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 處

石縫里的蒲公英

一朵金黃的哨子被石頭咬著

嘟的一聲叫醒了三月

大地深處的光芒

就這么把命運撕開了一道裂縫

那么多的香氣在飛

那么多春風和雨露在天上牽著手飛

借一首古老的歌謠，它洗凈了自己

它的身體正在變成一把傘

撐在八月的路口

它知道那個心懷慈悲之人已經啟程

一匹逃跑的馬

那匹逃跑的馬，讓大漠和草原

追上來

它要踏出野花和泉水，它要跑得

蝶一樣輕盈

它咬斷內心的韁繩，讓月光把曠野

開辟得更加遼闊

一匹馬穿澗越水之后

世間的路變得縱橫交錯

它忍住一聲長嘶

一口一口吞食掉周圍的黑暗

手 套

桌子的一角，脫下的手套像萎謝的花

成為春色里閑置的背景

一雙手追上另一雙手

擁抱。糾纏

指縫間的喘息，讓手套面露潮紅

然后是悠長的寂靜。兩雙赤裸的手

并排躺在時間里，傾聽

窗外傳來的噪音

曲終人散。手穿上衣服，重歸矜持

某些隱情就此消匿，某種真相一筆抹去

返回的路上。手，一言不發

手套，也是個又聾又啞的容器

窗

陰翳是通往光明的一扇門嗎？

就像痛苦能辟出抵達幸福的幽徑？

杯中的綠茶浮浮沉沉

哪一粒水珠，可帶它返回千年古樹

以及樹干一樣粗糙的掌紋？

我與你的對話時斷時續

你的眼神在追趕荒原和落日

彼處，覆蓋我聽不見的琴聲

我轉身消失，你長滿青苔的心房

才會突然打開

一種叫做遺憾的窗？

弦 月

有些話，我只說給麥田里的布谷鳥聽

偶爾，也講給山坡上金色的蒲公英

更多的時候，話語在心里種草藥，吹柳笛

我要讓它們自在地生長，云朵一樣

那些長長短短的葉子會變得柔軟，潔白

能擦去你的孤獨，也能安撫躥來躥去的疼痛

如果想見它們，要等到這樣一個夜晚：

大地風煙俱凈，月亮正瘦成天空的耳朵

掛在樹上的背包

一只方形大鳥站在枝椏間

那些花苞圍著它

像圍著一個褐色的來訪者

聊點什么吧

比如一條路，一座山

比如刻錄在帆布紋里的歌聲或云朵

它從何處來，要到何處去？

它的主人是那個被風箏拐跑的孩子

還是那個被香氣領走的女子？

這個簡單的問題

讓一個個眼神變成了春風

對著三月的湖面吹了又吹

清 晨

穿過苜蓿草和鳶尾花

露水濡濕了長裙

一條河像個發光的名詞

喂養著蘆葦和野鴨

遠處的山影暈開淡墨

而你的眼神干凈如新柳

很多時候，我迷戀這樣小而溫潤的美

仿佛生活是一株剛萌芽的菩提

黃 昏

一頭金毛獅子

把低吼涂抹在斑駁的山林

看到水草中的我

它忽然停了下來

一束光

也跟著停了下來

花 祭

顏色和水分，已被時間的魔瓶吸收殆盡

它聽見青春嗚咽著，鳥影般散去

它的身體突然變得輕靈

關于天空

關于花好月圓的夢，它要向一只流浪的蝴蝶討回

如果奇跡出現，就允許鐘表倒退

讓它重返曠野，重返泥土里等待的根

山坡上

昏迷的少女剛剛醒來

她的眼中，有徐徐綻放的香氣

稻草人

一個稻草人站在風里

另一個，站在

我內心的曠野

一個，緊緊抓住鳥兒的飛翔

另一個張開雙臂，試圖接納固定的生活

它們同樣用草木之軀

護佑草木。卻從未留下

任何腳印

不同的是：一個

在孤獨中守望

另一個，在守望中孤獨

大 雪

空曠之地，一群雪結伴而來

像漫天流螢打著燈籠

她們在尋找相依的魂魄

如此皎潔又純粹

一朵雪在大理石上融化

我看見陽光伸出了銀色的手掌

另一朵雪掛上枝頭，最后的紅葉

忽然長出透明的翅膀

【作者簡介】溫小詞，本名劉娟。作品散見于《星星》《詩潮》《詩林》《綠風》《散文詩》《上海詩人》《山東文學》《安徽文學》《奔流》《散文詩世界》《時代文學》《文學港》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