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大責任事故罪與過失致人死亡罪之界限分析

關鍵詞 過失致人死亡罪 重大責任事故罪 界限

作者簡介：溫小燕，浙江省溫州市甌海區人民檢察院，研究方向：刑法學。

中圖分類號：D924.3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20.05.219

2019年5月某日，張某、王某受A空調有限公司指派到溫州市B區某小區的居民樓安裝空調，張某、王某二人自信平常使用的繩子不會斷裂，在沒有使用安全裝置和設置安全提示的情況下便開始安裝空調，在安裝空調外機的過程中，捆綁空調外機的繩子斷裂致空調外機掉落并砸到在樓下同樣正在安裝空調的被害人金某，致被害人金某墜落一樓死亡。王某、羅均系A空調有限公司的員工。

一、分歧意見

張某、王某二人在安裝空調過程中由于過于自信的過失，導致空調外機掉落致唐某死亡，構成過失犯罪并無疑問。但是張某、王某二人行為應當以何種罪名定罪處罰，在司法實踐中產生較大分歧，主要有以下兩種不同意見：

第一種意見認為，張某、王某的行為應當構成重大責任事故罪。

首先，張某、王某二人的行為是在安裝空調過程中發生的，即是在二人生產、作業行為導致的，故可以認定其二人是在生產、作業中違反了安全管理規定，1997年4月15日國家建設部出臺的《家庭居室裝飾裝修管理試行辦法的安全規定》第六條曾對承接家庭裝飾裝修工程的單位做了規定，凡是承接此類工程的單位，應當持有建設行政主管部門頒發的《建筑企業資質證書》。而對于其他一些承接此類裝修工程的個體從業人員，同樣應當持其本人身份證或者暫時居住證，向工程所在地的建設行政主管部門或者其指定的部門進行登記備案，實行嚴格的“記注冊、培訓考核、技能鑒定、持證上崗”的制度。同時第七條規定，凡是不具備《建筑企業資質證書》或者個體裝飾裝修從業者上崗證書的單位及個人，就不可以承接家庭居室裝飾裝修工程。該規定的第十條又作了以下規定，凡是承攬家庭居住裝修工程的單位及個人，應當采取必要的安全防護和消防措施，保障作業人員和相鄰居民的安全。本案中的羅某沒有高空安裝許可證，同時其二人沒有采取必要的安全防護，損害相鄰居民的安全，從事高空作業。

其次，張某、王某符合重大責任事故罪的犯罪主體。2015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發布的關于《關于辦理危害生產安全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一條規定，重大責任事故罪的犯罪主體包括對生產、作業負有管理、組織或者指揮職責的負責人、管理人員、實際控制人、投資人等人員，以及直接從事作業、生產的人員。本案中的羅某、王某便是安裝空調的直接作業人員。

最后，本案已造成重大傷亡事故。同時根據《關于辦理危害生產安全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六條規定，造成死亡一人以上應當認定為“發生重大傷亡事故”。本案中已經造成了金某墜地死亡的嚴重后果。綜上，張某、王某二人的行為構成重大責任事故罪。

第二種意見認為，張某、王某的行為構成過失致人死亡罪。

首先，安裝空調的行為系零售行業提供售后服務的行為，并非發生在安全生產、作業過程中，缺乏業務相關性，主體不符合重大責任事故罪的主體。

其次，重大責任事故罪侵犯的客體是公共安全，侵犯的是不特定多數人的生命健康權利。而本案中安裝空調的地點并非發生在人數較多的公共場所，而是相對封閉的小區內，二人在安裝空調過程中基于以往的經驗親信空調外機不會掉落，而疏于采取更加安全的安裝措施致空調外機掉落砸死樓下的人的行為侵犯的是他人的生命健康權利，尚不足以威脅到公共安全。

最后，司法實踐中，一部分高空墜物的案件均是以過失致人死亡罪定罪處罰。

綜上，張某、王某由于過失導致唐某的死亡，其行為符合過失致人死亡罪的犯罪構成，故張某、王某二人的行為應當定性為過失致人死亡罪。

二、重大責任事故罪與過失致人死亡罪的界限

（一）重大責任事故罪與過失致人死亡罪的區別

重大責任事故罪，是指在生產、作業中違反有關安全管理的規定，因而發生重大傷亡事故或者造成其他嚴重后果的行為。 過失致人死亡罪，是指過失造成他人死亡結果的行為。 二者從概念上就展現出諸多差別之處，筆者認為，兩個罪名主要存在以下幾點差別：

