪行為;另外一個方面來說,沒有違反前置法中的調整性規則和破壞調整性法律關系及其法律秩序,也就不會有前置法上的違法行為的存在。由于法律規則與其所調整形成的法律關系、所建立的法律秩序是手段與目的形式與內容之間的關系,所以調整性規則的違反不過是行為違法的形式反映,最終被侵犯的其實是調整性法律關系和被破壞的法律秩序的內容。
由此所述,丁某提取自己賬戶中的他人9萬元存款一案的定性,需要處理好以下三個方面。
1 贓款與犯罪對象之間的關系
在財產性犯罪中,犯罪對象是財產或者財產性利益,而財產根據其權利人的真實意思分為占有委托物和占有脫離物兩種。其中占有委托物是指無權處分人基于原權利人的意思而占有之物;占有脫離物是指無權處分人脫離原權利人的意思進行處分之物,例如公安機關常見的贓物。占有委托物適用于善意取得制度,自然可以成為財產犯罪的犯罪對象,侵犯了占有委托物也就侵犯了占有人給予善意取得而取得的占有委托物的所有權。而占有脫離物尤其是其中的贓物能否使用善意取得制度,不同國家或者地區的規定做法并不統一。大陸法系國家普遍認為,應該在區分“盜贓”和其他贓物的前提下,分別考量贓物的善意取得問題,并在民法中做出了規定。
而在我國,一是在前置物權法第245條第1款中,明確規定“占有的不動產或者動產被侵占的,占有人有權請求返還原物……因侵占或者妨害造成損害的,占有人有權請求損害賠償”。二是在刑法第64條中,進一步強調“犯罪分子違法所得的一切財物,應當予以追繳或者責令退賠;對被害人的合法財產應當及時返還……”從而清晰地表明,在我國法律體系中,贓款贓物并不因其系違法犯罪所得,而可任由盜竊、詐騙等財產犯罪侵犯。相反,其不僅可以成為財產犯罪的犯罪對象而受到刑法的保護,而且刑法對贓款贓物的保護,并不違背刑法的法益保護使命,因為,在贓款贓物之上仍然存在著受前置物權法和后盾刑事法所共同調整保護的財產法益,即原初合法所有人對贓物依法享有的返還請求權,或者國家基于對贓物的追繳而對贓物依法享有的所有權。
2 關于被害人的認定
丁某掛失提取其名下他人存款9萬元,究竟侵害了誰的財產權?對此,首先需要明確的是,貨幣不同于其他財物,其作為一般等價物,具有極強的流通性,只要實際占有貨幣,不管是委托占有還是盜竊、貪污等脫離占有,贓物的占有人即取得貨幣的所有權,至于當事人之間的實質不公平,則形成貨幣債權債務關系。
據此,本案所涉9萬元涉農資金的權屬,隨著事態發展亦發生著相應的變化:
(1)因被王某等3人共同截留占有,9萬元涉農資金的貨幣所有權歸王某等3人共同所有,而同時,王某等3人對這9萬元涉農資金的法定歸屬人即3人截留涉農資金的實際被害人產生貨幣債務;(2)王某等3人將9萬元涉農資金截留后存入以丁某的名義所開立的銀行賬戶中后,9萬元涉農資金由銀行實際占有并取得貨幣所有權,銀行對存款人形成貨幣債務,負有履行貨幣債務的義務。
而由于本案存款人存在著形式與實際的分離,形式存款人是丁某,實際存款人是王某等3人。但由于銀行對因存款而形成的貨幣債務的履行,只需形式審查通過即應完成,在名義存款人丁某持本人身份證先掛失銀行卡,后補辦銀行卡,再申請提取銀行卡內錢款,均符合形式審查要求的情況下,銀行履行貨幣債務交付9萬元的行為合法有效。至此,銀行與存款人之間的貨幣債權債務關系即告實現,銀行既無需向實際存款人王某等3人承擔再次支付9萬元的付款責任,亦未因形式存款人丁某提取9萬元存款的行為遭受任何損失。
故而,因丁某提取自己名下他人9萬元存款的行為而遭受損失的直接被害人,不是銀行,而是王某等3人。
3 關于丁某行為性質的認定
由于王某等3人才是丁某提取存款行為的直接被害人,而丁某對這9萬元存款的占有,并非因丁某對3名被害人實施欺詐并使其發生錯誤認識而自愿交付于丁某,從而排除了詐騙罪成立的可能,這是其一。其二,由于王某等3人雖以丁某的名義開立銀行賬戶,但不僅未將銀行卡和密碼交付于丁某,而是一直由王某保管,而且丁某本人對此亦不知情,故此9萬元截留的涉農資金亦不屬于王某等3人交付丁某的委托保管物,進而否定了民法上不當得利和刑法上侵占罪成立的可能。其三,丁某將自己名下的9萬元他人存款提取占為己有,不僅在客觀上不為直接被害人王某等3人所知,系典型的秘密竊取手段;而且在主觀上,丁某明知并追求將王某等3人共有的9萬元秘密據為己有結果的發生,不僅出于盜竊的故意,而且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所以,丁某在本案中的行為完全符合盜竊罪的犯罪構成,應以盜竊罪對丁某進行刑事追訴。
最后,還應明確的是,對于本案所生民事責任的實現,即9萬元涉農資金的追償,由于此系王某等3人截留的違法犯罪所得,在法律上應予追繳返還法定歸屬人即實際被害人,故應由法定歸屬人主張追償權,而不能由王某等3人行使賠償請求權。具體的追償方式或者路徑,則有以下兩種可供法定歸屬人即實際被害人擇一行使:一是在對丁某提起的盜竊刑事追訴中,以有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對丁某附帶提起侵權民事訴訟,或者在刑事訴訟外,對丁某另行提起侵權民事訴訟;二是在對王某等3人共同截留9萬元涉農資金提起的刑事追訴中,以獨立原告向王某等3名共同被告附帶提起侵權民事訴訟,或者在刑事訴訟外,對王某等3人另行提起獨立侵權民事訴訟。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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