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巖古寺覓仙蹤

朱超源

“巖”，在閩南一帶指建在山上的寺廟。

提起平和縣文峰鎮前埔村的山上有個曹巖寺，這已不是個什么新鮮的事了。據說曹巖寺建于唐寶歷三年，即公元827年，比三平寺早了38年，距今已有一千多年的歷史了。相傳曹巖寺的方丈還是三平廣濟祖師的師兄，曰廣惠，廣濟廣惠，看似一脈相承，頗有淵源，不過這也僅僅只是個傳說而已，根本無法找到廣惠與廣濟兩位祖師相關的史料記載，僅在《漳州府志》及《平和縣志》可見“曹巖，在三坪山，廣慧禪師住錫處”。但不管怎樣，在這窮鄉僻壤的平和文峰小山區里，居然會藏著兩個寺廟，而且都有一定的年代，也算是很罕見。這不禁讓人產生濃厚的興趣，這確實是一個謎！

眾所周知，三平寺作為閩南的千年古剎，山清水秀，風景旖旎，是人們理想的朝圣、避暑勝地，這里香火一直都很旺，吸引了閩南地區、東南亞乃至海內外的善男信女紛至沓來。三平，成為平和一張響亮的名片，養生、旅游、休閑、觀光……晨鐘霧靄，梵香裊裊；落日余暉，禪音陣陣。古色古香的建筑及金碧輝煌的現代化建筑相得益彰，在崇山峻嶺之中熠熠生輝。

與三平寺不同，曹巖寺則顯得名不見經傳。在通往三平寺的道路上往左拐，往前埔方向進發，沿著指示牌的方向一路蜿蜒向上。山路原來較為狹窄，現在經過拓寬，可就方便多了。四周盡是蜜柚樹，枝繁葉茂，滿目蔥蘢，隨著山勢的提升，空氣感覺愈發清新起來。繞過一個山坳，眼前一下子豁然開朗，平坦地帶可見樓房鱗次櫛比地挺立著，“前埔”這個“埔”確實有點名不虛傳，四周的高山把前埔圍成了個“聚寶盆”，村落如珍珠般散落在寬闊的盆地里，看來這里確實是人杰地靈。

曹巖寺離前埔村并不遠，寺廟建在一個地勢稍顯開闊的小山丘上。在山腳下，沿著長滿苔蘚的石階而上，展現在眼前的寺廟已全然沒了“古”的韻味，燕尾飛檐，黃瓦紅墻，階梯欄桿、石柱雕刻都是新的，倒是高高壘砌的平臺，材料全部是由條石組成，這些條石看起來就有些年頭了。地上散落著一些石墩、旗桿石，或圓或方，有的雕刻著花草、祥云，這應該就是寺廟改建之后遺留下的舊物品，它們仰躺在地上，無聲地傾訴著歷史。廟前有一口石槽，這是一塊被人工鑿開的大石頭，長約一米七，寬大致八十來公分，高差不多七十公分，整個槽壁不是很光滑，星星點點，很明顯就是靠著鋼鑿一鑿一鑿給敲擊出來，同行的向導老林說這是僧人以前沐浴的“澡盆”，不禁心生驚訝，這么費勁鑿開大石頭當浴缸？這個和尚真不簡單！

寺廟確實沒有什么比較值得考究的東西，只是殿堂后墻前面有個夾層墻，也是條石堆砌而成，比較光滑，雕有線條、圖案，墻體應該是坍塌所致，高只剩下大概兩米多一點。神龕與夾墻之間留下半米來寬的通道，一般人是無法擠過去的，寺廟重建保留了這一堵殘墻斷壁，底下究竟埋著什么，我們不得而知。看來曹巖寺跟普通寺廟大相徑庭，也不見得什么古不古了，心里不由得有些遺憾。

老林似乎看出了我們的疑慮，他招呼我們喝杯廟里用泉水煮泡的茶，小憩片刻后便領我們走到大殿前，要我們好好看看對面山上，是否能夠發現什么？

樹林、樹林，除了樹林還是樹林，不外乎就是裸露點巖石的肌肉罷了，還能有什么？老林莫不是故弄玄虛？你還別說，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我們定睛一看，那密密叢林中裸露的巖石上，赫然出現一個大大的繁體“壽”字，剛才我們的眼睛咋就都被遮蔽了？

老林臉上露出了幾分得意的神色，他說，佛講究的是緣，對面就叫曹巖山，山上藏著好多寶，就看你們投不投緣了！聽他這么一說，我們全都來勁了，大家異口同聲就要他帶領我們到對面的山上找找。老林看了看漸漸西斜的太陽，遲疑了一下，就答應了。

