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苑怡
摘要:《山海經》是一部風格奇特的地理奇書,它以天馬行空的幻想方式、“俶詭殊瑰”的奇特內容體現出古人對于當時世界體系的一種認知和建構。本文擬從《山海經》中記載的殊方絕域的異民形體、習俗特性、物產、源頭幾個方面來探究《山海經》中的遠國異民體系的想象建構。
關鍵詞:《山海經》;遠國異民;建構
一、引言
《山海經》是我國第一部地理書,也是一部風格奇特的奇書。(1)由《山經》和《海經》兩部分組成,內別五方之山,外分八分之海。《山經》主狀山川之形兼載物產,而《海經》則主記遐方絕域之國及其異民,共記載了大大小小一百一十多個國家。對于《山海經》中記載的異國異族的真實性,從古至今一直存在爭議。雖說《山海經》中關于遠國異民的記錄,有些國家在歷史上是被證實真實存在過的如朝鮮、天毒、黑齒國等,但毫無疑問的是《山海經》中對于遠國異族的描寫大多都是“奇怪俶儻之語”,虛構想象的痕跡十分明顯,身為地理博物書的紀實性卻不強。然而正是這種虛構與想象卻是古人對于當時異國世界體系的一種認知和建構。
二、《山海經》中遠國異民的想象建構方式
《山海經》中稱之為“國”的國家,大抵均屬于氏族、部落聯盟的小國性質,具有相當規模的人口聚集地。(2)從一開始這些遐方異國的記載就是虛實結合、半真半假的,以想象的方式體現出古人對于當時異國世界體系的認知和建構。《山海經》對于異國異民的想象建構并非胡亂編造,而是遵循一定的形式規律,圍繞異國異民的形體、習俗特性、物產及源頭幾個方面展開的。
(一)遠國異民的形體建構
遠國異民怪異離奇的形體,其想象建構的方式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即形體的變異與人獸的嵌合。(3)
1.形體的變異
形體上的變異即在正常人類形體的基礎之上進行變異改造從而構建出奇特的異民形體,這一方式在《山海經》中體現得最為廣泛。如“結匈國在其西南,其為人結匈”的結匈國,其國人的特點是胸部肋骨向外凸出;有“貫匈國在其東,其為人匈有竅”,貫匈國人胸口有穴;“三首國在其東,其為人一身三首”,三首國人一個身體三個腦袋,“三身國在夏后啟北,一首而三身”的三身國則正好相反;“一臂國在其北,一臂一目一鼻孔”中的一臂國則是典型的半體人,身上器官僅為正常人的一半等等,還有許多形體上的變異如“交脛”“岐舌”“無腸”“長臂”“奇肱”“長股”“深目”等,這些殊方絕域的異族形象皆能從他們國家的名字中體現出來。
可以發現這些遐方異國的國民形體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即以一個正常人為基礎,對其形體進行某一部分或某一方面的突出,從而顯示出其怪異性。或是突出一目、一手、一足,或是突出身體的巨大、矮小,《海經》對遠國異民的形體構建并不是胡亂想象虛構的,而是建立在當時對正常人的理解之上,而這種正常人即代表著華夏民族的人民形象,體現出當時華夏人民對于我自民族與其他民族的一種認知,即“非我族類,其類必殊”的以自我為中心的文化意識,之后人們再遵循一定的思維邏輯進行對異國國民形象進行改造,從而建構出自己對異域人民的怪異想象。
2.人獸的嵌合
另一種形體建構的想象方式則是選取人與動物的形體部位組合進行遠國異民形體的重組。如“讙頭國在其南,其為人人面有翼,鳥喙,方捕魚”是人鳥的嵌合,“軒轅之國在此窮山之際,其不壽者八百歲。在女子國北。人面蛇身,尾交首上”是人蛇的合體,“氐國人在建木西,其為人人面而魚身,無足”是人魚的組合。亦有直接以獸為民的異國,“厭火國在其國南,獸身黑色,生火出其口中”,厭火國民為類似獼猴的物種,“犬封國曰犬戎國,狀如犬”中記載犬封國民為犬類。
人獸嵌合的幻想方式大抵源于上古時期先民的動物崇拜和圖騰崇拜,萬物有靈時期物我不分,動物即我,我即動物,生存在先民周圍的動物、植物都是和人對等的活物,那在他們看來“他們自己”就是某種動物,(1)人類生產力低下的先民在自身力量薄弱的情況下便不斷以動物作為膜拜對象,把某些動物作為部落氏族的圖騰,甚至幻想自身或是自己的祖先其實是由某類動物進化而來,人獸的形體混合顯得自然而然,因此對于存在于殊方絕域之地的異國異族,賦予了他們人獸合體的神秘想象,便不難理解了。