第一， 犯罪主體不同。重大責任事故罪的主體是指生產、作業的工作人員，從這個意義上說，雖然是一般主體，但強調只有從事生產、作業活動的人才可以成為本罪的主體。筆者認為立法和司法解釋的歷史沿革對重大責任事故罪主體的規定可以看出本罪主體的特殊性。最初在1979年的刑法中對重大責任事故罪的內涵是這樣界定的，指礦山、林場、工廠、建筑企業或者其他企業、事業單位的職工，強令工人、他人違章冒險作業，或者由于不服從管理、違反有關規章制度導致發生重大傷亡事故，造成嚴重后果的行為。由這一規定我們可以推斷甚至認定，重大責任事故罪的犯罪主體應當是特殊主體，具備特別的身份要素，不應當是一般主體。1997年刑法修改以后，刑法對本罪的主體并未進行修改。同時根據1987年最高人民檢察院對《關于無證開采的小煤礦礦主是否構成重大責任事故犯罪主體的請示》的復函指出：無證開采的小礦從業人員也屬于重大責任事故犯罪主體所包括的個體經營戶的從業人員之中。2006年刑法修正案（六）對重大責任事故罪做了重大修改。當時修改的背景是源于當時的社會上礦難高發，引起社會矛盾，為了懲治相關犯罪行為，便對刑法第一百三十四條進行了修改。《刑法修正案（六）》第一條規定：“在生產、作業中違反有關安全管理規定，因而發生重大傷亡事故或者造成其他嚴重后果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這一修改，取消了重大責任事故罪主體的限制，使本罪的主體從特殊主體轉變為一般主體，但是不變的是，即使是一般主體，仍然需要從事生產、作業的工作人員。過失致人死亡罪則是要求一般主體即可，對于主體的從業屬性、身份屬性均無要求。綜上，筆者認為，重大責任事故罪的主體雖然是一般主體，但仍然是又限制的一般主體，它強調的是從事生產、作業的工作人員，但過失致人死亡罪的主體則是一般主體，沒有任何限制。

第二， 是否要求業務相關性不同。重大責任事故罪的業務相關性，是要求犯罪行為發生在生產、作業中。 換言之，在重大責任事故罪的行為體系中，假如行為沒有發生在生產、作業中，發生在其他階段或者領域，就不構成重大責任事故罪。因此，是否具有業務相關性對重大責任事故罪的認定有決定性意義。因此，我國有些學者在討論重大責任事故罪時，強調其犯罪行為要與生產、作業過程有直接的聯系，換言之，發生在生產、作業過程中。筆者認為直接聯系，應當是指行為人所實施的犯罪行為是根據其自身生產、作業的需要而產生的，具有業務屬性，如果僅僅是違反規章制度的行為，與生產、作業無關，則無法構成犯罪。過失致人死亡罪則可能發生在任何領域內，它并無業務關聯性方面的要求和限制。

第三， 規范違反性。重大責任事故罪的概念就可以看出本罪是由于違反安全生產等有關的管理規定而發生嚴重后果的過失犯罪。因此，違反安全管理規范亦是重大責任事故罪的規范要素。而本罪所違反的安全管理規范主要涉及以下三類規范或者制度：一是國家頒布涉及安全生產內容的法律、法規;二是公司、企業、事業單位以及上級管理機構所擬定的規范安全生產的規章制度;三是實踐中公認的操作習慣和慣例。行為人只有在生產、作業中違反了其中一種或者多種法律、法規以及管理規定導致嚴重的危害結果時才可能構成犯罪。否則，則與本罪沒有聯系。過失致人死亡罪，則是因疏忽大意或者過于自信的大意而導致危害后果的一種違反行為人自身意愿的犯罪行為，行為并未違反相關的法律、法規，更多的是行為人自身對事物的預見或者判斷能力錯誤導致的。

第四，侵犯的法益不同。重大責任事故罪是侵害公安安全的一個罪名，而過失致人死亡罪侵犯的法益則是公民個人的人身權利，二者侵犯的法益不同。重大責任事故罪相對過失致人死亡罪而言，侵犯的法益具有公共性，因此行為發生的時間、地點是否可能導致公共利益的損害對重大責任事故罪具有重要意義。

（二）過失致人死亡罪與重大責任事故罪的聯系

過失致人死亡罪與重大責任事故罪雖然在主體、行為方面有諸多差別，但二者并非毫無聯系。

第一，兩個罪名的危害后果都可能導致死亡的結果。兩個罪名在危害后果方面都是極其嚴重的，都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

第二，兩個罪名均是過失犯罪，在主觀上均是處于過失，主觀惡性相對較小，發生嚴重危害后果均是違反行為人意愿的。

第三，重大責任事故罪與過失致人死亡罪在一定的場合還可能產生交叉的關系，就是刑法理論上所謂的法條競合關系。

三、結語

法律的生命在于經驗。法律的歸宿在于具體案件的適用。回歸到本案中，筆者認為張某、王某的行為屬于想象競合犯，其二人行為既符合過失致人死亡罪的犯罪構成，亦符合重大責任事故罪的犯罪構成，張某、王某二人的行為構成想象競合，根據想象競合的處理原則，擇一重罪處罰，故張某、王某的行為應以過失致人死亡罪定罪處罰。

注釋：

張明楷.刑法學[M].法律出版社，2016年版，第728頁，第852頁.

陳興良主編.刑法各論精釋[M].人民法院出版社，2015年版，第70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