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敏
摘要:近代,中國女性文人開始較多地投身小說創作。但“內言不出”的傳統信條嚴重限制了女性文人小說的傳播,女性文人小說難得一見,但正因如此,女性文人小說又成為近代小說市場追捧的“寵兒”,并帶來一定的商業效應。中國近代女學的興起與改革以及市場對女性文字的追捧,使得女小說家們最終拋開“內言不出”傳統,自主選擇走上了創作并公開小說作品之路,象征著中國女性在思想上的又一次大解放。
關鍵詞:近代女性文人;女性話語;女性解放
1902年11月,《新小說》雜志創刊,“小說界革命”由是開始。據學者考證,1902年以前,女性創作的小說僅有汪端《元明佚史》、陳義臣《謫仙樓》、顧太清《紅樓夢影》、鐵峰夫人《紅樓覺夢》、彭寶姑《續紅樓夢》、綺云女史《三婦艷》,其中,后四部均為《紅樓夢》續書,而汪端的《元明佚史》和陳義臣的《謫仙樓》亡佚,且真偽存疑。(1)另還有相傳為清朝末年蘇州女子靚芬女士賈茗編輯的小說選本《女聊齋》,但該書具體創作及成書年代不詳,作者身份性別存疑。(2)關于清代的女界文學,胡適就曾說過:“這三百年中女作家的人數雖多,但她們的成績實在可憐得很。她們的作品絕大多數是毫無價值的。”(3)1902年后,近代意義上的女性小說家及女性小說開始出現。除去大部分近代女性的總體知識水平較差的原因外,“內言不出”的傳統信條也是導致女性文人的小說作品較少的緣故之一。但與此同時,“內言不出”也促使女性文人小說成為市場的“寵兒”。
一、“內言不出”限制了女性文人小說作品的傳播
儒家傳統認為,女子必須恪守“內言不出”之道。而“內言不出”這一儒家信條極大地限制了古代女性的文學創作及傳播。王鵬運便指出:“生長閨闈,內言不出,無登臨游觀唱酬嘯詠之樂,以發抒其才藻。故所作無多,其傳亦不能遠,更無人焉為輯而錄之,亦如春花時鳥,暫娛觀聽已耳,不重可惜乎?”(4)即使到了風氣漸開的民初,社會風氣一時還沒有完全扭轉過來,仍有人為女子“內言不出”此一傳統“美德”搖旗吶喊。1914年,吳恭亨基撰寫了一篇《張母陳夫人墓志銘》,從該墓志銘中,我們可以得知這位歿于清末同治十二年(1873年)的陳氏“幼嫻母訓,通經史,工詩……文采又確自斑斕,班姝之史,謝姝之詩,稱之無愧色焉”,(5)她能夠教兒子毛詩文選,縣里的老儒生對于經文史籍有疑問的,都恭敬地向其請教,甚至陳氏的丈夫也覺得陳氏就像自己的師父一樣。但是,正是這樣一個才女,當“顧人或有以文字請業者,必峻拒之曰:‘內言不出,婦人女子,偶拈文墨,備記事耳,何足與言上下古今?”(6)吳恭亨不由發出贊嘆:“顧乃終撝謙不自有,其識蓋閎矣哉。嗚呼,今日國內競言女學,亦喧喧徒繃外為名高耳,持較夫人之闇然其德,相去之遠,未可以道里計。”(7)盡管民初“競言女學”的女性不少,但更多的傳統才女們還是不愿意拋頭露面,《中華婦女界》的編輯曾發出才女個人資料難以搜集的感慨。
二、讀者對女性創作的小說的追捧與“內言不出”帶來的商業效應
男性文人對女性書寫與閨閣文本的想象背后,是對創作該作品的女性作者的形象、氣質的浪漫想象與期待,至于小說作品寫得好不好,反倒不予深究。其次便是“在一個不肯教育女子的國家里,居然有女子會作詩填詞,自然令人驚異,所謂‘閨閣而工吟詠,事之韻者也。物稀為貴,故讀者對于女子的作品也往往不做嚴格的批評。”(1)
