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杰
摘 要五代時期,西蜀和南唐成為南方兩個重要文化中心,是五代詞繁榮的搖籃。因兩國在經濟、政治條件上有許多相似之處,西蜀與南唐詞主題取向無疑會受到其影響。但是,從整體來看,人們對西蜀和南唐均缺乏深刻的理解,將其判定為同一風格,筆者認為并不是如此,西蜀與南唐詞主題取向既有相似也有差異。
關鍵詞主題取向 主題內容 花間詞 創作題材
一、西蜀詞主題內容及其歸因探析
西蜀分為前蜀和后蜀,西蜀詞也分為前蜀詞和后蜀詞,雖然殘酷的戰爭將西蜀詞分為兩部分。但是,從一般角度來看,前蜀詞和后蜀詞在內容和藝術特點上的整體傾向是基本相同的。因此,筆者主要從西蜀詞整體概念的角度來探討其內容取向及產生的原因。
1.西蜀詞的主調——男女情愛詞的情愛取向。根據文獻綜述,以皇帝為核心,由君主和貴族組成的西蜀詞壇,活躍著24個詞人,共創作了429闋詞。在仔細閱讀了這400多個闋詞的主要思想之后,會發現西蜀詞在主題內容取向上有一個顯著的特點,或者說存在很大的缺陷,即主題內容比較單一,不夠豐富。為了更好地解釋這一結論,作者根據西蜀詞的不同內容和前人、學者的相關研究,對西蜀詞的主題內容進行了整理,并能清楚地看到西蜀詞的兩大主題。其中,“男女愛情”主題共有311闋詞,約占西蜀詞總量的73%[1]60-65。可見,“男女愛情”主題是西蜀詞的主調。那么,為什么西蜀詞在其內容中呈現出這一取向特征呢?這種現象不是偶然的,背后顯然有更深層的原因。在這個問題上,以前學者有過分析,但他們都集中在這個特征的總結上,原因分析不明確,值得注意的是,艾治平在《花與詞的藝術》一書中對西蜀詞“男女愛情”主調現象的分析較為透徹。在此書中,他分析了文學變遷的規律、區域環境的影響和統治者的主張等三個方面的解釋,認為唐末五代的“天下風云”和“時序”決定了花間詞的主題。基于先前的研究結果,作者認為西蜀詞文字內容中形成“男女愛情”主要取向的原因可能是復雜多變的,與歷史階段、社會經濟發展、政治時局、藝術發展階段等密切相關。
2.西蜀詞的別調——人事風土詞的游逸取向。正如作者在前面所講的,西蜀詞的內容在強調男女愛情主調的同時,也為西蜀詞的別調留下了空間。雖然它數量較少,但也滿足了一些讀者新鮮的“口感”。那么,為什么西蜀詞在“男女愛情”主調中,會產生“人事風土詞”取向?在這個問題上,前人和學者雖然沒有明確、全面地討論過,但其他研究中稍有涉及。例如,學者高峰指出,西蜀王朝君主所倡導的“享樂觀”和城市娛樂文化的繁榮,對西蜀詞“享受風格”起到了一定的推動作用,結合了西蜀時期杯酒言歡的創作環境,必然會產生“游逸”詞。黃懷寧還分析了晚唐以后的政治形勢、創作人的軍事經歷等因素的影響,這些均賦予了西蜀詞創作人的靈感和力量。肖鵬從早期文人受制于西蜀詞原義約束視角,指出創作人無法脫離詞牌的原意,因而產生了少量的人事風土詞[2]1。作者認為,除了以上這些因素外,也可以從西蜀詞人生活經歷的角度來解釋西蜀詞中的“別調”,如“漁隱詞”、“詠懷詞”等。
古代文學創作中,可以說“墨水就像金子”。因此,詞人特別注重“揭示人,討論世界”,強調作品背后的深層含義。誠然,一個文學創作者所經歷的環境和時間會深刻地影響到文人的心態和情感,最終將其反映在作品內容和風格的變化上。西蜀詞的別調——人事風土詞的游逸取向的產生正是這個原因。
二、南唐詞的主題內容及其成因探析
