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華杰
摘 ?要:《春宴》是當代作家安妮寶貝創作的長篇小說,首次出版于2011年8月。該小說講述了周慶長、沈信得、許清池、莊一同、貞諒、琴藥等人的情感流變與生命進程。小說探究了一個人與所置身的時代,可保持一種怎樣的關系,以及由愛的試煉而得到的關于人和自我、外界的關系。
“陌生化”是俄國形式主義的核心概念。所謂“陌生化”是相對于習慣、經驗和無意識而言的,其基本意義在于:詩歌或文學作品中的一切表現形式,都不是對現實嚴格模仿、正確反映或再現。什克洛夫斯基在其作品《作為程序的藝術》(1917年)中也進行了清晰的闡述“藝術的目的是引起對事物的感受,而不是提供識別事物的知識。藝術的技法是使事物‘不熟悉”,他認為“感知的過程本身就是審美的目的,藝術是體驗事物藝術性的方式,而事物本身并不重要”[1]對文學作品進行陌生化處理,能使讀者在閱讀時獲得新鮮感, 延長讀者審美時間,“增加讀者對文學作品的藝術感知難度,以此便達到延長審美過程的目的”。[2]
關鍵詞:《春宴》;陌生化;潔癖書寫;審美情趣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14-0-03
學界對安妮寶貝作品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情感糾葛和人物塑造上,主要研究方法集中在精神分析批評、結構主義和讀者反映理論,強化作品內涵的研究,在《“貧乏時代已來臨”——安妮寶貝、<春宴>、“小資文學”及其話語限度》一文中,直述作為小資文學的《春宴》的精神內核是“在當下時代與消費社會合謀,其‘時代局外人姿態恰恰深深融入了時代意識形態建構之中”[3],以小資文學、女性意識和心理學三者集中解讀、價值評判為主;而《撤去絲絨帷幕之后——讀安妮寶貝長篇新作<春宴>》一文認為,“這是一部讓我們時代充盈的情欲自由表達的書,也是試圖用這種方式解構情欲的反省和懺悔之書,雖然作者描寫人物釋放情欲后果大于抵達的深度,要超過他們實際的反省和懺悔”[4]。這些文學評論的探討都深刻體現了其作為文學作品深刻的藝術性和豐富的研究價值,相對來說全面又有深度;而對于安妮寶貝是如何采用陌生化技巧為小說《春宴》帶來文學性這個方面,缺乏系統的批判研究。而本人希望能通過對文本的再次挖掘,找尋《春宴》中的陌生化技巧,做小范圍視角的研究。
形式主義陌生化技巧一般從結構的陌生化、敘事視角的陌生化、語言的陌生化等方面來進行研究和判斷,激勵讀者從一個嶄新的角度來體驗作品中的審美情趣和主題表達意志。
本文試圖以文本為中心,通過文本細讀,嘗試挖掘分析小說《春宴》在語言修辭、主題設定和人物形象刻畫上的陌生化技巧,以及這種陌生化技巧的開展,如何讓讀者產生新奇的感知和獨特性體驗的探討。
第一節 ?《春宴》語言修辭的陌生化
《春宴》作為安妮寶貝成名之后,創作的長篇小說,依舊延續主觀化敘述色彩濃郁的風格。小說講述了周慶長、沈信得、許清池、莊一同、貞諒、琴藥等人的情感流變與生命進程。小說探究了一個人與所置身的時代,可保持一種怎樣的關系,以及由愛的試煉而得到的關于人和自我、外界的關系。在行文開展當中,該部小說運用了陌生化技巧,使作品的語言充滿畫面效應,使讀者能夠產生豐富的聯想和語感潔癖,在人物塑造和主題立意上,都進行了創新和前瞻性探索,從而激發了讀者的閱讀興趣,增加了作品的審美難度,延長了讀者的審視和思考時間。
標點和短句運用的獨特性,構成的意象式畫面,斷句或短詞成句,營造出一種潔癖式書寫特征。在《春宴》一書中,我們從書的目錄就能看到標點符號的特殊性。
“第一章 岐照。書信和寫作
第二章 慶長。白鳥
第三章 信得。月山梅枝
第四章 慶長。一座消失的橋
第五章 信得。清遠山
第六章 慶長。秉燭夜游
第七章 慶長。揭開絲絨布
第八章 信得。夜航與書
第九章 慶長。愛是深沉的幻覺
第十章 信得。看不見的存在
第十一章 慶長。這里如此美麗
第十二章 岐照。孤島”[5]