于是,大量的小說廣告與序言便利用市民的獵奇心理,特別強調該小說的作者是才女,以此來招攬讀者。女性雜志《眉語》則在多篇《眉語宣言》中不斷強調該雜志的創作主體是女性,夸大男性女性作家作品的不同之處,強調女性的小說作品并非男性所能創作:“固非拘腐小儒所能夢到,尤非俗傖夫所可妄假”,(2)大有認為男性為濁物的架勢。而通過不斷的宣傳,盡管這本主要由女性創辦與撰寫的小說雜志質量一般,但僅在第三號,《眉語》便已創下了銷量五千多不俗成績,(3)而到了《眉語》第十三號,即發行一年時,“銷售達萬冊”。(4)而相傳為蘇州女子靚芬女史賈茗所編輯的《女聊齋》的序言則言:“昔人云:‘古今山川靈秀之氣,往往不鐘于須眉丈夫,而鐘于婦女。諒哉是言!觀于今靚芬女史所輯《女聊齋》一書而益信。”(5)“近來書報,汗牛充棟,諧文花史,車載斗量,多系女子現身說法,故受各界歡迎,倘用女子為發行人,可必其戶限為穿也。”(6)但實際上,很多賣書的廣告中往往是對女性作品的質量夸大其詞,雪平女士的《女小說家》就道出了當時廣告對女小說家的吹捧,并諷刺了廣告與著作的“貨不對板”:“金字高標著作家,報端廣告幾矜夸。可憐一紙風行處,譏笑紛傳始嘆嗟。”(7)盡管女性創作的小說質量平平,但還是受到了市場熱捧。此外,縱觀當時以“婦女”“女性”為名的小說雜志,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封面都是畫了一位曼妙的女性,或站或坐、或笑或嗔,整本女性雜志瞬間被涂上了香艷的色調。這種對“封面女郎”的追捧與對女性的小說作品的追捧,是同出一轍的,滿足了讀者們的“窺視欲”。
既然女性文人寫的小說叫座賣座,很快便出現了一批“捉刀人”,由男作家假冒女性身份去發表小說,周作人在“我的筆名”中曾寫過:“少年的男子常有一個時期喜歡假冒女性,向雜志通信投稿,這也未必是看輕編輯先生會得重女輕男,也無非是某種初戀的形式,是慕少艾的一種表示吧。”(8)男性作家之間還會刻意互相隱瞞彼此的真實性別身份。如署名“顧俠兒著,梅倩女史評”的小說《郎心妾心》中,(9)作者顧俠兒明知道“梅倩女史”便是男性作家顧明道,但他開篇還是如此說道:“暑假余每與梅倩姊,當殘暑未退,繁星如沙時,乘涼于小園中。”這里一個“姊”字,就足以把那些不明就里的讀者作弄了一番,令讀者認為“梅倩姊”是女性,同時也誤會與梅倩姊為摯友的顧俠兒也很可能是女性。
近代隨著女學昌盛,識字女性越來越多,“晚近以來,女學昌明,文學勢力,愈吹愈高,女子以教育家、詩文家、小說家、書畫美術家著者,不一而足,少年婦女之知書識字者,十亦可三四,兼有潛心文藝,致力于美術學科者,亦復不乏其人,此誠今日女界之佳況,足以大快人心者也。”(10)對女小說家的認可,實際上就是承認女性創作小說是一件體面、正當的事情。在這種對女性進行小說創作持相對開放包容的環境下,使得女性對女性自身創作小說的態度日趨積極,女小說家們開始拋開“內言不出”,自主選擇走上了創作并公開小說作品之路。甚至高劍華、呂韻清等女性文人在公開作品的同時,還不止一次在雜志上大幅刊登自己的照片,這樣的“拋頭露面”不可謂不自信張揚,象征著中國女性在思想上的又一次大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