(二)遠國異民的習俗特性及物產建構
除卻構建遠國異民的怪異形體,《山海經》還通過描寫遠國異民的奇特的習俗特性來增強其詭秘性。“不死民在其東,其為人黑色,壽,不死”中的不死民具有長生不死的特性,“君子國在其北,衣冠帶劍,食獸,使二虎在旁,其人好讓不爭”則呈現出一個好讓不爭無婦女的國度,“黑齒國在其北,為人黑,食稻啖蛇,一赤一青,在其旁”,黑齒國以漆黑齒為飾,以稻米、蛇為食,“有卵民之國,其民皆生卵”,卵民靠卵生繁衍等。
同時為了渲染出殊方絕域的神秘性,《山海經》中還虛構出異方所生的豐富的異物異產,各種奇禽異獸、花果草木如白民國的乘黃“其狀如狐,其背上有角,乘之壽二千歲”,青邱國有狐“四足八尾”,肅慎之國有雄常樹,“若中國有圣帝代立,則其木生皮可衣”等,這些珍禽異獸草木或有奇特的功能,或有奇異的外形,都顯示出不同于中土地區的神秘風貌。
其中某些異國特性及物產值得注意,《海經》里提到的“不死民”“軒轅之國”的國民,“壽,不死”“壽八百歲”,以及乘黃、吉良“乘之壽兩千歲”“乘之壽千歲”的這種長壽不死的特性,明顯是受到了戰國時期長生不死觀念的影響,這些當時流行的思想觀念被《山海經》的編撰者所運用,使之成為建構奇特異國世界的重要因素之一。
(三)遠國異民的源頭建構
對于文中遐方朔國的起源,《海經》往往把絕域之國、殊類之人解釋為三皇五帝、氏族祖先的后裔,(2)據統計,《海經》中提到的國族起源的祖先就有太皡(太昊)、少昊、炎帝、黃帝、顓頊、帝俊、鯀、禹、南岳、西岳,(3)如“有中容之國。帝俊生中容,中容人食獸、木實,使四鳥:虎、豹、熊、羆”,中容國為帝俊的后裔;“有互人之國。炎帝之孫,名曰靈恝,靈恝生互人,是能上下于天”,互人為炎帝的后裔;“有叔歜國,顓頊之子,黍食,使四鳥:虎、豹、熊、羆”,叔歜國民為顓頊的后代。把異國人民的祖先推原為華夏民族祖先,是華夏民族祖先崇拜意識的具體化,對于給華夏民族作出巨大貢獻的祖先,人們認為其死后靈魂不滅,先人的威儀與力量時時都在影響著后代的生活,后人便以各種形式祭祀懷念祖先祈求護佑,形成一種根深于華夏人民意識觀念中的祖先崇拜,而對遐方朔國的溯源也是基于這種思想意識。
《海經》對遠國異民做的推原解釋除卻祖先崇拜的思想因素外,也與上古時期氏族的封土遷徙的現實有關。仔細觀察可以發現《海經》中許多遠國異族具有同一個祖先,如祖先同為帝俊的除了上文的中容國還有以下幾個國家:
“有司幽之國,帝俊生晏龍,晏龍生司幽,司幽生思士,不妻;思女,不夫。食黍食獸,是使四鳥。”
“有白民之國,帝俊生帝鴻,帝鴻生白民,白民銷姓,黍食,使四鳥:虎、豹、熊、羆。”
“有黑齒之國。帝俊生黑齒,姜姓,黍食,使四鳥。”
“有人三身,帝俊妻娥皇,生此三身之國,姚姓,黍食,使四鳥。”
“有人食獸,曰季厘。帝俊生季厘,故曰季厘之國。有緡淵。”
在《山海經》當中,中容國、司幽國、白民國、黑齒國、三身國、季厘國都是帝俊的后裔,但郭璞在黑齒國條注曰:“圣人神化無方,故其后世所降育,多有殊類異狀之人,諸言生者,多謂其苗裔,未必是親所產。”可知這幾個國家中號稱“帝俊”的人可能并不是同一個人,可能在很長的一個時間段,位于帝俊所在的部落氏族的每一代首領名稱都統稱“帝俊”,帝俊所生之人也未必是帝俊所親產,大抵是帝俊的直系后代子孫。因此文中的中容、司幽、白民、黑齒、三身、季厘應當是部落每一任“帝俊”或“帝俊”后裔的子孫后代,這些“帝俊”的子孫苗裔多了之后被封土賜姓,遷徙到不同的地方發展繁衍,隨著時間的遷移最后形成一個新的部落或者國家,有了自己獨立的管理機構,這應當是《山海經》中遠國異族產生的現實來源。
三、結語
《山海經》對遠國異民的想象建構主要通過是建構異民形體、習俗、異產及源頭實現的,《山海經》中遠國異民的想象建構并非憑空捏造,而是以當時人們對世界地理、自我民族的認知為基礎,以各種流行的思想意識為想象的內在思維模式,如動物崇拜、圖騰崇拜、祖先崇拜和神仙不死思想等,在人們獵奇心理的內在驅動下,創造出的一個恢詭譎怪、奇異瑰麗的異國世界。同時《山海經》又以遠方異國的質樸荒怪的內容表現著現實世界中當時人類的認知與思想意識,在編造虛構的同時保存了一定的現實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