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昕,莫亞琳
(1.中國財政科學研究院, 北京 100142;2.廣西大學 商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4)
隨著中國社會經濟進入轉型期,產業結構也在發生著變化,第三產業產值穩步上升,第一產業產值占比逐年下降成為經濟常態,然而第一產業增長仍是農村貧困人口徹底脫貧的關鍵領域。事實證明,經濟增長是解決貧困的有效途徑,用經濟增長解釋減貧問題時,就產業構成對消除貧困的作用進行討論與檢驗,是十分必要的。學界大部分學者認為,第一產業和第三產業的減貧貢獻度大于第二產業(Montalvo、Ravallion2010;Thorbeche1996;張萃2011;單德朋2012;汪三貴、胡聯2014)但是,也有學者提出不同意見。張鳳華、葉初升(2011)認為:貧困發生率對于第二產業比重變化的彈性最大,其次是第三產業和第一產業,而第三產業增長對貧困發生率的影響程度也略大于第一產業。王漢杰、溫濤、韓佳麗(2018)從農村金融減貧的角度分析產業結構的門檻效應,認為,農業產值占地區生產總值的比重上升不利于貧困地區農村金融發揮減貧作用,第二產業的增長作用也是如此。由此可見,學界觀點各有依據,不同產業增長的減貧效應仍有進一步探討空間。
什么因素導致不同產業增長的減貧效應存在差別?張萃(2011)和汪三貴、胡聯(2014)均認為,一個產業的勞動密集度決定該產業增長的減貧成效。具體而言,勞動密集度最高的第一產業,其系數無論是顯著性還是數值的絕對值都明顯高于第二產業和第三產業。此外,市場分割以及產業增長對貧困人口消費產品價格的影響,也有助于減緩農村貧困。
與經濟增長同時推進的城鎮化建設,必然也在同時影響著農村貧困人口。多數研究表明,城鎮化進程有利于農村貧困的減少(Cali,2009;崔艷娟2014)。但城鎮化與農村貧困減少并不是一直呈現單向促進作用關系,準確地講,在城鎮化不斷擴大的進程中將會與經濟發展呈現倒“U”型關系(CuongN.V,2010;崔萬田、何春2018)。
現有文獻對產業發展減貧效應的研究大多采用20世紀90年代到2008年的樣本數據,樣本數據選取時間距今久遠。因此,有必要對近年來中國經濟產業結構的農村減貧效應進行再次討論。本文將基于2010-2017年31個省區的面板數據對產業增長的減貧效應以及勞動密集度與減緩貧困之間的關系展開進一步研究。
針對產業構成的農村減貧效果以及不同產業增長的減貧原因,本文建立兩個計量模型進行驗證。首先,本文部分參考汪三貴、胡聯(2014)的方法,把經濟增長分為三大產業,加入控制變量??紤]到農村貧困狀況存在跨期相關性,本文引入被解釋變量的滯后值,采用滯后兩期的動態面板系統GMM對樣本進行估計:

其中,i代表省份,t代表年份,pit是農村貧困發生率,pit-1表示農村貧困發生率一階滯后項,pit-2為農村貧困發生率二階滯后項。y1it、y2it、y3it分別為各地區第一、二、三產業的產值,S1it、S2it、S3it分別為各地區第一、二、三產業產值占各省區產值的比重。X表示主要控制變量構成向量,α為控制向量的系數。β1、β2、β3分別表示農村貧困發生率對第一產業、第二產業、第三產業的增長彈性。ui表示不隨時間改變的個體異質性擾動項,εit表示隨機擾動項。
其次,驗證勞動密集度與不同產業減貧效果的關系,本文應用以下模型:


本文選取2010-2017年全國31個省、自治區、直轄市動態面板數據。其中,農村貧困發生率(p)數據來源中國農村貧困監測報告,城市化(urban)、基礎設施(infra)、人力資本(hc)、財政支出(gov)、各地區三大產業產值及份額數據來源中國統計年鑒整理計算所得。各地區三大產業就業人員比重、勞動密集度及勞動密集度的加權增長率均來源各地區統計年鑒計算所得。歷年各省區人均GDP來源國泰安數據庫。
1.被解釋變量及主要解釋變量