目錄上的句號就給人一種濫用標點符號的錯覺,這種現象本身就帶有一種與常規不符的對抗。小說中對標點符號的不規則使用,尤其是對句號的使用,有研究認為是安妮寶貝的“句號情節”[6]一是強調的意義,二是單一的情感表達,但句號多到令人驚訝,起初潛意識會認為是網絡作家、網絡寫作的標新立異。再讀《春宴》,我發現用標點符號切割成短句的效果,而頻繁使用短句,詞藻堆砌呈現出的畫面意境,表達出的潔癖偏好,比如她寫道“遠離。遠離鋼筋水泥的石頭森林。遠離熙攘而隔絕的人群。遠離形式感和物質堆積的生活。遠離妄想”[7]。看似簡單的詞匯,既可以看成是動態截取,有可以是聚焦定像。不僅顯示出節奏表述的緊湊又帶來一些強調的涵義,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安妮寶貝在行文中給人一種全新的語感體驗。該類文字表達方式,帶來感知上的滯后,呈現畫面特征,與法國作家杜拉斯的偏向邏輯性的規整短句相比,安妮的文字更深邃廣泛,更具備繪畫的,類似宗教的元素,這些單個詞匯用句號并列堆砌成句子,形式上打破了人們對小說行文的既有概念,吸引了讀者關注、熟悉的場景和行為不再被輕易閱讀甚至忽略,反而要讀者用心解讀,提供了新的閱讀感受,留下了大的審美空間,而小說空間感的形成顯然是需要人物骨架和主題維系的,所以書寫在語言修辭上頻繁使用句號、短句和短詞的目的,應該是自然銜接于主題和人物的陌生化技巧,強化整體的陌生感預期。
第二節 ?《春宴》人物和題材的陌生化處理
1、人物性格異于常人,敘事視角轉換,情節的不可預期,帶來文學效果。
《春宴》人物性格基于世俗和情欲并不相融展示的決絕與留戀、抗爭與妥協,人物形象突兀,——對立式的塑造效果讓人印象深刻,雖然這不讓人陌生,但這并不是單一的情愛小說,我們來看她寫道:
“因此。除卻戰爭、疫病、災禍、節育等種種干擾因素,這個世界總是人滿為患。假設科技和政治最終可以使玩笑成真,那也是人類不應得到的自由。世界將會為此更為混亂和骯臟。能選擇自由的死,意味著更多的人選擇無所顧忌的活。失去震懾和禁忌的話,只會加速一種意愿的降臨:天上降下熊熊烈火或者暴雨洪水。重新洗刷這一切。”[8]
想象一下的直面男女情欲的寫作結構行進當中,作者這種敘事視角的轉換,帶給讀者的體驗顯然是不可預期的,帶給讀者共鳴或引導和習慣停頓思考。更難能可貴的是,這是前瞻性探尋社會問題,是預言的書寫,哪怕放在當下的情境中亦是發人深省,而人類的共鳴是最佳的讀者代入視角,讀者既是小說的閱讀者,也成為了前訴引文當中自訴困惑的參與者,這種常識視角的并存,既彰顯了小說情節的不可預期,又帶來一定的緩沖,有陌生效果,無論是讀者的閱讀體驗,還是思考當中的審美過程,就更綿長悠遠,但也不至于偏離太遠而不知所云,在這部小說中,安妮寶貝對陌生化技巧拿捏到位。如果沒有這種陌生化的行文處理,帶回到現實空間的尖銳思考或者熟慮頓悟,又會培養出一幫哀怨自閉的粉絲讀者,在我看來,這亦是她轉型的一種努力,既是轉型就必然有喚醒和革新。
在人物彼此的關系處理上,人物呈現一種奇特的生命姿態,讓讀者對人物性格充滿好奇,對小說的情節描寫無法預期,這種閱讀中帶來的不確定性,讓人欲罷不能。因為初期很多網絡小說充斥著身體寫作和拜金主義庸俗化的偏向,《春宴》這種畫面感極強的行文風格,烘托出人物的言行舉止在自我內心和外界舞臺的掙扎,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郜元寶認為,《春宴》吸引人的地方,就在于其人物的“退卻之心”,這在經濟勃然高歌、日新月異的社會環境下是一種陌生的人物設定。
“《春宴》吸引人的地方,不是當代作家大量收集的信息段子(如魯迅批評《官場現形記》專寫‘話柄),不是編撰的人人物沖突和情節懸念,甚至也不是安妮寶貝一貫保持的素凈淡雅恬淡隱逸之風,包括本書特意烘托的面對時代的‘退卻之心——吸引我們的是注定要有盛轉衰的情欲之力,小說描寫這種力量的釋放,無須常規設計精密敘述,只須任一情欲之火燃燒。火焰生滅自成結構,自有其扣人心弦的熱烈和緊張”。[9]
