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英
20年的工作經歷教會我:男孩皮一點兒沒有關系,調皮的男孩很可能是一支潛力股,只等著老師耐心去引導,時機一到,如同璞玉一般,綻放出非凡的價值。女孩兒要是皮起來,那可真是讓人一言難盡。這不,新接手的這個班,就讓我遇上了。
報到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了她,一身中性的休閑服松松垮垮,走路有點兒吊兒郎當,若不是她頭上那個異常可愛的發箍,真會把她當做男生。因為身高,她坐在了教室的最后一排。第一節班會課,我讓學生自我介紹。輪到她就說了句:“我叫張煜,你們可以叫我章魚?!蔽易屗俣嘟榻B自己一點兒,她就補充了一句:“我愛吃!”在學生的一陣哄堂大笑中,我牢牢記住了這個女孩。我心里暗自給自己打氣:“她大概就是比較幽默,知道別人會拿她的名字開玩笑,就先自我解嘲了,這并不能代表什么?!比欢?,我的禱告沒有發揮作用。她很快就暴露無疑,成為了我們班最皮的孩子,而且她的皮,帶著一股無所謂的勁兒。再加上,她的學習成績令人堪憂,很快就被女生孤立了起來,她就成天和我們班那幾個男生混在一處,愈發像個假小子,只有頭上那經常更換的可愛的發箍還提示著這是一個女生,但是,那發箍,和她是那么的不般配。
我終于見到了張煜的爸爸,在交流中知道張煜是他們領養的孩子。家里條件很好,大兒子讀大學去了,老婆在家無聊,就收養了一個孩子。張爸在提起兒子時,滿臉的驕傲,說是兒子從小到大一路名校,現在在大使館工作,娶了一個美麗賢淑的媳婦,孫子也已經有了。說起這個女兒,張爸面露難色,說他們像親生一樣對待的,可是這孩子特別不聽話。讓我對她孩子兇點,狠點,只要是學習上的要求,老師再怎么嚴厲家長都贊成,然后說孩子如有什么不好,直接告訴他老婆,因為這孩子就怕她媽。
我隨口問起:“孩子好像很喜歡發箍?。俊睆埌终f:“孩子媽媽從小就把她當洋娃娃打扮,現在不能穿裙子了,就給她買了很多發箍!”他還補充了句:“老師,學校里要是不讓帶,我明天就讓她取了!”我問張爸:“孩子知道自己的身世嗎?”他說不太清楚。了解了這些,再看張煜時,我多了份理解和寬容。我一直等合適的機會,老天有眼,校長來我班聽課,那節課,是張煜同學開學以來最認真的一節課,連著舉了兩次手,我看到了希望。課后我表揚她,跟她講只要她用心,她是能夠聽懂的,然而我的表揚沒有起到什么作用,接下來的課,還是老樣子。
一天,她到我身邊重默,我說同學經常笑你你難過嗎?她說,習慣了,以前小學也經常被嘲笑的,開始還有點難過,后來就無所謂了,因為她說她有時想法跟平常人不一樣的。我對她這句話很好奇,追問她怎么不一樣了?她說:“我覺得我不是父母親生的。我爸爸很厲害,我媽很漂亮,我哥哥很優秀,我很垃圾,我們一點兒不像一家人。而且他們年齡那么大了,那時候還計劃生育,怎么生的我?”我心里暗暗一驚,她已經猜到自己的身世了。我沒有說什么,詢問父母對她如何?她說小學她媽媽把她送到專門小學生的補課機構,那里的老師是真的狠,經常要打人的,不是小孩不肯學或不做作業而被打,而是做錯了就要被狠狠地打,她也經常被打得頭破血流。我被她嚇了一跳,問你爸媽沒意見嗎,她說她媽超相信那邊的老師。她還說媽媽脾氣特暴躁,也經常打她的。不過,她又補充到:“媽媽對我也很好,她以前總想把我打扮成小公主,可是她又嫌棄我長得不漂亮,所以我現在再也不穿裙子了?!蔽彝蝗幻靼?,她身上的中性服裝,也許是因為達不到媽媽的標準,而刻意掩飾自己的性別,而她頭上形形色色的發箍,似乎是她對童年、對母親心中那個可愛的小公主形象的執著,這大概是和心中那個溫柔的母親的渴望吧。
我對張煜說:“媽媽對她有要求才生氣的,內心還是愛她的,只是這個愛表達的讓人有點兒疼!”她被我逗笑了:“不是有點兒疼,是太疼了,我媽打我用的可是鐵棍子!”我夸張地說:“鐵定是親媽,不是親媽,不敢用鐵棍子的。”她表示同意,舉例說明她父母對她有多好,給她買了多少東西,帶她去了多少地方。
我心里挺疼的,孩子在經歷了那樣的補課老師之后,她的心理陰影有多少,真的不敢想象,而媽媽對她那種像對待小寵物的方式,又讓孩子有多少患得患失,有那樣一個優秀的哥哥做參照物,她又有多少自卑。她會猜測自己身世,大概也是因為沒有安全感,而平時她的不屑一顧,恰恰是心里的一種防御。
我對她的心疼,變成了一種理智的愛,我決定用穩定的態度去對待她,不管她是否發脾氣、是否表現好,是否有吸引力,我都很客觀地對待她,我要讓她知道,她可以得到一份無條件的愛,并且學著從過去不愉快的記憶中痊愈,對自己的生命負責,能夠擁有愛、付出愛。
這個過程是很艱難的,但是我的堅信,和她父母的合作,終于讓一切發生了改變,她原本緊繃的一根弦徹底放松了,她慢慢變的開始與人合作,班里的女同學也開始接納她了。
有一天,有同學和她開玩笑,說她的發箍好丑,她笑了,然后就把發箍給摘了。我看到沒帶發箍的她,劉海飄了幾根下來,多了幾分小女孩的靈氣,真的好看了幾分。
這次新冠肺炎疫情,她爸爸給學校捐了很多物資,我在班里表揚她,還準備把她推到學校去,結果,她紅著臉找我商量:“老師,捐款的是我爸,不是我,你能否等到我有進步的時候再表揚我!”“好,我等著!”我愉快地回答。
張煜將來會怎樣,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最困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正如那位作家所說:“在冬天,我終于發現,在我的心里永遠有一個無法抹去的夏天。”相信在將來,張煜同學成長的故事會成為我教育生涯中的夏天,給我希望,給我動力。
收回我以前的話,調皮的女孩也是璞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