我們緊跟著老林，一行人浩浩蕩蕩向曹巖山進發。路經一片柚園，有條溪澗出現在眼前，水流不大，水聲悅耳。溪澗邊有塊大石頭，靠近水流的地方有個小窟窿，老林告訴我們說這是塊“出米石”，傳說原來廟里的和尚吃的米就是從小洞里流出，有幾個人它就流幾個人飯量的米，絲毫不差。有一次有個和尚太貪心，就用鋼杵把洞口挖大，興沖沖地想拿布袋裝米，結果洞口非但不出米，從那以后，“出米石”米就不再流了。傳說很玄乎，但也告訴我們一個道理，佛心向善，知足常樂，切莫起貪念。我們試圖在石頭上找到了刻著的“出米石”三個字，歲月滄桑，風化的石頭“米”和“石”依稀可辨，只不過“出”很應驗故事結局，再也出不來了。

密林掩映下的山坳，陽光的腳不想去觸及，山風颼颼，有點陰冷，植被覆蓋下的山體有些潮濕，真想不到溫差如此之大。進入到山林里，空氣倒變得清新起來。循著剛才遇到的山澗逆流而上，我們聽到水聲更響了。

這應該是一片沒有遭到人為破壞的原始森林，雜草叢生，藤蔓直垂，青苔遍布的巖石，松針、茅草、落葉零零散散，飄落一地的枯黃，踩上去軟綿綿的，沙沙作響。三四塊大石頭壘在一起，我們在其中一塊上面發現了“龍湫”兩個字。“龍湫”意為上有懸瀑下有深潭，瀑流從上面飛瀉下來，水質清冽，水花四濺，霧氣彌漫，聚集到大石頭前形成一個深潭，潭水漫過邊沿，順著山勢而下，石頭后面嘩嘩嘩的水音不絕于耳。

繞過“龍湫”，我們繼續向上攀爬，眼前出現了石群，像龐然大物擋住了我們的去路。老林輕車熟路，只見他身手敏捷，嚯嚯嚯一下子就蹭了上去，站在崖壁邊，伸出手來把我們一個個給拽了上去。老林說我們既然爬上了這塊大石頭，就見到了仙人。他讓我們好好看看石頭上的“仙人腳印”。天啊！在石頭上，一個大大的腳印模樣的窟窿出現在我們腳下，伸腿一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

更讓我們驚奇的是，緊依著“仙人腳印”這塊石頭的竟是一塊碩大無比的石頭，像一艘船，停泊在綠海叢中，“甲板”寬闊平坦，能容近百人站立，站在大石上，凜冽的山風迎面襲來，遠方瞥見了那西沉的太陽，比先前更暗淡了些。老林說這是“遠公臺”，我心里不由一顫，遠公是東晉廬山的慧遠大師，他曾在廬山建造般若臺，講經說法。“平和縣父”王守仁游廬山就曾經寫下七言絕句《遠公講經臺》，“遠公說法有高臺，一朵青蓮云外開。臺上久無獅子吼，野狐時復聽經來。”老林該不是扯遠了吧？把一塊大石頭吹成“遠公臺”？老林從我半信半疑的神色中猜到了我的心思，他沒過多解釋，帶我從大石頭后面的階梯爬下去，等我站穩了，抬頭一看，石壁上清清楚楚刻著“遠公臺”三個字，字體遒勁有力，筆法老道，如果沒老林的帶路，誰還能找到這樣的歷史印跡呢？

老林肚里的“秘密”好像藏了很多，包袱抖了一個又一個，他要我們仰望山峰頂上的石頭，給它們命個名。我們眾說紛紜，“風動石”“飛來峰”……老林說那四四方方的，他把它命名為“官印石”，同伴們饒有興趣地伸出手裝模作樣捏捏石頭，過把“官癮”。我徑自四顧環視，心里的謎團越來越大，深山藏古寺，這些摩崖石刻不出聲，卻在悄悄告訴我曾經過往的歷史，我不能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咦！這里怎么有個石門？我的驚叫聲打斷了大家的“官夢”，老林見狀，笑呵呵的，他說我的確是有佛緣。在“遠公臺”后面石壁底下，有個用條石砌成的方形門，十分隱蔽，要不是門楣上貼著林紅色符紙，根本就不容易覺察到。

石門里黑咕隆咚的，伸手不見五指，手機的手電筒功能發揮作用了，我們陸續貓著腰進入。這個石洞不高，洞口原來應該是有門的，門洞里面有門軸石，立柱邊都有鑿出的拴門栓的口子，里面的溫度又比外面低了好幾度。石縫透過的光照在洞壁上，斑斑駁駁的，老林蹲在洞里的一個地方不走了，他告訴我們從這里可以通很遠很遠的地方，當初還曾經藏過人哩。我們順著手電筒的光束，看到了一個更小的洞口，洞只能容一個人進出，陰森森的，不見底。同伴慫恿我鉆進去，我才不上當呢，一看就毛骨悚然的，萬一突然闖出個大家伙來，還不吃不了兜著走？誰敢冒這個險？

