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筆記詞匯研究綜述

周艷梅

摘要：筆記是我國古代文化中的一筆巨大財富，其自由的創作空間和隨筆而書的行文風格，反映了當時真實的語言面貌。數量眾多，題材多樣的宋代筆記，為我們研究宋代語言，乃至整個漢語詞匯史提供了極其珍貴的語料。盡管近年來宋代筆記詞匯研究逐漸受到學者們的關注，但研究力度依然不夠，且存在研究分散、系統性欠佳的不足。今后對宋代筆記詞匯的研究還有待進一步深入和加強。

關鍵詞：宋代筆記;詞匯;研究;綜述

中國五千年悠久的歷史，為世人留下了浩如煙海的文獻典籍，筆記則是這些典籍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筆記內容豐富，題材廣泛，對各個時期的政治、經濟、軍事、外交、文化、教育、科學以及典章制度、人情風俗、宗教信仰等皆有反映，為后人提供了很多借鑒。（1）筆記隨筆而書、文白夾雜的特點，足能很好地反映各時代語言的變化，具有極強的語料價值。正如俞理明師在《清代筆記小說俗語詞研究序》中說：“作為語料，筆記小說材料零散是它的缺點，但正因為零散而涉及的廣泛內容，使它比其他文獻具有更多的內涵，許多其他文獻不易涉及的詞語在筆記小說中出現了，成為難得的詞匯研究材料。因此，筆記小說在詞匯研究中具有獨特的價值?！保?）

一、宋代筆記典籍簡況

筆記導源于先秦兩漢，興起于魏晉南北朝，成熟于唐五代，大盛于宋遼金元時期，至明清而極盛。（3）在傳統目錄學中，各類筆記多歸于小說家或雜家?！端膸烊珪返木幷咭搽y以決定筆記的歸屬，根據其內容將筆記收歸在史部、子部、集部中。對筆記這樣的認識，跟筆記的特點與地位有關。筆記內容繁雜，無所不包，難以將其歸類，加上筆記隨意性強，古時文人對這類書不免鄙薄，視其為茶余飯后的消閑作品，難登大雅之堂。因此，在所謂“經典”著作占統治地位的時代，造成了筆記因不受重視而難以歸類的現象。

宋代筆記種類繁多，經過整理的宋代筆記，僅是其中的一部分，還有一些筆記由于其文學或歷史價值不高而無人問津。這個時期的筆記究竟有多少，直到現在也沒有一個確切的數字。結集出版的筆記，因對筆記的界定或選材角度的不同而有很大差異。1983年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刻印出版的《歷代筆記小說大觀》，收錄宋代筆記小說70種;1984年臺灣新興書局出版的《筆記小說大觀叢刊》收錄宋代筆記小說300種;1995年河北教育出版社影印出版的周光培輯成的《歷代筆記小說集成》，收錄宋代筆記小說188種;上海古籍出版社自1999年至2005年分批出版的《歷代筆記小說大觀》，收錄宋代筆記小說64種;1999年大象出版社開始啟動整理宋人筆記，歷時十九年，至2018年出版《全宋筆記》十編，收錄宋代筆記477種;中華書局從1979年至今陸續出版的《唐宋筆記史料叢刊》，是經過點校的單行本，已陸續出版了宋代筆記六十余種。除此以外，還有一些學者單獨?？钡乃未P記單行本。在這些版本中，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臺灣新興書局、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筆記小說都是影印本，上海古籍出版社、大象出版社、中華書局出版的是點校本。

二、宋代筆記詞匯研究現狀

傳統的詞匯訓釋，主要以傳統經典為研究對象，忽略了通俗文獻的詞匯研究。難登大雅之堂的筆記，未能引起學者們的注意。1953年張相先生的《詩詞曲語詞匯釋》問世，打破了傳統詞匯研究中經典語料一統天下的局面。1959年蔣禮鴻先生的《敦煌變文字義通釋》出版，將世俗文學的訓詁又向前推進一步。在《敦煌變文字義通釋》中，所引書證大量來自筆記，尤其宋代筆記。然而，系統的宋代筆記著作王锳先生的《唐宋筆記語詞匯釋》直到1990年才問世。之后，宋代筆記詞匯研究越來越受學界重視。

