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帥蕎
摘要:筆記小說作為歷史研究中的一項史料類別,不僅拓寬了史料的取材范圍,又能彌補正史記載的缺憾。筆記小說廣泛以志怪、見聞、隨筆、傳記為主體,內容繁雜多樣,并且對社會史研究更能起到重要作用。本文以清代袁枚的筆記小說《子不語》為例,試論筆記小說在歷史研究中的價值貢獻。
關鍵詞:筆記小說;《子不語》;史料價值
歷史研究對于史料的搜集、整理、應用是歷史學科的重要工作。史料的取材,不僅局限于正史、檔案之中的官方記錄,詩詞、筆記小說、戲劇、圖像、口述史料等如今都被作為史料進行研究。筆記小說以志怪、傳記等短篇故事著稱,內容繁雜廣泛。最早可追溯至魏晉時期,以南朝劉義慶《世說新語》為代表,劉知幾在《史通》中講筆記小說“多載當時辯對,流俗嘲謔。”(1)將筆記小說與正史并舉,可見,筆記小說多載市井之事,恰為正史所缺憾,這就成為史家利用筆記小說作為論據的依據;同時,袁枚也強調“學者有博聞舊事,多識其物,若不窺別錄,不討異書,專治周、孔之章句,直守遷、固紀傳,亦何能自致于此乎?”(2)認為史家不應固守正史,要廣泛采集。《子不語》開篇序:“子不語,怪、力、亂、神”道出了小說內容。由于“文史外無以自娛,乃廣采游心駭耳之事,妄言妄聽,記而存之,非有所惑也。”(3)的緣故,袁枚搜尋整理,書成《子不語》,內容駁雜,分《搜神》《志怪》《鬼魅》《奇人》《幻術》《秘聞》六章,涉及鬼怪奇聞、自然地理、社會禮法宗教等領域。
一、筆記小說的現實性——彌補正史記載缺憾
雖然此書為我們描繪了一個幻象與人間結合的世界,但仍然有部分具有史料價值,尤其在對正史記載的彌補上。如,《裹足作俑之報》一卷,袁枚借陰間判官之口,講述南唐后主要求竊娘裹足以滿其取樂之欲,不料上行下效,相沿成風,以致社會上下“恣為淫褻”;(4)袁枚認為南唐后主是裹足的始作俑者,利用因果報應的觀念認為南唐的滅亡之緣由在此。在對于裹足史的研究中,這一史料似乎還未被作為重要史料關注,纏足史的起源早見于五代南唐后主這一說法,學者邱瑞中認為纏足“與南唐李煜、竊娘之事毫無關系”,(5)邱先生引用的史料則是周密的《浩然齋雅談》。
再比如,著名的清代文字獄之呂留良案,雍正稱呂“于我朝食德服疇,以有其身家、育子孫者數十年,乃不知一大統之義。”(6)認為呂留良這一行為是“倡枉悖亂,已極放言橫逆之罪。”(7)在雍正看來,呂之心態已是有反清意味;但對于這一事件的看法,袁枚則不同,書中袁枚寫到一位能入地府的蕭道士預言呂死后有剖棺戮尸之禍,夜叉在呂留良的鐵鏈上寫到“時文鬼呂留良,圣學不明,謗佛太過”,(8)袁枚借夜叉之口認為呂留良案是因其“謗佛”這一宗教領域之罪而被誅,與雍正詔諭中的禍亂朝綱、忤逆正統的定論截然不同,這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他本人的深層思想,展現出他“越名教而任自然”的士人心態。華夷之辯一直是明清儒生士人討論的話題,在研究清朝皇權的統治話語權和明清之際的文人心態二元對立博弈過程上,袁枚對于呂留良形象的反轉性描繪,不僅展現了當時清朝統治下民族間、階層間的關系,也更為我們提供了一個良好的史料素材。但筆記小說使用的史料也許未經辨偽,加之個人感情色彩明顯,撰寫風格生動、真實,體裁上以短篇為主,與正史相比就顯得隨意、獨立了些,因此,筆記小說作為史料真偽度仍需相關研究者進行辨別比對。