說笑間，我們繼續向前探尋，眼前出現了亮光，我們一個接一個從另一個洞口鉆了出去。洞口前有條水溝，幾根杉木釘在一起構成的橋把洞口與溝岸連接起來，也許過于潮濕的緣故，溝岸上的石頭被青苔包圍著，溝岸很深，荊棘密布，一直向大山深處延伸。站在橋上，我們看見了山腰上一塊石頭上刻著字“古巖”，這個“巖”字比較特別，上面一個“山”，下面一個“品”。莫非，我們抵達“曹巖”的腹地？轉過頭，橫枝錯節，藤蔓繞石，“天下無雙”石刻非常醒目。

太陽把她靚麗的影子一抹一抹地回收，老林催我們加快步伐往回走，他還要帶我們到山的另一側尋寶。前些天剛下過雨，山路很滑，加上落葉鋪在上面，我們的鞋子一直打滑，幾經周折，我們終于來到了一塊大石頭前。這塊石頭有點像桃子的形狀，上面刻著“伽楞深處”。奇怪，先前看到史料說“楞伽”是斯里蘭卡的一座山——“亞當峰”，相傳佛曾經在此山講經，峰頂有座廟，廟內巖石有塊巨大足印，約1.8米長。想到剛才見到的腳印，不禁有點激動，在曹巖，居然也能見到這樣的文字，這樣的腳印，難道是機緣巧合？抑或是寺內僧人飽讀詩書，令人專門復制不成？曹巖大山深處的奧秘真的讓人熱血沸騰。

這一次，“壽”字終于露出了它的廬山真面目了。在“伽楞深處”再往上走，一個大大的“壽”字驕傲地展露著它粗獷的美，它書法古樸，底蘊十足。老林告訴我們字高3.71米，寬1.9米，我們張開雙臂，還不能把“壽”字給攬入懷中，用手一比劃，它的筆畫將近20公分。落款寫著“山僧明立”，這位僧人，居然把這么大的一個“壽”字完整地刻在一塊大石頭上，真是大手筆，難怪我們站在寺廟門口，就可以仰望一睹它的風姿，它以一種霸氣巍然占領著山頭。而在它上頭的“西方勝境”石刻則稍顯得有些遜色了。

站在“壽”前俯瞰，曹巖寺的廟容盡收眼底，綠樹掩映，翠竹婆娑，玉階高臺，院落清幽。這時候再看寺廟的坐向，感覺還真是個風水寶地。背靠筆架山，群山綿延，郁郁蔥蔥；面臨山澗，茂林幽草，水聲潺潺。當初廣惠祖師是如何長途跋涉尋覓到這一方世外桃源，傳經弘法？而且，滿山的石刻，工藝精湛，寓意深刻，連同散落一地的圓柱、石墩、石條，足見當初曹巖寺的規模何其宏觀，香火是何其旺盛！

老林告訴我要看那塊躺在地上的清朝光緒年間立下的石碑，今天時間恐怕是來不及了，他告訴我石碑上刻著“欽命署理福建巡撫部院葆示”，規定曹巖山作為官山，民間不得覬覦……這么個荒郊野嶺居然也會驚動福建巡撫，那可真得刮目相看啊。而我們下山后見到的那些石刻更印證了曹巖寺的昔日輝煌。一塊大石頭上鐫刻著“憲斷曹巖山界”用條文形式清楚地規定了曹巖山的四至，“忘歸石”“廣長舌”……就靜靜地橫臥在我們剛才來的路邊。

可惜的是，一尊分別代表健康、事業、愛情與財運，掌管人間的一切事務的四面佛石燭前不久才被盜了。那尊石燭也叫石幢，高2米多，四方形，底座刻的佛像形態各異，惟妙惟肖，是彌足珍貴的唐代文物。如今我們只能通過貼在墻上的照片再睹它的芳容，真是令人扼腕嘆息！

就在我的文章還沒落筆之際，我收到了老林的來電，他說今后將進行旅游線路的開發，實現旅游資源共享，現在已經開始在修曹巖寺通往三平寺的道路了。前不久就在“山界”石旁邊，發現水草覆蓋下的大石頭刻著“石門”兩個大字，山路兩邊左右各有一塊，這可是先前都沒有發覺的，真是大快人心。我可以感受到電話那頭的喜出望外，默默的，曹巖寺的范圍一下子就在我心里再擴大了好多倍，不單單曹巖寺是古老的，就連這座山也是古老的，古老的傳說無聲無息地刻在石上，寫進心里。我想，一定還會有更多的奇跡等著去發掘，老林一定還會有更多的喜悅與我分享。

曹巖寺，一顆璀璨的明珠，愿你早日綻放迷人的風采！