（一）以宋代筆記詞匯為專題進行研究

以宋代筆記語料為研究對象，對其進行總的描寫或論述，具有代表性的是馮雪冬的《宋代筆記詞匯研究》（2015）、齊瑞霞的《宋代筆記俗語詞研究》（2016）、許秋華《九部宋人筆記稱謂詞語研究》（2013）、彭浩《宋代筆記中的虛詞研究》（2015）、劉穎《宋代筆記小說中的名詞詞尾“子”》（2011）、齊瑞霞《俗語詞成詞理據的影響因素分析——以宋代筆記為例》（2014）。

有的學者從訓詁角度入手，對宋代筆記詞語進行考釋，如武建宇《宋代筆記俗語詞斟補》（2003）、段觀宋《唐宋筆記小說釋詞》（1990）、王恩建《宋代筆記詞語訓釋四則》等文章則是這類研究的成果。

（二）專書詞匯研究

專書詞匯研究碩果累累，針對宋代筆記某一本書的語料進行討論，主要分兩種情況，一是研究專書詞匯的總體情況，二是對專書詞匯中的某一類詞進行研究。

1.專書詞匯總體研究

這類成果如吳敏《〈老學庵筆記〉詞匯研究》 （2006）、付宗平《〈雞肋編〉詞匯研究》（2007）、趙艷麗《〈唐語林〉詞匯研究》（2007）、張靜《〈齊東野語〉詞匯研究》（2014）、郭曉軍《〈夷堅志〉詞匯研究》（2008）、徐琦《〈鶴林玉露〉詞語考釋》 （2009）、劉學娟《〈邵氏聞見錄〉詞匯研究》 （2013）、周靖雨《〈建炎以來朝野雜記〉詞匯研究》 （2010）、羅嫿《王觀國〈學林〉研究》（2014）、張曉昕《〈獨醒雜志〉研究》（2015）……這些研究成果，都從某一個視角，運用考釋、溯源、描寫的研究方法，對宋代筆記專書的詞匯進行研究和分析。

還有大量的研究成果，完全從辭書編纂的角度出發，特別是以《漢語大詞典》為參照，對專書詞語進行訓釋并補《漢語大詞典》詞條未收、書證滯后、義項缺失之不足，如吳彥君《〈涑水記聞〉的詞匯研究與〈漢語大詞典〉的修訂》（2013）、盧晨亮《〈癸辛雜識〉詞匯研究與〈漢語大詞典〉修訂》（2013）、宋佳《〈邵氏聞見錄〉新詞新義研究》（2013）、郭曉添《〈野客叢書〉的詞匯研究與〈漢語大詞典〉修訂》（2013）、胡麗珍、歐明晶《從〈齊東野語〉看〈漢語大詞典〉的詞目漏收》（2011）、王恩建《〈玉壺清話〉所見辭書未收詞語補釋》（2011）、胡麗珍/邵彩霞《從〈澠水燕談錄〉看〈漢語大詞典〉的詞目漏收》（2012）、雷冬平、吳彥君《〈涑水記聞〉詞匯研究與〈漢語大詞典〉立目拾遺》（2012）、雷冬平、 李文赟《〈漢語大詞典〉編纂的三個問題——以〈邵氏聞見錄〉的詞匯研究為例》（2013）、王恩建《〈漢語大詞典〉釋義補正——基于宋元筆記語料之分析》（2013）和《〈漢語大詞典〉漏收宋代筆記詞目補釋》（2014）、陳路《〈夢溪筆談〉詞語考釋》（2016）、王虎、王中宇《〈云麓漫鈔〉詞匯研究與〈漢語大詞典〉詞目訂正》（2016）等等，這些成果都對專書詞匯進行描寫或考釋，并用訓釋成果以補辭書特別是《漢語大詞典》之闕失，為辭書今后的修訂提供了很好的借鑒。