1.南唐詞的主調——化俗為雅取向。學術界普遍認為,唐宋詞的雅俗化有兩個階段:北宋詞表現為“化俗為雅”,南宋詞表現為“化艷為雅”。具體地說,詞起源于民間,具有粗俗的天然特點。現存的敦煌民詞大多繼承了上一代民歌的傳統,他們密切反映現實生活,并廣泛使用對話、獨白和敘事等表達方式。他們喜歡用日常語言,而且比較膚淺、直接,不含蓄。唐代以后,文人學者喜歡創作詞,他們必須根據文人高雅的審美趣味來改造民俗,使其成為廣大文人所接受的一種流行的藝術形式。因此,學者和文人參與詞創作可以稱為“雅詞”的開端。北宋末期的文學詞,受蘇軾以詩歌為文本的影響,徹底擺脫了民間文字和風塵的氣息,達到了杯酒文化和高雅詩詞交融的境界。南渡之后,國家的滅亡使人們突然從“風、月、花、柳”詞中醒來。此時詞的“雅化”主要針對的是傳統學者和文人的艷詞。
2.不同歷史階段的創作題材。南唐時期,雖然情色元素仍然顯著,但與西蜀詞相比,南唐文字表現出了更多的悲傷。南唐后主李煜時期,作為衰落的朝廷君主,既不能好好治理國家,也不能振作起來。雖然說強顏歡笑,也無法隱藏自己內心的絕望之情,這就構成了南唐“哀怨之辭”的基調。這種基調在馮延巳以及“二李”的歌詞中已經看到。
以“二李一馮”為中心的統治者群體是南唐詞的創作群體。盡管君主和大臣雅好文學,創作人是一些有才華的藝術家,但卻處在國家衰弱和勁敵壓制的歷史階段,個人的政治才能與藝術發展并沒有直接關系[3]4。可以看出,南唐詞人知名大多不是因為其是政治家,而是因為其是一個文學家。盡管命運把他們推到了政治舞臺上,但是政治才能并不突出。馮延巳是南唐詞派的領袖,在政治上對國家事務一無所知,但他的修辭藝術卻很高超。
后主李煜,善于文,精通節律,尤善于詞。25歲時,成為南唐的主人。在開寶七年(974)的金陵城陷落中,李煜出降,全家北遷,過著含淚的羞辱生活。李煜改變了唐末五代以來詞人不流露個人感情的創作手法,他用曲折的方式來表達感情,傾訴自己的深切悲痛,使南唐詞擺脫了花間詞長時間形成的傳統風格,成為可以用多種方式談論的新詞。正是這種發自內心的創造,使得南唐和西蜀詞文字有雅俗之別,這取決于這些詞人的藝術氣質和才能。
三、西蜀詞與南唐詞主題取向的共同之處——花間詞
根據以上分析可以看出,西蜀詞與南唐詞主題取向存在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對“花間詞”的熱愛。在“花間鼻祖”溫庭筠時代,如果認為艷情和酒色僅僅是該時代的一個簡單現象或個別現象,那么進入唐末五代之后,醉入花間則成為一種普遍流行的時尚。詞創作者各個都對女人的愛情著迷,沉醉于花前月下。如歐陽炯在《花間集序》中所記載:“自南朝之宮體,扇北里之倡風。何止言之不文,所謂秀而不實。”[4]91-94花間詞人的作品是在所謂“時尚”的社會氛圍中創作的,他們充當了“鼻祖”溫庭筠的陪襯,堆起華麗的辭藻來點綴酒醉的生活。
在南唐時期,君臣的表現也不遜于花間詞人。后主李煜,曾酒醉后在石壁上寫下“淺斟低唱,偎紅倚翠大師;鴛鴦寺主,傳風流教法”[5]121-122,可以看出詩詞中所流露出來的蕩侈不羈。
根據《宣和畫譜》的描述,后主李煜出于對君主禮儀的顧及,不便親自前往參加韓熙載家舉辦的夜吟活動,曾派遣自己的畫師在半夜時分,進入韓府,偷偷去查看,將其用畫面的形式呈現出來。可以想象,如果李煜不是南唐的主人,他肯定會出現在韓熙載家的晚宴上。韓熙載夜宴圖中,就會出現他的位置。文人陳世修在《陽春集序》中就記載了南唐花間詞的創作環境。在鼎盛時期,上至君臣,下到百姓,均以作樂府新詞為樂,長久生活在風花雪月的生活環境中。因此,在這種生活的基礎上產生的南唐闋詞,與歐陽修在《花間集序》中所描述的并無不同。