再如,對于白蓮教,《秘聞》篇記載了一名白蓮教徒殘害有孕之身的婦人的故事,對于此人的外貌描述與正式記載中的比較吻合,稱其“深目虬須”,半夜潛入婦人家中“剖腹取胎”,眾人用鋤頭擊之。(1)可以看出,當時百姓大多憎恨白蓮教徒,對相關研究也提供了一定意義上的文獻價值。
二、筆記小說的豐富性——題材多樣、拓寬視野
不僅對正史缺憾性的記載有彌補性作用,筆記小說作為史料也具有豐富性這一特點。
筆記小說因涉及諸多領域,一些史實或史觀也可以在筆記小說中得以窺見;并且由于取材民間詩詞歌賦、戲曲小說,也極大豐富了史實。如袁枚在作品中多次記錄因果報應觀念的文章,這為我們研究當時社會觀念史在史料上提供了很多素材。在《子不語》中,袁枚大量描寫地獄形象,也在某些方面映射著人間,如《酆都知縣》一篇,酆都縣俗傳人世地獄交界處,百姓每年給地府焚紙錢名為“納銀司錢糧”,如這一年交納錢糧缺少,必生瘟疫;當地縣令聽聞,欲為民請命,親自前往,“所見城郭宮室,悉如陽世”,(2)陽間所有,陰間亦有,而交納錢糧之事,也透露出袁枚借陰間寓陽間,對現實的諷刺;《平陽令》一篇,平陽令朱鑠“所宰邑,別造厚枷、巨梃。案涉婦女,必引入奸情訊之。杖妓,去小衣,以杖抵其陰,使腫潰數月”,“曰:見色不動,非吾鐵面冰心何能如此”,袁枚為我們描繪了一個道貌岸然卻殘忍扭曲的縣令形象,卻能“以俸滿,遷山東別駕”,借小說表達出對此類昏聵官吏的痛恨;但平陽令的結局也未得好報,落得個“橫尸滿地,悉其妻妾子女也”,也同樣表達出袁枚筆下的因果觀。
在《子不語》專寫清科舉制之文中袁枚對于八股取士也道出了看法,《秀民冊》中,主人公荊生自覺高中狀元,夢游廟宇,見官吏持名冊,欲查是否中第,未中,官吏言韓愈和孫袞皆狀元,但世人只知韓愈,焉知孫袞,借此勸他不如追求真才實學。此文中表露出他對科舉制的厭倦,直指弊端,認為科舉與真才實學并無關系,揭示了當時知識分子沉溺于追求虛無功名而患得患失的社會現狀,為我們反思清代科舉制提供了一條生動的史料論據。
并且,對于研究民間信仰史也有很大幫助,如,在《酆都知縣》《蒲州鹽梟》《婁羅二道人》中關公都有出現,書中關公稱“伏魔大帝”“關神”“關帝”,每每現身,皆是秉公執法、義正詞嚴的威嚴形象,“伏魔大帝至矣,公少避。”(3)這對我們研究關羽崇拜也提供了一則重要史料依據;對于中外交流史的記述,書中也有涉及。《銅人演西廂》一文,記載乾隆年間有西洋人獻上銅伶自鳴鐘法,演繹《西廂記》,“身段交接,揖讓進退,儼然如生”得到袁枚稱贊。(4)
三、結語
筆記小說為歷史研究提供了豐厚的史料,拓展了正史研究之外的領域和視野。盡管筆記小說在故事情節描繪上有夸張、虛構的成分,但一定程度上成為社會現實的現狀的映射。相對于正史對于典章制度、帝王將相的記述,筆記小說的關注點更多地著眼在民間、社會、市民生活當中,拓寬了史料的范圍,一定程度上彌補了正史對于民間記載的缺憾,成為正史的重要補充史料;此外,以《子不語》為例,提示我們樹立一種廣泛的史料觀念,既要尊重正史權威,也要從筆記小說、詩詞歌賦、民間戲曲等非正史史料中取其精華,挖掘其史料價值。但同樣在我們引用之時也要慎重取舍,與各個文獻相互佐證,力求達到接近歷史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