2.對專書中某類詞的研究

將宋代筆記專書中的某一類詞進行分析和研究，占專書詞匯研究的很大一部分。有從復音詞的角度進行研究的，如武建宇《〈夷堅志〉復音詞研究》（2004）、鄭麗萍《〈唐語林〉復音詞研究》 （2007）、姚春花《〈鶴林玉露〉語言研究》 （2007）、許明《〈容齋隨筆〉中的單音節反義詞及其使用原因》（2006）、柴昳《〈齊東野語〉雙音詞研究》 （2012）、凌英《〈容齋隨筆〉雙音詞研究》 （2015）、歐明晶《〈齊東野語〉復音詞研究與〈漢語大詞典〉的編纂》（2011）、李文《〈武林舊事〉復音名詞研究》（2014）、司曉蓮、牛秀玲《〈東軒筆錄〉雙音形容詞分析研究》（2015）等。

有的則研究某一類詞性。如凌琳《〈云麓漫鈔〉名詞研究》（2011）、張莎《〈老學庵筆記〉副詞研究》（2012）、吳蘭蘭《〈唐語林〉介詞研究》（2013）、李雪蓮《〈涑水記聞〉副詞研究》（2014）、呂萱《〈演繁露〉副詞研究》（2014）等。有的研究對象則為某類詞中的一小類，如武艷茹《〈容齋隨筆〉心理動詞研究》（2010）、馬麗《〈武林舊事〉名量詞研究》（2013）、王鳳玉《〈東京夢華錄〉名物詞研究》（2014）、黃曉寧《〈青箱雜記〉目相詞語類考》（2014）等。

有的專書研究則從其他角度切入，探求專書詞匯的特點。如劉蓉的《宋代筆記和方俗詞語研究》（1995）重點考察了宋代筆記中與方俗詞有關的論述，并對方俗詞的記錄進行梳理。

（三）對宋代筆記中的語言學問題進行研究

宋代考據之風盛行，許多筆記體現了作者的學術成果，在語言學特別詞匯學研究方面留下了豐富的資料，一些學者則以此為研究對象，并在此領域做出了很好的成績。該領域研究成績斐然，如鐘虹《宋代筆記中俗語詞研究資料的發掘與探討》 （2018）、唐賢清、凌宏惠《宋代筆記語言學資料研究價值芻議》（2014）、李娟紅《宋代筆記中訓詁學問題研究》（2005）《淺談宋代筆記中名物訓詁的方式》（2005）《宋代筆記小說對詞語理據的探求管窺》 （2008）、陳敏《宋人筆記與漢語詞匯學》（2007）、劉建明《〈靖康緗素雜記〉訓詁研究》（2006）、王劼、曾昭聰《宋代筆記〈云麓漫鈔〉中的語言研究》（2006）、王洪濤《〈演繁露〉訓詁考》（2007）、?；ɡ佟丁慈蔟S隨筆〉與〈十駕齋養新錄〉之訓詁學比較研究》（2012）、李明珠《〈夢溪筆談〉的訓詁學價值》（2012）、孫慧《〈全宋筆記〉（第二編）語言學資料類編及其語言學價值研究》（2013）、裴婷婷《〈全宋筆記〉（第四編）訓詁語料研究》（2015）等。實際上，這是在宋代筆記語言學研究成果基礎上進行的研究，這對漢語史的進一步研究有極大啟發和推進作用。

另外，有的學者在其他朝代詞匯研究中，也涉及到宋代筆記詞匯研究的內容，如蔣禮鴻《敦煌變文字義通釋》、王寶紅、俞理明《清代筆記小說俗語詞研究》中，就引用大量宋代筆記語料，涉及到許多宋代筆記俗語詞的內容，這些都為我們進一步的研究提供了很好的借鑒。

（四）對專人作品詞匯進行研究

以專人作品詞匯為研究對象的學者以楊觀為代表。楊觀《周密筆記詞匯研究》（2011）以周密筆記為切入點，把周氏筆記中的詞匯放在宋代語言乃至整個漢語史的大背景下，并對其進行兼顧共時和歷時的專題研究。另外楊觀《周密筆記俗語詞雜釋》（2012）、張紅梅《周密筆記日常器用類名物詞雜釋》（2011）都屬這樣的研究類型。

