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意象是客觀物象經過創作主體獨特的情感活動而創造出來的一種藝術形象,是中國傳統文學的重要范疇。“鳥”作為一種內涵豐富的意象就反復出現于初唐詩人盧照鄰的作品中。本文通過分析這些“鳥”意象,既是對詩人人生經歷的再現,又是對詩人心路歷程的詮釋,同時也為我們了解詩人的儒、道思想找到了切入點。
關鍵詞:盧照鄰;鳥;意象;思想
作者簡介:向梅(1987-),女,漢族,四川西昌人,攀枝花廣播電視大學講師,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現代遠程教育。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14-0-02
盧照鄰字升之,自號幽憂子,幽州范陽(今河北涿縣)人,約生于唐太宗貞觀八年,卒于武則天垂拱二年左右,享年五十三歲。在中國文學史上與王勃、楊炯、駱賓王并稱“初唐四杰”。
意象是客觀物象經過創作主體獨特的情感活動而創造出來的一種藝術形象,是中國傳統文學的重要范疇。在中國古代詩歌中,許多意象由于長期的使用而具有了相對穩定的感情色彩,因此,詩人們往往用來傳達相似或相通的感情。鳥便是其中的一個典型例子,其內涵經歷了長久的歷史積淀。無論是《詩經·大雅》中的雄鷹,屈原筆下的鷙鳥、鳳凰,還是《莊子·逍遙游》里的大鵬都是典型的“鳥”意象。到了魏晉時期,文學作品中對“鳥”意象的描繪則更加豐富多彩。
初唐詩人盧照鄰的作品中也頻繁出現了大量的“鳥”意象,本文選取其中專門描寫“鳥”意象的典型篇目進行分析,揭示詩人的心路歷程,探究其思想變化的過程。
一、積極進取
浴浪鳥》:“獨舞依磐石,群飛動輕浪。奮迅碧沙前,長懷白云上。”此處的“浴浪之鳥”正是盧照鄰青少年時期理想中的形象。正如他詩歌所透露出的,此時,十八歲的盧照鄰由橫水學成,入長安,游于公卿之間以謀進仕。詩中的飛鳥十分形象地展示了他的功業思想和進取之心。鳥的奮迅,高飛,在碧沙前,白云上自由地翱翔象征著詩人的功業追求,遠大理想。
盧照鄰生活在太宗和高宗年間。大唐王朝經過一番改革后,各方面都呈現出一片勃勃生氣。在他的《對蜀父老問》中也提到“當今萬方日照,九有風靡,主上垂衣裳正南面而已矣。”加之,唐承隋制,使得大批中下層知識分子可以通過科舉考試取得功名。“他們已不甘心處于被壓制的地位,急于分享政治、經濟利益,顯示出空前的政治熱情。”[1]同時,他們有望憑借自己的滿腹經綸,經過努力躋身仕途從而實現自己的宏圖大志。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中,天才少年盧照鄰不可能沒有受到影響。再加上此時儒家思想復振,唐初統治者尊崇儒學,做了許多恢復重建儒學的工作,形成尊崇儒學,重視經史的時代風氣。“他們大都受儒家兼濟思想的影響,以濟蒼生、安社稷為已任。”[2]
就個人而言,范陽盧氏,自魏晉以來,世為名門望族。盧照鄰出生在詩禮傳家的貴族家族環境中,從小開始便學習儒家經典,探求治國之道。只是此時的盧氏在政治上已經沒落了,沒有門第爵祿的蔭庇,這使得盧照鄰不得不依靠個人的奮斗去謀取進仕。他從小便跟隨儒學大師曹憲、王義方學習小學及經史,刻苦自勵,博學能文。而曹憲、王義方的學說都屬于北方儒學體系,其核心思想是強調經世致用。這一切因素都促使這位少年勇敢地踏入仕途。
二、仕途初挫
雖然唐太宗在貞觀初年的確拔擢了一些寒微士子,但骨子里仍有門閥觀念,就連魏征也曾被他斥為“田家漢”。“隨著‘貞觀之治的形成和鞏固,唐太宗逐漸疏遠和疑忌庶族出身的大臣”。[3]盧照鄰能夠進仕則是因為唐太宗為防止儲宮和諸王間的蕭墻之禍而導致國家的傾敗,采取了為太子和諸王選擇賢才正士以輔佐的辦法,維持彼此既定的名分和秩序。事實上,卻造成了士歸東宮和諸王府的特定歷史現象。諸王竟相征召才能之士入府以為羽翼,壯大自己的力量。盧照鄰最初的仕途還算順利,因為他的布衣之交鄧王李元裕非常看重他,并稱他為“寡人之相如”。這樣的生活也曾給他帶來了無限的樂趣。但事實上,太宗和高宗任用士人的目的不過是將其作為平衡皇室內部矛盾斗爭的籌碼,不可能真正重用他們。正如駱賓王在其詩歌《夏日游德州贈高四》中所言“天子不見知,群公詎相識。”