在他看來《春宴》的主人公不是別的,乃是你我心中躍動不息的情欲的種子,這種解讀,讓陌生化技巧顯得特別自然又隱蔽,自然在于人人都有情欲,看似毫無新意,隱蔽在于主題人物任一情欲之火的燃燒,都能有自我獨特的結構安排,而這種結構安排的新奇在于都是為了退卻之心意,而不是前行。在我看來,這種“退卻之心”的情欲,卻又有占有欲望的人物描寫,本身也是作者在人物塑造上扭曲和變形,一時難以捉摸,給讀者帶來了離奇又期待的視野去審視。
2、采用了頓悟的方式來化解無邏輯思考和困惑,讓病態的題材更具新潮和前瞻。
段落中常用頓悟式感念對情愛主題進行分階段的思考和行為,升華了作品立意,因是頓悟,即無規矩可循蹈,更讓讀者有強烈的閱讀新鮮感,她寫道:
“愛一個人,最終不過是愛上自己。因此會憎惡自己,成為一場自我爭斗。貞諒現在倒退到比她更為弱小的位置。那么,她愿意要一個被釋放出情愛卻頭破血流四分五裂的成年女子,還是要一個禁錮單純以寂靜姿勢織布、漂泊然后老去的母親。”[10]
這種充滿張力的筆下思考,給讀者留下抉擇的意圖。安妮寶貝生長在物質豐盈、鉗制松懈的時代,她的書寫目標顯然帶有見證時代情欲的泛濫和靈魂的掙扎。在小說情節中時不時帶來的頓悟,由愛生怨,由怨生幻滅,旨意偏向無為和侘寂,這顯然也不同于如今的心靈雞湯和禪修類書籍,在十年前的網絡時代化為一種新的形態,新的審美價值的語言藝術,我們來看這一段:
“愛使我們蘇醒和復活嗎。愛是一種幻覺,一種妄想嗎。它是成全還是毀滅。是終結,還是拯救。是目的,還是方式。她目睹的關系如同迷宮,隱藏曲折幽秘的路徑和分叉。也許需要很久之后才能找到入口,才能持有探索和尋測的勇氣。相愛,令人得到真實自我,同時焊接痛苦和快樂牢不可破。現在她知道,如果沒有貪婪粘著,人與人之間果然更輕省。”[11]
這種排列鋪陳的論述對讀者的道德神經持續挑戰和刺激。事實上從古至今,清醒的個人都要時刻承受生命之律和情欲之律的交戰。作者試圖堪破情欲的本質,試圖讓所有的欲望之火不斷燃燒,充分釋放,這是《春宴》小說主題描述中最有新意的地方,只有經歷過歲月、燃燒過生命的“開悟解惑”才成真的道德戒尺,才會產生真正的自我反省和轄制,這種主題處理技巧的陌生化有時會使人誤解,但它放棄了追逐宏達敘事,繼續著筆于個體的悲歡喜樂,作者筆下深藏的時代的風云變幻,而在個人命運面前,時代無分大小。
安妮寶貝她的頓悟感念的行文風格,她的自言自語,讓主人公匪夷所思的行為不再因為無邏輯的病態闡述而無法釋懷,反而讓作為讀者的我們陷入深思,甚至有感官的共鳴,宿命也罷,興奮亦然,在每次合上書的一刻,都會在腦海中出現現實中的意向代入,這種閱讀帶來的感悟是很難得的。
結論:
本文試圖通過分析《春宴》中獨特的書寫風格,抓取其鮮明的語言特征,用陌生化理論分析其標點符號異常性、遣詞造句獨特性帶來的語言修辭的新鮮感,主人公的無處不在的現實和情欲對立塑造的人物形象的時代性特征,常見的頓悟式感念句子在升華作品的同時,也構建了此類作品情欲主題上的陌生感,更清晰的顯出網絡時代書寫的特色。使用的陌生化技巧,從語言修辭、人物形象刻畫和題材選擇上,給那個年代的讀者帶來新鮮的閱讀體驗。安妮寶貝的作品特征是獨樹一幟的,亦是用雋語照亮每一個讀者,在物質和情欲世界探究。正如小說中貞諒說的,我知道天下雖有的宴席都有終結,但依然希望這一刻,這注定破碎成空的豐美和悲哀,永無停頓,這句話當中的涵義,就具備了看透的意境。在網絡寫作時代,愛情主題亦永不過時,妥協又反抗,決絕又自知,不經意間把人引入一個另類的文學陣地,《春宴》最后宣告的“貧乏時代已來臨”,安妮寶貝透過物質充盈的表象,形散而神聚的給我們講“情欲的事”,每一個人的靈魂都是以情欲為基體存在,她的筆觸顯然已經觸及到了靈魂的深度,如今看來,這部作品多么的具有前瞻性,即便這種前瞻性在十年前看來是鼓噪不安的夸張言論,這種看似熟悉的無預期的文字頓悟,在數年后展現出真實的社會效果,給讀者留下了大量的審美思考和自我審視,延伸了對作品解讀,都是凸顯其作品文學性的最佳注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