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花市

作者簡介：李志雄，華南師范大學本科生，研究方向：現當代文學。

民間常有人調侃：“廣東是文化沙漠。”此話其實還是有所偏頗的。

古中國時期，廣東所在的地域喚作南越，多以荒蕪蠻夷之地的面目示人，是歷代朝廷流放罪人的場所。往后，荒蠻的粵地終于有所發展，但經濟色彩過于濃厚，從清代的“廣州十三行”到鄧小平指示下的“改革開放”，粵地被蒙上了一層濃郁的商業色彩。自此，嶺南以北的人，大多都給廣東人戴上了精于經營生意，而短于孕育文化的帽子。雖說重商輕文是現實，但文化沙漠也是“言過其實”，比如土生土長的嶺南文化，就足以滋養出一片綠油油的綠洲。

常言：“廣東是文化沙漠”者不妨看看《廣東新語》。此書是一本地方志，記錄的是廣東明清時期的物產及民俗文化，全書共二十八卷，每卷各敘一類事物，即書中的“一語”，內容廣博龐雜，囊括氣候地形，人獸草木。

撰書者是廣東番禺人，叫做屈大均，是明末清初的詩人，學者，有屈原，太白遺風，人稱“廣東徐霞客”。曾多次參與反清活動，后來避禍為僧，將住所名為“死庵”，以表不愿為清廷所用之志。屈大均是個堅定的反清份子，他甚至把自己“反清復明”的意志寄寓在自己的后代，據說，他的八個子女的名字里全部都有一個“明”字。

家在香山，也就是現在的中山。每年新春前，中山花農們便會在墟市里擺攤，這就是花市。游花市便有游花海之感。

花市，是廣東地方民俗文化的一種。據說，“花市”二字最早出自屈大均的《廣東新語》。書中提到，東粵（即廣東）有四市，一曰藥市，一曰香市，一曰花市，一曰珠市。

四市各有特色。藥市里有“搗藥禽”，是一種叫紅翠的鳥，停飛之處，則有靈藥。香市，應該是指“寮步香市”，販賣的是莞香，一種喬木，其樹脂又叫沉香，莞香可做香料的原料，亦可治胃病。珠市，則是販賣珍珠和鮮美的蚌肉的港口。《廣東新語》里提及的花市，則與現在的花市大有不同，那時的花市單賣素馨，素馨形似茉莉，芳香撲鼻，與白色康乃馨沒有一點關系。而現在的花市可謂“琳瑯滿目”，萬紫千紅滿園春。

中山花市里的花品種很多。比較常見的有花燭，水仙，蝴蝶蘭，萬壽菊，劍蘭，雪鐵芋。

前幾年，為了迎春，家里曾擺放過一盤花燭。花燭又叫紅掌，屬于天南星科，這類植物有冠狀苞片，叫做佛焰苞。花燭的佛焰苞平出，呈鮮紅色，有蠟質光澤，以至于我會覺得眼前的它是盤假花。花燭的苞片中間有一條肥厚多汁的花軸，不仔細看，像是一條肉蟲從苞片中探出。這樣的花形叫做肉穗花序。在翻看花燭的資料時，發現花燭竟是原產于自己出生的故國——中美地峽的哥斯達黎加，頗有驚喜之感。

家里的客廳擺放著兩顆雪鐵芋。快到春節，母親便會給它們裝點一番，掛上帶有福字的紅結。這種植物又叫金錢樹，葉片形狀猶如一連串的金幣，象征招財進寶。聽母親說，金錢樹還比較好養。

花市擺攤的花農賣的不獨有花，還有桔子樹。“桔”又有人說應該寫作“橘”，至于是“桔”還是“橘”呢？這還真值得研究研究。“桔”字本音讀作結，常見的詞有“桔梗”和“桔槔”，前者是一種草藥，后者俗稱吊桿，是一種汲水農具。而“橘”則念局，指一種長有酸甜果實的常綠喬木。由此看來，兩字并無關系，而且能斷定花農賣的東西應該寫作“橘子樹”。

可事實上，“桔子樹”似乎更流行。有人對此做出了這樣的解答，“桔”也可以讀局，此時它是“橘”的俗字，俗字即通俗流行而不符合規范的漢字，因此桔子樹不是錯別字，而是俗字現象。這種說法確實有道理。帶有“俗”的東西往往也帶有民俗文化色彩，“桔”由“木”和“吉”組成，正符合中國百姓一向圖“吉祥如意”的心理，因此“桔”的流行也不太難理解。

廣東人有過年擺桔子樹的習俗，聽聞這春節習俗還為廣東所獨有，不過未曾求證。不過細想也對，桔子樹，屬于常綠喬木，多長于長江以南，長江以北的地方沒這習俗其實也不足為奇，而論長江以南的話，恰是南嶺以南的地方的水熱條件最適合桔子樹生長。

除外，粵語中的“桔”字與“吉”字同音，廣府人擺桔子樹也正是出自圖個吉利的目的。擺桔子樹不能裸擺，得給它修飾一番，常見的便是掛上幾封紅包。

俗話道：“前幾天要逛，后幾天方買”。越往后，由于擺攤的花農趕著回家過年，花農只好降價，這樣一來，不少百姓就能低價收購草木盆栽。不過，仔細一想，較早的時候，好的盆栽大多已有歸屬，而往后，留給顧客的選擇就很少了。

花市結束后，街道往往會變得一片狼藉，破碎的花瓶，散落的枝葉，零丁的花瓣四處可見。在花市的最后一晚，花農們往往會把剩下的盆栽通通砸掉，一方面是因為花農們趕著回家，不愿再費筆花銷去租車搬運;另一方面則是圖個吉利，意為“碎碎瓶安”，即歲歲平安。雖說“砸瓶”已經是花市的一個習俗了，但感覺多多少少，都脫不開“浪費”二字了。

元代有個散曲家，喚作張可久，和張養浩齊名“二張”，現存小令八百余首，為元代作家之冠。張可久有首越調，叫《小桃紅-湖上和劉時》，其文如下：

一聲嬌燕綠楊枝，滿眼尋芳事。塔影雷峰水邊寺，夕陽時，畫船無數圍花市。三弦玉指，雙鉤草字，題贈粉團兒。

“夕陽時，畫船無數圍花市。”

初讀，以為是：夕陽時分，無數畫船停泊在販花的集市。便感嘆：此景有花有水有船有畫，美哉！

后來，才知曉，“畫船無數圍花市”的花市卻是指意不同，此處畫船所圍，乃古代青樓。

這算是花市對我開的一個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