公元六六九年秋天,三十六歲的盧照鄰在任期末尾,被人陷害,為人所訟而入獄,旅經友人救護脫難。遭受牢獄之苦的盧照鄰寫下了《馴鳶賦》。在這篇賦文中,盧照鄰以鳶(一種鷹)自比,“孕天然之靈質,稟大塊之奇工。嘴距足以自衛,毛羽足以凌風。懷九圍之遠志,托萬里之長空。”鷹本來是一種猛禽,它有著強勁的翅膀,鋒利的鉤爪以及犀利逼人的目光,性情兇猛,是力量無畏的象征。這只鳶同樣是盧照鄰對自己的生動描繪,天賦異稟,志向遠大。下文卻筆鋒一轉:“既而摧頹短翮,寥落長想;忌蒙莊之見欺,哀武溪之莫往。”面對無情的現實,眼前的這只鳶已然是“屈猛性以自馴,抱愁容而就養。”它本雖威武勇猛,卻已然受挫,暗指詩人懷才不遇,壯志難酬,并且對仕途也開始產生厭倦之情。
三、去官隱退
“中國第一流的詩歌,往往與它的作者的人格有充分的對應,乃是傳統詩歌的重要文化傳統。”[4]中國傳統的正直知識分子都極其注重自我道德人格的完善,官可以不當,命可以不要,但在其思想中“清高”二字不可丟。時隔一年,盧照鄰為新都尉已滿二考,因不滿于官場黑暗,不待三考而去官,并由此開始漫游巴蜀,棲身于山水之間,放曠詩酒。
盧照鄰對仕途生活的厭倦來自于理想和現實,品格與世俗的沖突。他從小便繼承了王義方“不背時而僥幸”,“不違道以干非”的行止原則。于是他筆下的《贈益府群官》中的“一鳥自北燕,飛來向西蜀。”有著“不息惡木枝,不飲盜泉水。常思稻粱遇,愿棲梧桐樹。”的高貴品質,然而“智者不我邀,愚夫余不顧。”,可悲竟無人能夠發現這位才子并予以重用。所以,現實又使這只本來就“獨舞依磐石”的鳥,這時更是“單棲劍門上,獨舞昆山足”,“所以成獨立,耿耿歲云暮。”鳥的習性是高飛藍天,棲高枝,居高崖,息屋檐,與地面的污濁少緣。這種獨特的習性便成了詩人高潔人格的最佳象征。盧照鄰不是不想做官,而是無法做下去。他雖然離開官場,可事實上也并不能像老莊那樣做到完全的超脫。他的“晚受乎老莊”,更多的倒是接受了莊子憤世忌俗的思想情緒。他的雄心壯志一直深深地埋藏在心底。隨著時光飛逝,理想的幻滅,知音難覓,憤懣之情,孤獨之心,益于言表。
寫于同年的《同臨津紀明府孤雁》中的孤雁“橫天無有陣,度海不成行。”同樣也抒發了作者的這種孤寂之感。事實上,“士”意識與以家庭為中心的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的矛盾一直存在于中國的士大夫階層中。一方面,他們為了實現心中的理想抱負不得不離家學習和考試;另一方面,傳統儒家的思想在他們的意識里埋下了安土重遷的種子。他們艱難地選擇了前者,也就導致了他們長久的思鄉之情。自十三歲遠離家鄉,南下學習的盧照鄰早就有了返鄉的念頭,正如《昭君怨》中的“愿逐三秋雁,年年一度歸。”而當此刻毅然辭官,不再留戀官場時,詩人更是“日夕苦風霜,思歸赴洛陽。羽翮毛衣短,關山道路長。明月流客思,白云迷故鄉。誰能借風便,一舉凌蒼蒼。”
四、仕途不幸,更遇疾病
正如詩人在《宿晉安寺》中所述“游人試一覽,臨玩果忘疲”。漫游巴蜀,棲身山水之間,初離仕途或許真的帶給盧照鄰一種超脫和輕松。然而,這樣的生活很快就被現實中的災難打破了。去官本來就已導致詩人的生活困難。這時,他又患上了連當時的藥王孫思邈都束手無策的風病。高昂的藥費,使他的生活景況日漸困窘,僅能維持“布衣藜羹”。可是他并未就此放棄生的欲望,而是努力尋求治療方法。貧困卻步步緊逼,最終使得他不得不向好友伸手乞討[5]。少年時期高傲的翩翩才子而今卻落得如此悲慘的結局。