三、宋代筆記詞匯研究存在的問題

（一）專書研究多，宏觀研究少

從宋代筆記詞匯已有的研究狀況看，可謂百花齊放，但總的來說，專書詞匯研究占很大比重，在專書詞匯研究中，研究者有選材比較集中、不夠寬泛的現象，因此導致某些專書有反復研究的情況出現，如《容齋隨筆》《老學庵筆記》《夷堅志》等筆記，就有不同的人從不同的角度對其反復研究，而很多筆記還未引起學者的關注。在宋代筆記詞匯的研究領域中，除王锳的《唐宋筆記語詞匯釋》、劉堅和江藍生《宋語言詞典》外，系統研究宋代筆記詞匯的成果比較少，這和宋代筆記數量過于龐大、不容易做窮盡性分析有關。但也有少數學者試圖站在宋代筆記全局的高度，宏觀把握宋代筆記詞匯并作出系統分析，馮雪冬的《宋代筆記詞匯研究》、齊瑞霞《宋代筆記俗語詞研究》、鐘虹《宋代筆記中俗語詞研究資料的發掘與探討》就是該領域的代表。然而，由于篇幅原因，還有大量的筆記未涉獵，還有很大的詞匯面需要進一步拓展。

（二）研究面不廣、系統性欠佳

方一新先生在《近二十年的古漢語詞匯研究》中說：“現在更需要綜合系統性的研究，需要在掌握第一手資料、作扎實研究的基礎上，進而探討古漢語詞匯發展線索，總結演變規律的文章，這方面的文章還很少，研究得還很不夠。”（1）宋代筆記詞匯研究同樣面臨這樣的問題。經過幾十年的研究，雖取得一些成績，但很多的研究分散在各種論文和著述之中，各種研究在方法和思路上不盡相同，具體的研究內容多有重復的現象，缺乏系統性，從而影響了該領域研究工作的進一步開展，同時也不利于對已有研究成果的利用。因此，很有必要在建立合理的分類基礎上，對相關研究成果進行系統梳理和匯總，進而為進一步的研究提供借鑒和幫助。

四、結語

宋代語言屬于漢語史的哪一個階段，目前還未定論。按王力先生的四分法，公元四世紀到十二世紀（南宋前半）為中古期（十二、十三世紀為過渡階段），公元十三世紀到十九世紀（鴉片戰爭）為近代。（1）王力先生把宋代所在的“十二、十三世紀”定為漢語中古期和近代期的過渡階段，這也是對宋代南北分治影響漢語狀況的關注。（2）由此可見，王力先生認為兩宋是語言嬗變的重要階段。漢語史其他分期觀點中，盡管分期的上下限有別，但將兩宋歸入近代漢語是毫無疑問的。學者在漢語史分期問題上對宋代的處理，說明對宋代語言的了解與認識不一致，對宋代語言的研究還需要進一步加強，只有科學客觀地分析了宋代的語言現象，才能毫無爭議地將其劃入某一階段，從而有利于我們認識漢語的全貌及發展規律。

宋代歷時長，擁有豐富的語料，在整個漢語史的發展階段中，處于承古啟今的重要階段。然而，“以往的漢語研究，對兩頭（即上古漢語和現代漢語）做得比較多，而對中間一段（近代漢語）研究的很少?！保?）我們很有必要加強對宋代漢語的研究，尤其對含有豐富俗語詞的宋代筆記進行重點關注。因此，宋代筆記詞匯研究還有大量的工作需要做，結合宋代的時代特點，考慮語言的內外因素，以科學的分析方法理論聯系實際，在廣泛搜集宋代筆記語料基礎上，進行扎實深入的研究，才能弄清宋代筆記語言的全貌，客觀反映宋代時期的語言特點，從而科學把握宋代筆記詞匯在整個漢語詞匯史中的地位和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