農村貧困發生率是被解釋變量。我國農村貧困標準線幾經修改,現行標準為人均2300元(2010年不變價)。為了統計口徑一致,本文在農村貧困發生率數據選取上只考慮2010年標準,取2010-2017年中國各省區農村貧困發生率為被解釋變量。

2.主要控制變量
本文選取基礎設施對數(lninfra)、人力資本(hc)以及其一階滯后項(L.hc)、財政支出(gov)、城鎮化(urban)、城鎮化平方項(urban2)作為主要控制變量?;A設施(infra)用各地區每平方公里公路里程數表示。人力資本變量(hc)具體使用各地區當年本專科在校學生人數占當年各地區人口比例。財政支出(gov)用地方政府財政支出與地區GDP比值表示,考慮到數據可獲得性,具體用一般公共預算支出占各省區GDP比重。城鎮化(urban)用各省區城鎮人口占總人口比例衡量。
首先,綜合考慮農村貧困跨期相關性、動態面板數據短期性(n=31,T=8),以及模型內生性問題,本文選擇系統GMM方法對模型一進行回歸分析,將人力資本、城鎮化作為內生解釋變量,實證結果見下表1。
表1可見(系數下方為t值,下同),從式(1)到式(5),第一產業增長對農村貧困發生率的作用都顯著為負,說明第一產業增長對貧困的減少有著顯著促進效應。式(1)結果表明,第一產業增長與第三產業增長均顯著有利于農村減貧。由于未加入控制變量,導致式(1)出現遺漏解釋變量問題,第二產業增長的系數顯著為正,但現實沒有證據表明第二產業增長會抑制農村減貧,這需要進一步檢驗。隨著控制變量的加入,式(4)中第二產業增長系數開始呈現負值,表明第二產業增長有利于農村減貧,但效果不明顯。在加入所有控制變量之后,式(5)中第二產業增長的系數仍然為負值且不顯著,說明第二產業減緩農村貧困的效果有限,這與張萃(2011)的研究結果相吻合。式(1)到式(5)中第三產業增長的系數顯著為負,表明第三產業增長的減貧效應較第二產業明顯,但是較第一產業弱。實證表明,第一產業和第三產業對農村減貧貢獻度均大于第二產業,這一趨勢至今沒有根本性變化。
1.產業增長的農村減貧效應分析
表1證明,農村貧困發生率對于不同產業增長具有不同彈性,存在著第一產業大于第三產業大于第二產業的排序。對于這一實證結果,有學者指出,一個產業的勞動力密集程度決定該產業增長對貧困減少的影響力(Loayza、Raddatz,2010)。那么,當前中國三大產業勞動力密集度是否發生改變?本文通過計算,得出2010-2017年中國各地區三大產業平均勞動密集度,見下表2。
由表2可知:第一產業勞動密集度>第三產業勞動密集度>第二產業勞動密集度。這一結果與表1的產業減貧效應呈正相關,即勞動密集度越高的產業,減貧效應越明顯。
我們進一步探討勞動密集度與貧困減少之間的關系,采用個體固定效應對模型二進行驗證。以式(4)作為基本模型,分析貧困發生率(p)與勞動密集度加權增長率(m)之間關系。實證結果見下表3:

表3 勞動密集度對農村減貧效應的回歸結果
表3顯示,勞動密集度加權增長率和人均GDP對數系數都顯著為負,說明人均GDP和勞動密集度的增長有利于降低農村貧困發生率。這表明,在控制其他條件不變時,一個產業的勞動密集度越高,邊際貧困減緩效果越明顯,即驗證了一個產業若聚集大量勞動力,特別是農村低技能勞動力時,該產業規模越大,越有利于減緩農村貧困的觀點(張萃,2011)。
2.控制變量的減貧效應分析
表1中的式(4)可見,人力資本顯著為負,表明在校本??茖W生占比的提高,對農村減貧作用較為明顯。在控制了城鎮化和人力資本變量內生性的式(5)中,人力資本當期系數顯著為正,一期滯后項系數顯著為負,說明人力資本促進農村減貧的作用需要一定時間內化成各個產業的內生動力,形成技術進步,才能發揮減貧效果。從微觀角度分析,一個貧困線下家庭培養一名大學生需要承受比普通家庭更大的經濟壓力,甚至會加深家庭貧困程度,而貧困大學生通過教育獲益、改善原生家庭生活水準存在時滯??傊逃纬扇肆Y本對于農村減貧無疑有促進作用,但具有延后性。
在表1的式(5)中,urban系數顯著為負,urban2系數顯著為正,表明城鎮化發展與農村貧困減少呈現“U”型關系,原因在于:
第一,城鎮化發展初期,持續推進城鎮化進程,可以促進企業增加使用勞動力的需求,吸引農村剩余勞動力進城務工,為其提供更多就業機會,進而增加農村剩余勞動力收入,降低貧困發生率(崔艷娟,2014)。然而,隨著城鎮化發展的持續推進,與當地經濟發展水平不相匹配的過度城鎮化可能會導致減貧速度趨緩。可以理解為,地方官員在政治晉升的經濟目標激勵下,難以避免投資沖動,導致大量農村生產用地出現非農化用途,在農村勞動力尚未很好地掌握除農業生產以外的勞動技能之前,脫離當地經濟現實的過度城鎮化,農村低端勞動力面臨失業,不利于農村貧困人口增收。
第二,城鎮化過程中,進入城鎮的農村勞動力多為具備一定勞動技能的青壯年,優質人力資源的流失不僅影響當地農業發展,也不利于農村非農產業的發展,從而抑制農村貧困減少(阮榮平,2011)。
第三,農村貧困地區在城鎮化發展進程中可能存在被邊緣化的風險,缺乏內生動力和支持平臺會導致貧困度加深(劉彥隨,2011)。另外,從表1可以看出,基礎設施和政府財政支出對農村貧困減緩都具有顯著促進作用。有研究表明,財政投入的支農資金在發展水平越落后地區的減貧效應越明顯(陳鵬,2018)。
根據以上分析,本文建議:
(一)解決我國農村貧困問題的關鍵在于盡量發揮第一產業作用。由表1分析結論可知,不同產業增長對農村減貧效應不同,第一產業減貧效應最明顯。勞動密集度相對較大的第一產業聚集了大量農村剩余未轉移勞動力,因此,政府應繼續著眼于發展基礎農業項目,對農戶進行維持農田生產的技術指導、病蟲害防治指導等。同時,提高條件允許地區的農業機械化程度,增加農戶購買農業機械行為的財政補貼等。另一方面,鼓勵地方政府因地制宜地發展特色扶貧產業,積極發揮當地具有比較優勢的特色扶貧產業,吸納貧困人口就業,同時加快農業科技的推廣與應用,提高當地特色農業產業生產效率,進而通過推動第一產業的發展,最終消除農村貧困。
(二)注重對第三產業的就業引導。根據第三產業的減貧效應大于第二產業的研究結論,建議政府在制定減貧政策時,注重對農村貧困人口進入第三產業的就業引導,以補貼、培訓等方式引導貧困人口流向勞動技能要求相對較低、勞動密集度較大的第三產業。具體而言,對于缺乏非農業勞動技能的貧困勞動力,傳統的勞動密集型服務業或許是好的選擇,政府應對這一行業施行精準扶持。例如,對于進入城鎮提供“小攤小販”式餐飲服務的貧困人口,應在保障衛生健康的情況下,為其合理規劃餐飲服務生產區域,使之發揮集聚效應,增加貧困人口收入;積極引導貧困人口就業、即時公布相關服務業就業信息等。
(三)不能忽視第二產業的關聯影響。雖然第二產業增長對農村減貧效應貢獻度最小,但其發展進程也會影響第一產業和第三產業的均衡發展。因此,政府不能因第二產業的減貧效應不明顯就予以忽視,要利用好農業和工業之間的互補性,使三大產業協同發展,才能更好地實現經濟增長,同時緩解農村貧困。
(四)教育投入是提高減貧成效持續性的根本。長遠看,提高農村貧困地區的教育投入和人力資源持續發展的能力,有利于促進并固化國家扶貧質量。在當前社會條件下,加大對農村教育的財政資金投入,提高農村基礎教育水平。政府應進一步增加貧困生在讀期間的教育補助,并細化教育激勵制度;對貧困家庭的孩子進行營養干預,提高貧困家庭孩子的營養水平;改善農村醫療衛生水平,實現貧困地區醫療服務均等化;建立貧困地區大學生返鄉就業長效激勵制度,帶動當地農業人口提高生產技能,實現農業增收。
(五)應保持與當地經濟條件相符的城鎮化進程。本文實證結果以及其他學者的研究都可證明,城鎮化的減貧效應具有“U”型結構,存在一個農村貧困發生率最低的城鎮化水平0.72204?;?020年全面消除貧困的奮斗目標,未達到這一水平的地區應加快推進城鎮化建設,促進農村減貧;反之,已達到并超過這一水平值的地區,應逐步放緩城鎮化速度。具體來看,中國貧困人口相對集中的中西部省份大都還未達到這一水平,這些省份可選擇通過城鎮化建設,以城鎮經濟輻射帶動農村非農經濟發展,在貧困地區形成涓滴效應,能有效地減少并消除貧困。
致謝:在本文的寫作過程中,廣西大學財政專業碩士研究生郭偉銓在文獻搜集、模型建立與政策分析等方面承擔了大量工作,特此表示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