思鄉心切的盧照鄰在他四十八歲時由太白山轉入洛陽龍門山學道服餌。原本“萬里南翔渡海來”的大雁,心中的追求是“試逐銅烏繞帝臺”,但是“虞人負繳來相及,齊客虛弓忽見傷”。深深的創傷使它“惆悵驚思悲未已,徘徊自憐中罔極”。此時,詩人不僅是離開“雁行”未宜哀嘆,更是“至如羸臥空嚴者,乃可為失群慟耳!”自己已經是“羽翮摧頹君不識。”他在《失群雁并序》中借一只失群之雁來敘述自己悲慘的經歷真是催人斷腸。
“中國讀書人當官時是儒家,不當官時是道家。”[6]從大時代背景來看,唐初采取的施政方針便是來源于道家思想的與民休養生息。統治者更是則大力宣揚李唐王朝與老子的關系,以此來鞏固其統治。而就個人而言,“它(道家)提供了一條逃避儒家思想的出路。”[7]當盧照鄰在鄧王府中飽覽群書時,其中必有些關于老莊和求仙訪道方面的書籍。曾經親自為他治療的孫思邈也是當時著名的道士和道家學者。面對仕途的艱難和惡疾的困擾,既然儒家的入世行不通,于是道家與物同游,追求人格獨立的思想開始抬頭,詩人在精神上開始尋求世俗的一種解脫。盧照鄰患病后,更是形同道士,但他的目的并非尋仙學道,而是出于他對道教療疾養身的認識。事實上,盧照鄰從來都不是一個真正的隱者。他不但有著極強的戀世情結,而且自始至終沒有真正超脫自己不得志的命運。正如他在《酬張少府柬之》中所寫“鵬飛俱望昔,蠖屈共悲今。誰謂青衣道,還嘆白頭吟。地接神仙澗,江連云雨岑。飛泉如散玉,落日似懸金。重以瑤華贈,空懷舞詠心”。道家思想只是盧照鄰重要的精神安慰劑。道教給了詩人思想上的寧靜,特別是在生命的盡頭,使他能夠坦然地面對死亡。
結語:
從盧照鄰人生的不同階段可以看出,“鳥”意象成為了詩人一生心靈軌跡的生動寫照:有象征著詩人積極進取的浴浪鳥,有為現實所困的馴鳶,有去官隱退的高潔的鳥,還有貧病交加的失群雁。這些“鳥”意象都是詩人的化身。
鳥不過是自然界的一物,可是在盧照鄰的詩歌中,鳥與作者分明合二為一,不僅具備了人所具有的情緒還有對自由和實現理想的渴望之情。本文對這些“鳥”意象加以分析,不但可以看到盧照鄰“出仕---隱退---患病”的這一悲苦交加的人生歷程,更能解讀出他思想的轉變和其中難以調和的矛盾。看似生機勃發的大唐盛世下卻釀成了詩人凄涼的人生悲劇。郁郁不得志的盧照鄰只能將自己的心聲寄托到筆下的“鳥”意象中,含蓄曲折地表達了自己對實現理想的渴望,對黑暗社會的不滿,對壯志難酬的苦悶以及對病痛的抗爭。
注釋:
[1]杜曉勤.初盛唐詩歌的文化闡釋.東方出版社,1997年7月第一版,第4頁。
[2]郭預衡.中國古代文學史(二).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8年7月第一版,第149頁。
[3]蘭鴻濤. 初唐“龍朔詩人”的生命意識及其對詩歌創作的影響.文教資料,2009年第7期。
[4]胡曉明.中國詩學之精神.江西人民出版社,2001.
[5]盧照鄰的《與洛陽名流朝士乞藥直書》及《寄裴舍人諸公遺衣藥直書》都是在向朋友乞求藥資。
[6]費正清.美國與中國.世界知識出版社,1999年9月第一版,第1588頁。
[7]費正清.美國與中國.世界知識出版社,1999年9月第一版,第1588頁。
參考文獻:
[1]郭預衡.中國古代文學史(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7月第一版。
[2]杜曉勤.初盛唐詩歌的文化闡釋.東方出版社,1997年7月第一版。
[3]蕭楓.唐詩宋詞元曲(唐詩卷一).線裝書局,2005年2月第二版。
[4]尚定.走向盛唐.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4年7月第一版。
[5]費正清.美國與中國.世界知識出版社,1999年9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