可見,從西蜀詞到南唐詞,作家的個性、及時行樂的風格、紙醉金迷的世風等,呈現出同步發展的景象。花間艷情成為西蜀詞與南唐詞的共同主題取向。可以進一步將其進行劃分為四種。
第一種是色情,辭藻中充滿淫欲,女性的眼眸、眉毛、嫩手、睡姿等,如閻選《虞美人》中:“偷期錦浪荷深處,一夢云兼雨。臂留檀印齒痕香,深秋不寐漏初長,盡思量。”
第二種是閨情,深閨怨婦、望月興嘆是詞人善于描述的內容。他們在唐人閨情詩的基礎上,融入了自己的隨心所欲,按照自己的審美價值隨意設計深閨怨婦的情況,看似描述個人情感,實際上僅僅是滿足詞人的玩樂之欲。例如,歐陽炯《賀明朝》、韋莊《定西蕃》、李煜《搗練子》等,都描述了一個久居深閨的婦女追憶舊歡的相思之情。與赤裸裸的色情詞相比,閨情詞似乎含蓄些。
第三種是風情,其中比較具有代表性的作品是韋莊的《女冠子》、李珣的《南鄉子》。與艷情詞相比,風情詞更加接近于自然,內容風格更加靚麗生動。盡管辭藻中帶有一些艷麗的成分,但是詞人的態度卻有了明顯轉變,風情中帶有浪漫、惆悵等情懷。
第四種是別情,主要是基于亂世的歷史階段,描述詞人對生離死別的感傷。例如,“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是著名詞人江淹對悲歡離愁的深刻描述。別情詞大多哀婉動人,寄托個人情懷。例如,《清平樂》中“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表達出了顯著的離別之恨。
四、西蜀與南唐詞主題取向的不同
西蜀詞和南唐詞都屬于文人詞。在創作中,他們多使用短詞令,都有“少氣、多情”的陰柔特點,但兩代詞的性質有明顯差異。西蜀詞多為工詞,南唐詞多為貴族君臣之詞。前者是酒中的娛樂,反映了香、柔的學風;后者是一種社會動蕩和生活挫折的表現,充滿豐富的情感。
西蜀詞繼承了南朝王室的余韻,并將其附于北方,以促其風。從溫庭筠花間詞開始,便創造了許多闋詞來助其發展。這些詞都反映了詞曲的色情特點和自帶的娛樂功能。上至王朝主人下至士大夫,縱欲的奢華生活,使其在社會上形成了一種享樂主義的習慣,西蜀詞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創造出來的。他的娛樂創作動機的表達不是為了獲得形而上的快感,而是為了追求形而下的感官刺激。基于風情詞的影響和對審美價值取向的認同,雖然不乏懷舊、旅游、隱居等主題,但最多的是表達男歡女愛的情感。
西蜀時期,由北里教坊、歌妓院里創作而成的詞語,內容取向已經脫離了具有廣泛主題的敦煌民間詞,而以描寫女性美色、悲歡離合為中心。詞中充滿了金、玉、香、軟等意象,表現出強烈的貴族氣和紅粉色。在敘事方法上,多用代言體的形式,以男性為“閨音”,站在一旁,依托個人生活追求和情感寄托,想象女性的生活和心理。
從抒情主角來看,占據壟斷地位的女性絕大多數是青樓歌手、紅粉女郎、富家女,形象特征具有明顯的廣義性和典型性。值得一提的是,花間別調的代表人物韋莊,他在黨爭中的不確定的生活經歷以及瞬息萬變的國運,使他在花間娛樂的主題中,表達了好景不長、轉瞬即逝等嘆息和悲傷,并以其自我內心深處的獨白作為抒情詩的還原。夏承燾在《杜威莊詞》中評論:他的詞里面有自己的內容,他把詞作為自己抒情的工具。在五代文人詞以花間詞為主的價值取向下,他的詞重新進入了民間抒情的軌道,這一別調的出現,為后續李煜等詞人的化俗為雅奠定了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